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同處一室的三個女人
分明隔著偌大的前院,但高塵那側頭看來時,孟慕晴就覺著他定是發現了自個兒,小臉倏地一紅,生出幾分甜意。
“好了,我們回府去吧。”她輕聲說道。
清訖無聲點頭,背著人悄然離開了落軒宮。
有主子和娘娘坐鎮,想保住一個奴才還不容易麽?
孟慕晴在出宮後,就沒讓清訖背著走,而是徒步行過街道,準備走回府宅去,路上瞥見些稀罕的木雕,買了一兩件想著放在高塵的書房裏添一件擺設。
“奴婢見過孟姑娘,請姑娘安。”一個陌生的婢女忽然瞥見了駐足在攤邊的熟悉身影,忙不迭迎上前,極其敷衍地行禮問安。
清訖如侍衛一般直挺挺立在孟慕晴身後,阻擋住婢女的前路,即便不言不語,但她常年在生殺中曆練出的血腥之氣,不經意散發出來,自是讓這婢女感到一陣害怕,竟是沒勇氣抬頭直視。
“你是?”孟慕晴將木雕放進衣袖,疑惑地打量著眼前陌生的婢女。
她不記得有見過此人,莫不是京城哪家高官後院的近侍?
“奴婢是瓊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婢女很想有骨氣些,可眼前立著的女子,讓她打從心底感到恐懼,尤其是在她自報家門後,頭頂上落下的冷意更甚方才,仿若被野獸盯上的可怕感覺,讓她不自覺白了臉,兩雙腿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孟慕晴唇邊的笑愈發溫柔,“哦?是瓊華夫人的人啊。”
“夫人得知姑娘回京,昨兒個就想探視姑娘,但念著姑娘剛回京路上車馬勞頓,所以……”
“那你今兒個是專程去府邸找我的?”孟慕晴不願聽這些冠冕堂皇的廢話,輕笑著出言打斷。
婢女愣了下,點頭說:“是,夫人在府上備了佳肴,想邀您前去一聚,敘敘姐妹情。”
敘舊麽?
孟慕晴麵上露出一絲動容:“她有心了,也罷,天色尚早,我這就隨你前去。”
“夫人。”清訖不太讚同,張慧剛押送到京城,孟水筠這時請夫人上門,必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主子沒在身旁作陪,地點又是三皇子府,萬一設了鴻門宴,想算計夫人呢?
“無妨,你先行回府把我的去處告訴管家,稍後若五皇子回來,如實稟報便是,我隻是和許久不見的親人碰麵敘舊,又是三皇子的府邸,不會有恙。”孟慕晴落落大方地交代道,可這話聽著似另有玄機。
清訖聽明了她的言下之意,隻得躬身領命:“屬下遵令。”
“走吧。”孟慕晴微微頷首,率先邁步往三皇子的宅子去了。
那裏對她可不陌生,即使閉著眼,她也能從京城的任何一個地方準確地走過去。
熟悉的青石路,熟悉的門匾,熟悉的灰牆紅門。
孟慕晴止步在府門前,腦中如走馬華燈般閃過的,是極其遙遠,卻又未曾褪色的記憶。
當年十裏紅妝,她滿心嬌羞坐於花轎內,正是在此處,等著她的意中人投箭入壺,踢門迎她入府。
明明是上一世的記憶,然而現在回想起來,竟清晰得仿若昨日,便是連當時的鞭炮放了幾響,連列隊站在府門兩側觀禮的朝臣說了哪些祝福話,她也能一清二楚地想起來。
“孟姑娘?”婢女見她不動,忍不住在後方輕喚了聲。
孟慕晴迅速摁下心中如毒汁般瘋狂湧動的殺意,麵上笑得愈發溫婉,似連這天上秋陽,也遜色了幾分。
婢女未把她剛才的走神擱在心上,乖乖走到前方代為引路。
孟慕晴抬步邁過府門,每一步都走得極緩,極穩。
上一世,她初入三皇子府,已是皇帝親封的三皇妃;
而如今,她又來了這裏,但她卻是他的弟媳,一個從死不瞑目,從閻王殿回來的孤魂野鬼。
暗潮無邊的眸挨個看過周遭的風景,看著途徑的下人,看著這精湛、奢華的莊子,但她腦中浮現的,卻是此地人去樓空,變作斷臂殘骸的冷清畫麵。
會的,那一天會到的。
孟慕晴身側的氣息冷得刺骨,可偏生她臉上的笑竟是從未有過的絢爛,明媚。
尚未到孟水筠的院子,路上,就有端著藥湯的下人疾步行過。
從空氣裏傳來了苦澀的藥味,孟慕晴鼻尖輕動,瞬間就分辨出了藥湯裏是哪幾味藥材。
唔,看來高湛這府上有染了風熱之人。
但高湛府上的事孟慕晴沒心思插手,轉瞬就拋開了這個念頭。
由著婢女帶引到達孟水筠居住的院子,剛穿過拱形月門,她一眼就看見了院中鑿出的一池碧湖,以及湖中栽種的睡蓮。
一抹幽冷的暗芒極快掠過眸子,嗬,睡蓮……
她怎麽可能忘記,前世孟水筠得意洋洋在她麵前炫耀,這滿池的睡蓮是高湛專程命人為她種下,隻因她一句喜歡。
那時的自個兒已被幽禁,在聽說這件事時,甚至氣急攻心,大病了數日。
回想起往昔,孟慕晴心中那名為仇恨的火種突地化作洶洶烈焰。
“主子得知夫人酷愛睡蓮,數日前特地命人從別處挪來,每日還讓府裏的花匠精心照料呢。”婢女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頓時捂嘴笑開了,話裏帶著難以掩飾的驕傲與自豪。
“是嗎?”孟慕晴幽幽睨了眼清澈的湖水,“這池子當真幹淨。”
想必將人沉進去,別有一番滋味吧。
婢女剛想點頭,可不知怎的,在看見孟慕晴嘴角那彎古怪的笑容後,竟有些渾身發冷。
異樣的神色轉瞬即逝,待她細看時,孟慕晴已然恢複了平日裏溫婉的模樣,她優雅抬步徑直入了主屋。
“妹妹,你終於來了。”孟水筠本是坐在上首的軟塌上同人說話,瞥見門前出現的熟悉身影,不由站起身來,滿臉欣喜地迎了上去。
孟慕晴看了她一眼,而後,又看向那出乎她預料的客人。
看樣子侯姐姐她即使受盡白眼,仍是不願回頭啊。
心底最後一絲情分徹底散去,她收回視線,端著近乎完美的笑說:“姐姐命人相邀,慕晴怎敢不來?隻是沒想到,會在這兒再次見到侯家千金。”
最末的四個字,被她咬得極重。
侯雨姵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僵,她在提醒自個兒什麽?
“今兒在茶室匆匆一別,慕晴竟是忘了恭喜侯小姐,”孟慕晴一字一字地說,“恭喜你重返侯府。”
她曾慘遭家族拋棄,就連名諱也從族譜上剔除,但自打在京師二度現身,且得了個側妃頭銜,侯府又將他重新認了回去。
她就知道!
侯雨姵有種果然如此的錯覺,擱在膝上的雙手猛然捏緊。
當初被爹趕出家族,是她此生最大的恥辱,現在孟慕晴竟敢當麵揭她的傷疤?
“這麽久了,妹妹和侯姑娘的感情還和從前一樣啊。”孟水筠佯裝不知兩人間的恩怨,略帶羨慕地說,“竟是連我這個做表姐的,看著都要嫉妒了。”
孟慕晴隻當沒聽出她的挑釁,以為提及過去,就能令她傷心?孟水筠怕是想岔了。
她的確在乎侯姐姐,但在發生那麽多事後,這份在乎已然被磨滅得一點不剩。
現在的她們隻不過是處在對立麵的敵人而已,何來情分可言?
“之前雨姵有許多事做錯了。”侯雨姵忽地拂袖起身,滿臉歉意地開口,“雨姵一時魔障,險些害了晴妹妹,還請妹妹你看在過去的情麵上原諒姐姐,姐姐以茶代酒,向你道歉。”
說著,她提壺斟了兩杯溫茶,踱步走到孟慕晴跟前,將其中一杯遞給她。
“晴妹妹,侯姐姐一直對你心懷芥蒂,但今天的事讓侯姐姐明白,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遠比兒女私情更為重要,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侯姐姐鑄下大錯,差點把你這知己弄丟了,望你大人有大量,給侯姐姐一個彌補、恕罪的機會。”侯雨姵情真意切地說道,眸中泛起了淚花,好似真的從迷障裏醒來,好似又變成了孟慕晴當初結識的名門千金。
“彌補?”孟慕晴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良久,竟是笑了,“慕晴生來膽小,被蛇咬過一次,這心裏啊就徹底怕了。”
她絲毫沒有要去接茶的跡象,任侯雨姵的手突兀停在半空。
“侯姐姐心理若真的念著過去的情分,那麽,慕晴希望你從今往後莫要再出現在慕晴跟前,你可能答應?”
醒悟?這話便是三歲的小孩怕也難相信。
真的有反悔之心,她豈會出現在高湛的府邸?豈會與孟水筠同處一室?
意味深長的目光自那杯茶上輕輕掃過。
侯雨姵臉色一白,活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打擊:“晴妹妹,你難道懷疑我會對你暗下毒手嗎?”
孟慕晴沒說是,也沒說是,笑得頗有幾分高深莫測。
“好!”侯雨姵一咬牙,似豁出去般仰頭將茶盞往唇邊送,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她的求好之心。
茶盞離唇瓣越來越近,而她的餘光也一直在打量著孟慕晴的神色。
如果她出聲拒絕,就代表她們二人尚有緩和的餘地。
孟慕晴笑眯了眼,任由侯雨姵將茶飲盡。
“這樣能否表明我的心跡?“侯雨姵輕拂去嘴角的水漬,倔強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