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有一個家。

用現在的目光來看,那時應該是我最幸福的時候吧。

爹是個商人,很好很善良的商人,娘是個美人,他們很恩愛。

記得有時我會問我娘,「娘,您為什麽會嫁給我爹?」

娘總會很幸福的抬起頭,望著院子裏的那顆玉蘭樹,說「因為你爹是我愛的人。」

我又問「娘,什麽是愛?」

娘說「愛就是很喜歡很喜歡。就像我很喜歡很喜歡一兒一樣。」她揚起的笑容很美,爹曾經不止一次的告訴我,他喜歡娘是因為她笑起來很美。

娘喜歡站在玉蘭樹下,玉蘭樹經常會落下許多花瓣。

娘總撿起那些花瓣,心疼的放在手心,就像她把我放在手心的樣子。

玉蘭花很香,娘的身上也有那種香味,很好聞。

爹總是不在家,娘說他要做生意,要賺錢養活我們。我仰起頭看著娘說,一兒也可以賺錢,也可以養家。

娘總是笑,說一兒真孝順,好好好,以後爹娘老了就讓一兒養家。

我問娘,「爹娘會老麽?」

娘心疼的捧起我的臉,說「會,等過了很久很久,爹娘就會不在一兒身邊了。」

我說「是死麽?」

娘呆住了,然後點點頭,「是,死。」

我說「什麽是死?」

娘看著玉蘭樹,說「死就是不在了。」

我看著地桑的玉蘭花瓣說「就像那些花瓣麽?」

娘順著我的手指看,點了點頭,「花瓣從樹上落下來,就是死了。」

我仰起腦袋,「娘,你們不要離開好不好?不要死。」

娘慈祥的撫著我的腦袋說「好,不離開一兒,娘會一直陪在一兒身邊。」

我說「還有爹。」

娘看了看我,點點頭,「嗯,還有爹。」

我喜歡和一個叫鳳兒的姑娘玩,她很漂亮,喜歡穿著紅色的衣裳,就像一隻鳳凰。

她喜歡拉著我穿梭在大街小巷,吃著街邊小攤上的東西,有糖葫蘆,有炒栗子,還有刀削麵。

鳳兒比我大,但我不喜歡叫她姐姐,她也不喜歡,她讓我叫她鳳兒。

有一天,鳳兒和我坐在河邊,她問我「一一,你以後會娶我嗎?」

我說「嗯,一定會的,我要你當我老婆。」

鳳兒笑了,打了我一下,「你說話怎麽那麽粗魯啊。」

我哈哈大笑,說「那些街上的大人都這麽叫。」

鳳兒的眼睛很美,笑起來更美,水汪汪的,很大。

她喜歡拉我的手,她說我的手很長,手心很寬,握著很安心。

鳳兒總喜歡拉著我去一家刀削麵吃東西,可我不喜歡吃。

但每次去那吃麵我都會裝作很喜歡吃的樣子,因為她會很開心,盡管我討厭麵裏麵加的香菜。

鳳兒有一次迷上了刺繡,她以前不喜歡,她時常說要做個武功高強的女俠,帶我行走江湖,我說我練武,我保護你,這樣就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鳳兒鏽的是一幅鴛鴦戲水,她娘總說女兒家不能成天在外瘋瘋癲癲的,要做個大家閨秀。

所以她被她娘關在家裏學刺繡,而她漸漸喜歡上了。

後來想起還有我,鳳兒就把鏽到一半的鴛鴦丟在一邊,跑出來找我玩。

大街上不見我們倆身影的好一段時間後,又可以聽見我們的歡聲笑語。鳳兒又拉著我去吃刀削麵,而且要了一份大碗的。

我嚇了一跳,鳳兒坐在我對麵不說話,隻是看著我。

我問她,「鳳兒,你怎麽了?」

鳳兒搖搖頭,然後低著頭說,「我娘說給我許了個婆家,過幾年就要嫁過去了。」

我急了,把刀削麵一推,「不行,你說要嫁給我的。」

旁邊買麵的老板插嘴道「小孩子家家的,說話哪能算數噢。」

我瞪了他一眼,站在鳳兒旁邊,喊道「不,她是我的,她要嫁給我的。不許你這樣說。」

老板搖搖頭,走開了,我還在瞪著他,我想用我眼中堅定的眼神告訴他,鳳兒是我的。

鳳兒在身後拉了拉我,然後我眼神中的堅定瞬間崩潰,乖乖的跟她走了。

從那次見麵以後,我再也沒見過鳳兒,我被爹帶進了學堂,每天學課文、認字。很少有機會見到鳳兒,有時我會去找她,但她不肯見我。

我每次都是垂頭喪氣的回到家,然後在爹的嗬斥下做每天老師布置的作業。

一晃半年,鳳兒來找我了,很突然的來了。

我有些驚喜的看著她,她拉著我的手。

我們又出現在了大街上,吃著糖葫蘆,撥弄著攤上掛著的燈籠、小泥人。

我有些恍惚,我以為那是做夢,因為那是我和鳳兒在一起經常出現的畫麵,我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鳳兒敲著我的腦袋,「你傻了?」

我笑著說「我在確定我不是做夢。」

鳳兒有些嬌嗔的瞪著我,我心裏暖暖的。

但我沒注意到她柔情似水的眼中,有了些雜質。

我家出事了。

很突然,突然到我不知道該做什麽,我隻能把頭埋在娘的懷裏。

我爹死了,娘說是仇家幹的。

娘沒敢帶我去看家裏發生了什麽,帶著我匆匆的跑了。

但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是有人殺了爹。殺了我那個善良商人的爹,殺了那個我最愛的爹,殺了讓我和娘很幸福的爹。

我有了仇恨,仇恨的人就是殺了我爹的人。

娘帶著我四處避難,破廟裏,山洞裏,別人家的屋簷下。

每每聞著別人家廚房裏飄出的香味,我的肚子總是不合時宜的叫起來,我想忍,但娘還是會拉著我的手,從荷包裏掏出錢買燒餅給我吃。

娘隻買一個燒餅,因為我們身上的錢隻夠買一個燒餅。我掰下一半給娘,然後大口大口的吃著另外半個燒餅,通常我吃完半個燒餅的時候,娘才細細咽著一點點。

娘把燒餅遞給我,我搖了搖頭,說「娘,您都沒吃。」

娘笑笑說,「我是大家閨秀,吃不了什麽。你吃吧,你現在可是長身體,不吃飽怎麽行呢。」

我猶豫了,娘明明才吃了一點點,怎麽會飽了呢。

娘說「你以後要賺錢養家,現在不把身體長好,以後怎麽賺錢養家,讓娘過好日子呢?」

我聽了聽,確實有道理,接過娘手中的燒餅咬起來,含糊不清的說「娘,現在我吃飽,以後我會讓您吃得飽飽的。」

娘笑著撫著我的頭,眼中有了淚花。

娘的臉色越來越差了,身體也越來越瘦。我時常睡在她懷裏的時候感覺不到了溫暖,有時候我會在半夜裏醒來,我有種感覺,感覺娘死了,死的時候還抱著我。

我把手伸到她的鼻子下,試探她的呼吸。

娘睡得很輕,她醒了,她看著我伸起的手,愣了愣,隨即笑著說「娘不會死的,娘說過要永遠陪著你的。」

然後我就在娘唱著的搖籃曲中安然入睡。

娘時常遭受路邊人的騷擾,我知道他們在打什麽主意,他們看上了我娘的姿色。他們說,隻要娘陪他們一個晚上,就給很多很多錢讓我們吃飽穿暖。

這時候娘總會罵他們,我也會伸出小手攔在娘麵前,我要保護娘。

有一次,有一個人見我攔在我娘身前,一把將我扔到一邊,和我娘拉拉扯扯起來。我跑過去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狠狠的咬,咬出了血。

那個人吃痛,狠狠的扇了我一個耳光,我感覺眼前很黑,耳朵裏麵有什麽在響,對,是蟬的聲音,一直不停。

後來來了幾個衙役,把那個人和我分開了,後來訓斥了幾句,就放他走了。

娘也不敢多說什麽,拉著我就走了。

在路上,我仰起頭說「娘,我可以保護你了,看,今天那個人被我咬了一口。」

娘聽了,眼淚頓時就溢出來,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大聲的哭。

我像個大人一樣拍著她的背。

那一刻,我知道我長大了。

有一天,我病了。

病倒在一間破廟了,娘為我出去乞討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們開始了乞討,但娘一直不肯我去,都是她去。

有一次我偷偷撿了個破碗,在很遠的地方乞討,娘看到了,跑過去踢翻了碗,碗裏的錢灑了一地,我想去撿,娘說,「你要是敢撿,我就死在你麵前。」

我害怕了,是的,我害怕娘死。

娘拉起我,說「就算再怎麽窮,就算餓死,你也不能丟了你們葉家的臉,乞討就讓我來。」

我不敢頂嘴,因為娘經常拿死掛在嘴邊威脅我。

我怕娘真的死了,所以我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娘回來了,端著一碗藥。

她吹著上麵的熱氣,說「一兒,趁熱喝了。」

我知道那碗藥一定是娘在街上等了很久,或許還遭受過很多人的調戲才換來的錢去藥房抓的藥。我很小心,但手滑了,藥打翻在地上。

我害怕,我手忙腳亂的想去撿。

娘阻止了,她說「別撿了,別紮著手。」

我哭了,我撲進她的懷裏。我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絕對自己是個廢物,要讓娘去乞討,還把好不容易乞討來的錢買的藥打翻了。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對爹的思念。

思念那個時嚴時慈的爹,那個家財萬貫的爹,那個給與我和娘幸福的爹。

可爹死了。

所有的一切家產都沒有了,包括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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