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二章 君子遠庖廚
回府時,孟慕晴的臉色已由陰轉晴。
這事說大不大,但發生在眼皮子底下,卻讓人難以接受。
多少悍將勇士戰死沙場多少少年兒郎斃命在番邦人的刀下
他們拚死捍衛大陽的國土,拚死維護大陽的國威
可今日這事若傳去草原,草原人隻說笑話大陽怕了隻會助漲他們得意、狂妄的氣焰
孟慕晴不願如此去想,可這就是事實。
草原人生性好戰、嗜殺,不甘於圈在塞外,多年來一直盯著大陽的萬裏河山。
再有一心思縝密的首領率領,他們定是信心滿滿,戰意洶洶。
一旦星羅爵炎將方才的事稍稍誇大,在草原傳開,她設想的一切,就極有可能化作現實。
“你啊。”高塵進了堂屋,回身見她仍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心頭既憐惜,又覺無奈,“總有操不完的心,怎的不把心思擱在大婚上邊”
“能一樣嗎”孟慕晴沒好氣地嘟噥,順道把心中的顧慮一並說了。
高塵眸光微沉,嘴上卻安慰道:“你多慮了。”見她張口欲反駁,他接著又說,“即使草原人因此聲勢大漲又如何戰場上憑的是真功夫,大陽兵強馬壯,糧草充足,何需懼怕一幫莽夫”
有他在一日,番邦的算盤永不可能成真。
話,鏗鏘有力,大氣磅礴。
孟慕晴心尖一動,肝火散了幾分:“但願僅是我心思沉,想得太多。”
“早早出門,這會兒你肚子還不餓”高塵巧妙轉開話題。
她從善如流的說:“是有點餓了。”
“諾,先吃些填腹。”將矮幾上的周記糕點送到她手裏,“我去書房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成,你去吧。”孟慕晴不疑有他地揮揮手,未曾追問他去書房辦什麽事。
離開堂屋,穿過蜿蜒迂回的長廊,高塵去的地兒不是書房,而是後院的廚房。
府中的廚子熱火朝天的忙活著,蹬蹬的切菜聲,從白煙嫋嫋的屋中飄出。
“主子”管家剛從廚房出來,恰巧與高塵撞了個正著。
慈眉善目的麵龐寫滿詫異二字,主子向來不來廚房的,今兒怎的過來了
“你忙你的去。”高塵握拳輕咳,一抹別扭之色飛快閃過眸底。
管家一頭霧水地行了禮,慢吞吞退出院落。
待人走了以後,高塵方才邁步踏入房中。
素白的衣訣微微搖曳,挺身直立在門口,看著裏邊忙碌不已的場景,忽然出聲:“你們都出去,在外候著。”
“啊”廚工們麵麵相覷,手中的動作通通停下。
“在院子裏候著,不許生長,不許大呼小叫。”高塵沉聲說道,幽深的黑眸一一掃過這幫下人。
算不得犀利的目光帶著股與生俱來的震懾力,廚工們誠惶誠恐地躬身退走,縱然心裏有再多疑惑,誰也沒膽子問出口來。
人一擁而散,高塵袖袍輕揮,身後木門咚地一聲合上,阻絕了門外偷偷打量的視線。
一個時辰後,孟慕晴左等右等沒等來下人送上膳食,不由步出堂屋,揮手招來一家丁詢問:“廚房那兒出什麽事了嗎”
往常這個時辰,飯菜理應備好了才對,怎的今兒個遲遲不見便是有什麽岔子,廚工也該稟報啊。
下人聲稱不知緣由,孟慕晴隻得抬手示意他退下。
她遠眺著後院的方向,心中嘀咕:要不尋管家過去看看
就在這時,一抹素白身影自長廊深處緩緩走來。
孟慕晴扭頭朝長廊撇去,頓時愣住了,手捧托盤而來的可不是高塵嗎
她莞爾一笑,打趣道:“今兒吹的是什麽風,五皇子竟做了回上菜的下人”
零碎的笑意點燃雙眸,熠熠生輝。
高塵麵上有些訕然,薄唇微微抿緊:“伺候你一回不好麽”
怎會不好能得五皇子親身伺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啊。
隻不過
孟慕晴狐疑地端詳著他,試圖從他臉上瞧出些蛛絲馬跡來。
他忽地做出這檔子事,如何能不讓她吃驚
“進屋用膳了。”高塵挪開目光,率先進門。
嘖嘖,她且看看他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
孟慕晴巧笑嫣然地尾隨進屋,在木椅上落座後,兩份以銀蓋蓋住的圓盤送上圓桌。
“廚房今日偷懶了”隻有兩道菜肴
“嚐嚐。”高塵擱下托盤,撩袍坐下,順手將銀筷遞給她。
他愈發奇怪了。
孟慕晴心中的古怪感加深些許,伸手將蓋子掀開。
“呀”是燒雞
烤得皮膠柔嫩的燒雞靜靜置於圓盤中,香味撲鼻,引得她肚中饞蟲蠢蠢欲動。
“你專程命廚房做的”府裏平日的膳食,大多以清淡為主,若無主子之令,廚工怎敢輕易變更菜肴
高塵笑而不語,輕輕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動筷。
孟慕晴卻不急著吃,而是把另一盤也打開來看。
“這是何物”
說是炒青菜,卻是不像,僅從賣相而言,讓人很難有想吃的。
“試試。”高塵提醒道,內斂華光的眸子裏,藏有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期待。
孟慕晴夾了塊菜葉,細細咀嚼。
眉峰漸漸攏起,高塵緊了緊手掌,啞聲問:“味道如何”
餘光瞥見他隱露忐忑的神色,孟慕晴忍不住想笑。
他忽然離開堂屋,又捧著菜肴回來,且這膳食與府中廚子做的大不一樣,再加上他眼下的神態,答案可不是呼之欲出了麽
她故作沉思,遲遲不說話。
“不好吃”他試吃時,味道尚佳,應當不會難以下咽。
孟慕晴不緊不慢放下筷子,又端起茶盞抿了口,氣定神閑的樣子,可讓高塵的心又往下沉了不少。
果真不合她胃口嗎
眸色稍黯,身側散發的氣息,似也低迷幾分。
“其實吧,”捉弄夠了,孟慕晴幽幽啟口,“挺不錯的,味道不鹹不淡,恰到好處,與尋常的菜肴不同,好像有股火烤出的味兒。”
高塵唇瓣微揚,心中大定。
她的喜歡,是他最想要的。
屈指一彈,用內力割下一隻雞腿,再以娟帕裹好,送入她手中。
“唔,這道好吃”孟慕晴輕咬了一口,飽滿的油汁湧現出來,她情不自禁地誇讚道,“肉嫩多汁,而且還透著脆,實屬美味。”
“那就多吃點。”高塵總悄然鬆了口氣,親手為她割下肉塊遞去。
大半隻燒雞很快就吃入腹中,孟慕晴愜意地喝了口茶水,隻覺舒坦。
“這是我吃過的最地道的燒雞。”
“哦你以前有吃過”高塵略感意外,燒雞這道菜,名門望族家中鮮少會有,因其工序簡單,且最初是山中村人所製,故而在不少人眼中難等大雅之堂。
晴兒自幼長於蘇州孟府,照理說,不該有機會吃到才對。
“曾在酒樓裏品嚐過一回。”隻是酒樓裏做得味道普通,她嚐過鮮後,就沒再吃過了,“你怎的想到做燒雞”
“”她猜到了
高塵先是一驚,隨後便釋然了。
她素來聰慧,從旁支細節中看出一二不足為奇。
“想做便做了。”
“就這麽簡單”孟慕晴一臉不信。
迎上她仿若能洞悉一切的通透目光,高塵立時語結。
他不過是見她心中鬱結,又知她未用膳,故而鬼使神差的生出想做幾道拿手菜,哄她開心的念頭。
可這話,他卻難以說出口。
“嗬,”他這般害臊的樣子,真真是少見啊,孟慕晴不由笑出聲來,心柔軟得不可思議,“堂堂五皇子兼昔日驍騎營大將,也會有無法啟口的一天”
明亮的眸中閃爍著惡趣味的狡黠光暈。
這丫頭,竟在笑話他
“丈夫為娘子下廚,需要理由嗎”他挑眉反問,語調淡淡的,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的意味。
孟慕晴麵頰頓時爆紅:“你”
“嗯”高塵俯身貼近,望入了她春水蕩漾的眸中,“向來伶牙俐齒的五皇妃,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孟慕晴可算是切身體會了一回。
“我不像某人油腔滑調,沒個正經。”
“多謝娘子誇讚。”總歸他的不著調,隻對她一人。
孟慕晴嘴角微抽,得,她認輸。
這家夥一旦無賴起來,她遠不是對手。
“你何時學會的廚藝”君子遠庖廚,更何況他一介皇子
“行軍路上習得的。”高塵說得很是輕描淡寫。
孟慕晴心尖一痛,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率領眾將士在深山遠林中,無廚子跟隨,隻能就地取材,生火做飯的畫麵。
目光下移,落在他滿是厚繭的手上。
“心疼了”高塵調侃道,下一刻,含笑的眸微微一怔。
滾燙的水漬灼得他手背生疼。
“好端端怎的哭上了”他忙撚著衣袖,為她拭去麵上滾滾清淚。
孟慕晴咬唇不語,心似是被沸水燙過,泛著密密麻麻的疼。
他可知,在他揮灑熱汗,浴血奮戰在戰場上時,這片他拚盡全力保護的土地上,有多少人想要他的性命在他吃苦受難時,又有多少人正醉臥美人膝,安逸享樂
僅僅是想到這些,她就忍不住為她心疼,為他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