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殺人樓(1)
初步的采訪日定在周末,陰天,阮立冬的心情和這天氣一樣,算不上愉快,倒不是因為她又要去見那個討人厭的靳懷理,而是出門前她被姐姐阮圓訓了一頓,起因是阮立冬前一晚又向姐姐要零花錢了。
阮立冬自認她現在比較之前手緊了許多,櫥窗裏的名牌包名品鞋子什麽的,她最多就是多看上兩眼,用眼神給那些個皮具做做表麵拋光,她覺得自己已經脫離Prada、Lv的新款很久了。阮圓批評她時,阮立冬就拿上麵這套說辭說給姐姐聽,阮圓更氣了。
“那你錢花哪去了?”阮圓這個月是給阮立冬預留了三千的零花呢,現在還有十幾天才到月末。
阮立冬揉揉肚子,衝她姐笑笑:“吃了。”
阮立冬一直覺得奢侈品是精神食糧,是可以戒掉的,而胃往往最實際,她不忍心太苛責自己的胃。可工作同樣麵臨變故的阮圓最後隻給了阮立冬五百塊,阮立冬就不大樂意了。
初次視鏡地點定在靳懷理家,阮立冬和負責攝影的師父到達中山東路77號時,天開始飄起雨,雨絲很細,黏膩著人臉,涼涼的倒沒有不舒服。攝影師父拿著器材,阮立冬讓她先進,隔著鐵柵欄,阮立冬看見一個人蹲在院裏那塊草坪旁正發呆,雖然蹲著,可依然看得出那是個身量很高的人,人瘦,穿件不大合身的外套。那人的頭發倒理得精神,短發帶點小卷。他低頭看著草坪,阮立冬看不清他的臉,隻注意到他手裏拿著把剪刀。
也許是來找蕭硯看病的病人吧,她想。來前她和蕭硯通過兩個電話,知道了他的職業是個心理醫生,和阮圓的老板是一個職業。
阮立冬沒多想,跟著攝影師父進門。
蕭硯在一樓,這個時候他沒病人,正坐在椅子上看本心理學雜誌。阮立冬和他打招呼,問:“靳教授在嗎?”
“他出去遛彎了。”
“可我們約好了這個時間來采訪的。”靳懷理這人在阮立冬心裏的估值評分又下降了好大一塊。蕭硯看出阮立冬不高興,他笑笑看看手表,“離你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分鍾,放心,他那個人很守時。”
“現在下雨了。”阮立冬沒好氣的說,窗外,剛剛的小雨又大了些,遛彎的人指不定去哪兒避雨了。
“他就在門口,你進來時沒看著他嗎?”
“沒有,門口就一個人拿把剪刀,看樣子是在鋤草。”阮立冬想說那是找你看病的病人吧,可蕭硯卻“哦”了一聲,“那不就是老靳嗎?你可能不知道,老靳這人不愛運動,說的遛彎就是鋤他那塊草地。”
阮立冬愣了半天才說了句:“這真是個很特別的運動項目。”
“事實上,鋤草這個愛好一點不特別,1782年,美國一位生物學家在思維桎梏時,曾經堅持兩年,每天倒立一小時,後來因為腦出血終止了這項愛好,還有愛爾蘭一位光電學家曾經假想通過光學原理控製昆蟲行為,養了幾千隻蒼蠅,後來很成功的被傳染了疾病,目前聽說在瑞士治療,和他們比起來,我的要環保健康的多。你這話缺乏事實根據。”門口傳來說話聲,阮立冬回頭,因為是背光角度,她隻看見一個輪廓高大的男人快步走進屋子,他先脫了外套扔在沙發上,接著人也隨著坐在了沙發上。
這下阮立冬看清了他的長相,他有著寬寬的額頭,鼻子很挺,嘴唇不厚,高顴骨,這些組合起來,竟是個長相不錯的年輕人,說他是年輕人,是因為靳懷理實在比阮立冬想得要年輕。他像有多動症似的,放在膝頭的手不停做著變換交叉動作。
“不是采訪嗎?開始吧。”阮立冬是沒見過科學家,不過她真覺得這個科學家的生活節奏和自己不一樣。她拿出一張紙,“這是我草擬的幾個問題,您看看,醞釀下,一會兒我們試錄一下。”
靳懷理眼睛快速瀏覽了一遍紙張,阮立冬做的這行是受過速讀速記訓練的,可她發現靳懷理眼球的運動速度快的嚇人,也就五秒鍾功夫,靳懷理放下紙,他以一種太過小兒科的眼神最後瞥了眼紙,自言自語似的回答起上麵的問題:
第一,我並沒覺得物理這個學科有多高深多高尚,它對我是和鋤草一樣,是打發時間的興趣愛好。為什麽從業?擅長。再有,我不是不喜歡接觸媒體來往,我是不喜歡和人來往,思維模式大多同一的人群對我絲毫沒有助益,隻會分散我的精力。至於你提的其他問題,我沒興趣,不回答。
阮立冬盯著起身進了廚房泡茶的靳懷理,眉頭皺得緊緊的,這真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嗎?人類怎麽能做到這麽討人厭!
錄像的師父早料到沒那麽簡單落到采訪,可他怎麽覺得這位靳教授有點刻意刁難的感覺呢?采訪怎麽辦。
這個問題阮立冬也在想,一旁的蕭硯不顧靳懷理不樂意的白眼,給阮立冬他們也倒了兩杯茶來。
“老靳就是脾氣怪些,除非是他感興趣的事,否則你真地很難讓他提起興趣。”蕭硯說。阮立冬覺得,好脾氣的蕭硯能和靳懷理做朋友也算件奇事了,她覺得靳懷理好像是故意把自己找來,再讓她交不了差的。可阮立冬一向不是個愛服輸的人,她想了想,有了辦法。
“蕭醫生,作為靳教授的好友,我想請你接受下我們台的采訪。”阮立冬示意攝影師錄像,餘光裏,她沒忽略掉端著茶杯本來準備上樓的靳懷理拿著報紙坐到了隔壁蕭硯的辦公室裏。他注意著阮立冬這裏的一舉一動。
阮立冬和蕭硯很隨性的聊了幾個問題,中間不乏有靳懷理在國外生活的事。
“我倒真沒覺得他有什麽太大的毛病,除了有些自己特殊的習慣外,不過還真有次他讓我挺生氣的,他這個人愛吃,他腦子裏記得菜譜數好多,卻不愛自己動手。那時候我倆住一起,有天他說想吃蛋盅鱸魚羹,讓我做,我做了,可反複做了三次他都說不好,結果一口沒吃。”
阮立冬點頭,心想這人事兒可真多。有人做不住了,阮立冬視線可及的地方,她看見靳懷理抖了下手裏的報紙,報紙後麵那張被擋住的臉發出聲音:“第一次是你忘記放鹽,第二次魚蒸的太老,第三次你加了我最討厭的大蒜。”
“隻是不小心放錯了。”蕭硯嘿嘿一笑,小聲說。可報紙後麵的人聲卻依舊不依不饒,“食物同科學一樣,是需要嚴謹對待的。”
阮立冬算是服了,不過她突然想起個事兒:“蕭醫生,我記得你是做心理醫生的,你覺得你和靳教授能相處的這麽融洽,同自己從事的這份職業有關係嗎?”
阮立冬也是有分寸的,她打了個類比:“我姐姐也在一家心理診所工作,我脾氣其實就挺糟糕,但是姐姐一直很包容我,我在想也許從事心理方麵職業的人多少都是很有包容心的。”
也許是怕靳懷理生氣,蕭硯笑了笑沒回答,他反問起阮立冬:“你姐姐也是心理醫生嗎?”
“她做的是會計,不過她馬上就要失業了。”眼見著采訪成了閑聊,靳懷理依然沒有加入的意思,阮立冬示意同事停止錄像。
“她老板本身就不大想做下去,再加上他們租辦公間的那棟樓最近又出了點事兒,所以我姐說她可能馬上就要失業了。”不是因為失業這事兒,阮圓早上也不會和自己發火。
眼見著今天要無功而返,阮立冬準備先告辭,等她回去想想采訪該怎麽繼續再來。
可她人還沒起身,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坐在沙發上的靳懷理哼著氣問:“你姐的公司是不是在華海53號的東都大廈?”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
“報紙上有寫。”靳懷理甩著手裏的報紙,沭封早報B版的大版麵上,很大字符的寫了幾個字——東都大廈再出命案,警方已介入。
“沭封最近出狀況的大廈就三棟,兩棟是資金易主,和失業關係不大。你身上那股煎餅果子的味兒,是東城老陳煎餅的味兒,電視台在西城,為了吃一個煎餅果子特意跑去東城是十分不劃算的,所以你該是住在東城。你端茶杯時的動作是受過很高修養的,正如我上次說的,你之前家底殷實,現在卻大不如前,你和姐姐關係親厚,可提起她時卻不自覺皺眉,顯然她近期是做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事,加上你之前提到她失業時自己的沮喪表情,顯然你姐的失業影響到你的生活,所以你和你姐一起住在東城,且經濟來源被她製約。”
“可是靳……”阮立冬聽愣了。
靳懷理舉起手,做了個別打岔的動作,“再說你的牛仔褲,不新,卻沒有經常坐地鐵造成的磨痕,外套肩部有安全帶扣的刮痕,你沒車,所以你上班的交通方式該是坐計程車,你姐限製你的花銷,卻支持你計程車上下班,所以她的交通費用就要受限,這就需要一個前提她的工作地點在西城,離你家不遠,她要麽步行,要麽短站地鐵或公交,西城的地理位置排除掉三棟大廈裏位於東城的那棟,剩下我就是可能性最大的東都大廈和另一棟,從概率學角度分析,你姐在另外一間大廈工作的可能屬於小概率事件,當然還有她還可能是騎車,這都是有可能的。”
說完他看向阮立冬,樣子是自信滿滿的,看起來他對他的話很有信心。
阮立冬有點說不出話來,她半天回過神,問同事:“你聞得出我身上的煎餅果子味兒?”
她早上真吃的是老陳煎餅,她家的確住東城,她不喜歡地鐵裏的空氣,每天打車上班,她姐姐也的確是在東都大廈上班,靳懷理唯一沒肯定下來的是,阮圓是公交車上下班。
她看看蕭硯,蕭硯笑眯眯的看她,“別驚訝,推理和觀察也是他的愛好之一。”
“說說吧。”靳懷理說。
“說什麽?”
“當然是東都大廈的命案了。”
阮立冬“哦”了一聲,“其實我知道的也是聽我姐說的,他們叫那樓是殺人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