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碧落黃泉,生死同衾
“這就是你的理由?”孟慕晴眸光冷清,且帶著從未有過的疏離與陌生,一如初見時那般,仿佛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皆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高塵胸口一滯,似被一擊重拳砸中,他抬起手,隔著半寸的距離,遮擋住她的雙目。
“抱歉。”縱然他有千百種理由,卻無法掩蓋他欺瞞她的事實。
“隻是這樣?”孟慕晴冷聲問道,袖中雙手死死握成了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遠比不過她此時心中的窒悶。
高塵幽幽長歎口氣:“我知你惱我,氣我,可你萬不該傷著自己。”
他突然出手,點住孟慕晴的周身穴道。
泛紅的瞳眸愕然瞪大:“高塵!”
“乖,容我為你上完藥,你想知道的事,我會一一告訴你。”他俯下身,極致溫柔的將她握緊的拳頭掰開,心疼地看著掌心上滲血的月牙印,衣袖微微一抖,隨身攜帶的金創藥滑入手掌。
孟慕晴怔怔地看著他,眼中壓抑多時的淚,終是奪眶而出。
不要再對她這麽好,好到她甚至不願去聽他的解釋,便想就此原諒他。
‘啪嗒’滾燙的清淚在高塵的手背上濺開,如沸騰的水珠,濺得他肌膚生疼。
“弄疼你了?”他抬眸問道,語調裏透著幾分無措,幾分小心翼翼。
孟慕晴緊咬住牙關,她怕,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泣不成聲。
她此生最痛恨的就是欺騙,偏偏,那個欺騙了她,玩弄她於鼓掌中的人,是他啊。
那個她不知何時種了情根,不知何時心生依賴的人啊。
“再忍忍。”高塵麻利地將粉末塗上,而後,從衣襟內取出一張娟帕,纏住她的掌心。
這塊帕子他還留著?
許是孟慕晴的驚訝太過明顯,高塵一眼就猜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說:“那日你救了我以後,留下了這方娟帕,我便一直貼身帶著。”
不在她身邊時,時而取出來看看,以解相思。
看似古井無波的言語裏,蘊藏的是脈脈濃情。
孟慕晴閉目不言,她不知道現在還能說什麽,怨他嗎?怨他的隱瞞?
不,她很清楚,他定有苦衷。
可是,想到他用兩個身份出現在自己麵前,還瞞了她那麽久,這口氣,她就咽不下去!
“解開我的穴道。”孟慕晴啞聲說道,態度很是強硬。
高塵眸光一暗,終是不舍得她生氣,為她解了穴:“我以雅懿的身份在暗中行動,非這一兩年,而是在十年前。”
那年,他得師傅真傳,習會了師傅所有的武功,出師時,為方便行事,就偽裝成銀麵公子雅懿在江湖上行走。
“晴兒,皇家人若手中沒有足夠的籌碼,要麽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要麽命隕在皇權鬥爭中,我的雙重身份,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護我想護之人,如此而已。”多年的謀劃,暗地裏的種種行動,皆隻為了這一個理由,“我不願同你坦然相對,也是怕你會因此與我生分。”
若在認識她以前,有誰告訴他,有朝一日,他會為一女子患得患失、顧前顧後,他定覺著那人魔症了。
長滿厚繭的手指緩緩握上孟慕晴冰涼的手腕:“我瞞著你的,隻這一件事,這也是我最大的秘密。”
他將所有的底牌通通攤開在她跟前,包括這顆裝滿她的真心,一並奉上。
天堂、地獄,在她一念之間。
高塵沉默地望著她,似在等待處決的犯人。
孟慕晴遲遲沒有作聲,他說的,她都明白,可是,她……
“不必說了。”高塵冷不丁啟口,雙臂強勢地將人拽入懷中,力道重得好似要把她揉進自個兒的骨頭裏,“你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此生你永是我高塵之妻!”
不可能放手的,即使她不肯原諒他,他也不會放開。
“前半生,我唯一的心願,是想在這權勢漩渦中,保母妃一方安寧,可後半生,我要保的人,多了一個你,哪怕往後你我不死不休,彼此折磨,你也休想離開我。”狠絕的呢喃透著濃濃殺意,但奇怪的是,孟慕晴卻並不覺得害怕,反而生出一絲心安來。
她在糾結什麽呢?這個人是她愛慕著的,同樣也一心一意愛著她的啊。
他有秘密,她又何嚐沒有?
孟慕晴釋然一笑,可嘴裏說出的話,仍舊冰冷:“五皇子,我以往怎不知道,你竟是這般霸道之人?”
“現在曉得也不晚。”高塵手臂一緊,貼著她的耳廓低聲說道。
“把這些說給我聽,你就不怕哪天我泄露出去嗎?”孟慕晴再度問道。
耳畔,一聲清淺的笑聲傳來:“也不錯,屆時,你我碧落黃泉,生死同衾。”
“誰要與你做一對鬼鴛鴦?”孟慕晴別扭地反駁著,但胸口處的疼,卻奇異的淡了許多,似有暖流,正在湧入。
“你沒有後悔的機會了。”高塵低聲說道。
“哼,”她何時說過後悔了?“還不快點放開我?很疼的!”
帶著幾分嬌嗔的語氣,卻讓高塵渾身一僵,他似不可置信般,便連呼吸也輕了許多。
她在同他撒嬌?
她原諒他了?
“沒聽見嗎?鬆手!”孟慕晴用手指抵住他厚實的肩膀,試圖把人推開。
“晴兒,你……”高塵順勢撒手,改為握住她的臂膀。
他細細端詳著孟慕晴的神情,想從中找出些能讓他安心的痕跡。
“我沒說要原諒你,”孟慕晴麵上一熱,撇開頭嘟嚷道,“瞞我這麽久,一兩句話就想了結,哪有這麽簡單?”
“嗬。”高塵不自禁地笑了,那笑如雨霧中徐徐盛放的曇花,朦朧且溫柔,叫人心醉,他笑彎了眉眼,眸子裏,似有一抹無人窺見的水色,一閃而過,“你想如何懲罰我,都好。”
隻要她還在,他不懼任何事。
深情款款的目光裏仿若有火星正在跳躍,連帶著孟慕晴心頭那池春水,也一並被燒得沸騰。
她羞紅了臉,惱怒地扭頭瞪著他:“有你這樣認錯的嗎?”
“那這樣呢?”高塵猛一俯身,狠狠吻上了那早已渴望許久的紅唇。
唇瓣相觸的刹那,一股酥麻的異狀感覺襲過兩人的身體。
孟慕晴腦子裏已然一片空白,什麽也記不起,什麽也想不了,像個呆子似的,傻乎乎看著眼前的男人。
一吻封喉,周身的力氣似隨著他的離開抽空。
“我是雅懿也好,是高塵也好,在你這裏,都隻是一個傾心於你的男子罷了。”高塵一手攬著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一手指腹流連在她紅腫的唇瓣上,如誓言般說著。
孟慕晴迷迷糊糊地點了下頭,殊不知,她這副呆傻笨拙的樣子,落在高塵眼裏,是怎樣一種嗜骨的誘惑。
“若非欠著你一場大婚,我真想……”餘下的話他沒說完,隻輕靠在她身上的峻拔身軀燙得猶如火燒。
孟慕晴回過神時,人已被抵在他與書桌之間的窄小範圍裏。
手掌伸出,摁在他的胸膛上,所觸碰到的,是他擂鼓般劇烈的心跳。
舌尖輕輕舔舐過幹澀的嘴唇,正欲喚他起來,哪知這時,緊鎖的房門忽然被人敲響。
宮人畢恭畢敬地站在屋外問道:“五皇子,五皇妃,貴妃娘娘派人來尋你們了。”
“呀,你快起身。”孟慕晴這才想起,端貴妃還在寢宮裏,等著見高塵。
“母妃真是。”高塵頗為遺憾地直起身軀,大手輕拍過孟慕晴略顯褶皺的衣襟,細心撫平,他做得很是自然,仿佛天經地義似的。
孟慕晴不由得想笑,那從心尖油然而生的幸福,止也止不住。
“走吧,母妃等急了,興許會親自過來。”高塵反手牽住她的手腕,帶著她一道出門。
報信的宮女滿臉彌漫,五皇子和五皇妃進去時,明明臉色難看得緊,怎的一出來,又變得郎情妾意,如膠似漆了?
就連她這奴才也看得出,二人間圍繞著的叫人臉紅心跳的曖昧氛圍。
“說起來,小白和清兒也是你的人咯?”孟慕晴一邊走,一邊問道。
“嗯,他們皆是我在暗中培養的隱衛。”高塵也不瞞她,如實相告。
“那小黑呢?”孟慕晴接著又問,眸中閃爍著狡詐的精芒。
“他與我師出同門,乃千沙樓的樓主。”他頓了頓,提起另一件事,“你雇傭師兄一月,他收了你的酬勞,那銀子,我替你拿回來了,回府後,取還給你。”
“誒?”孟慕晴很是吃驚,“你居然能從他手裏搶到銀子?”
雖然隻短暫相處,但小黑重財如命的性子,她豈會不知?
“為何不能?”高塵反問道,言語間散發著與生俱來的傲氣,“你若想再尋他辦事,隻管開口,至於酬勞,一家人談錢傷感情。”
“撲哧”,孟慕晴忍俊不禁地笑了,“這話可別被他聽到了,不然,定說你這做師弟的偏心。”
“人心本就是偏的。”高塵絲毫不覺有愧,晴兒是他的娘子,也該隨他喚小黑師兄,既是師兄,有難處,難道不該拔刀相助?
“我忽然有點同情他了。”孟慕晴眉開眼笑地說道。
守在三皇子府外一棵大樹上的小黑,忽然感到一陣背脊發涼。
“誰在背後說我壞話嗎?”他奇怪地嘀咕一句,又覺是自個兒太多疑,摁下那絲不安,繼續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