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辦公室外,有人敲門了。

大屁股趕緊搓了一把臉,臉上的憂傷,被統統抹去,恢複了那種平日裏的僵硬的微笑,起身拉開了門,隻見尚文喜抱著一大堆資料從外麵進來了。

“哈哈,小段,你來得夠早的啊。”尚文喜一邊把資料放到了桌子上,一邊朝著段鋼林打著招呼。

還早啊,都快四點半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下班了。段鋼林心裏一陣暗笑。他也能夠看得出來,尚文喜此刻麵對他這樣一個外分大學生,不管是表情上,還是語氣裏,都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變化,那是一種不得不在表麵上表現出來的熱情,那是一種不得不在言語上表現出來的真誠。當然,尚文喜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尷尬之情,似乎早已把上午“偷情被點破後送上二十萬元封口費”的事情忘記了。

“尚大人,你真是個大忙人。”段鋼林笑道。

“哎,沒辦法啊,這麽一個大廠,勞資科裏隻有我和小韋兩個人,想不忙都不行啊,嗬嗬嗬……”

尚文喜無奈地笑道,笑聲在辦公室裏飄揚,又從辦公室裏飄了出去,飄到了辦公室外的走廊裏。

“對了,蔣廠長這個時候正在辦公室裏,你稍等一下,我先去廠長那兒說一下。”

尚文喜說著便轉過身去要去廠長辦公室,剛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身來,朝著大屁股道:“小韋啊,小段來了你也不給泡杯茶?”

“嗬嗬,好,現在就沏茶。”大屁股微笑著從茶櫃裏取出了鐵觀音,幫段鋼林衝了一杯。

尚文喜這才起身到廠長辦公室去也。

“老姐,那個蔣廠長,人怎麽樣?”段鋼林一邊喝著茶,一邊從大屁股的嘴裏探聽蔣明廠長的消息。

大屁股此刻顯然是一位多謀的女人,她叉著雙臂,稍稍想了幾秒鍾,笑道:“怎麽說呢,總得來講,蔣廠長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實幹家,相對來講,他對人才是比較看重的。”

“他的脾氣怎麽樣?”段鋼林笑問。

“他的脾氣?”大屁股笑道:“有時候很溫和,有時候很死板,有時候很暴躁,嗬嗬,他的脾氣沒有定型。”

頓了頓,大屁股又道:“蔣廠長名思蔣明哲,42歲,是從一名技術工人幹出來的,1985年參加工作,1987年擔任機修車間風機組組長,1988年擔任檢修段工段長,1989年擔任第二生產車間生產丙班工段長,1993年擔任機修車間副主任,1997年擔任主任,1999年擔任生產科科長,2003年擔任廠長助理,2005年擔任生產副廠長,2009年9月15日,跟著韓林國董事長到澳大利亞學習考察三個月,考察結束後擔任廠長至今。”

關於蔣廠長的履曆,大屁股如數家珍,滔滔不絕,令段鋼林大為佩服。

“好姐姐,照你這麽說,蔣廠長和韓總的關係應該說很不錯罷?”段鋼林笑問,他的臉上雖然是輕描淡寫地笑著,心裏卻提了起來,如果這位蔣廠長和韓總是同一類人,那麽,俺老段以後可得當心一些了。

“豈止是很不錯,蔣廠長和韓總的關係非同一般。”大屁股道:“據我得到的消息,蔣廠長和韓總之間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要親三分!他們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鐵杆兄弟。”

“呃——”段鋼林一愣,聽著大屁股的話,他的心裏基本對這個蔣廠長有了一點粗淺的了解。

嗯,俺老段得趕緊想個對付蔣廠長的招兒……

紅光集團燒結廠廠長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很是寬敞,約有四十五平米的麵積,分作外間和裏間。外間為辦公場所,裏間則為臥室。臥室裏擺放著一個豪華的魚缸,魚缸裏十幾尾大小不一、色彩各異的稀有品種的魚兒,正在快樂地遊來遊去。而在外間,四麵擺了四張寬敞的辦公沙發,中間的一麵牆壁靠著一個豪華的書架,書架前,一張長兩米五、寬一米、紅胡桃色澤的純實木老板辦公桌在下午陽光的照耀下閃動著幽幽的光澤,辦公桌上放著一台配置高檔的筆記本電腦。在辦公桌後的老板椅上,坐著一位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此人留著板寸頭型,戴一副中度近視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很有精神。他穿著一身藏青色工作服。在一般人看來,也許這身藏青色工作服,是他與普通職工唯一的相同之處。不過,如果細細看一看他的工作服,便可以發現,他的這身工作服,與普通職工的工作服質地是不一樣的,普通職工的工作服麵料很粗糙,而他的工作服麵料則很細膩,摸起來也很光滑,穿在身上異常的舒適。他,正是紅光集團燒結廠廠長蔣明哲,是紅光集團正處級領導幹部隊伍裏的年輕有為之士。

此時,蔣明哲與勞資科科長尚文喜、組織科科長王朝輝已經聊了半個多小時。

王朝輝之所以參與到關於對段鋼林的討論中來,是因為他是燒結廠人才領導小組的副組長。

“小尚,段鋼林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蔣明哲將段鋼林的資料朝辦公桌上輕輕一攤,朝著站在他麵前的尚文喜道:“這是一個難得的人才,韓總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我相信韓總的眼睛沒有錯兒,他能分到咱們燒結廠,應該說,對於咱們燒結廠人才隊伍的建設,是一件好事。”

“是啊,小段的確是一個人才!”尚文喜應和著道。

“廠長,難道你想給段鋼林一個平台?”組織科科長王朝輝笑問。

蔣廠長扶了扶眼鏡,微微一笑,並沒有直接回答王朝輝的問題,隻是說:“隻要他段鋼林能夠發揮自己的才學,能夠給咱們廠做些有益的工作,廠裏當然會給他一個平台。”

“廠長,我這段時間就好好留意一下段鋼林,看看他究竟在哪方麵能力突出,盡快向您匯報。”尚文喜科長湊上來道。

“他在大學的專業是冶金技術,他的特長,當然是冶金專業了,嗬嗬,分到咱們燒結廠,應該說還算是比較對口的。”王朝輝不屑地看了一眼尚文喜,笑道。

尚文喜一聽,心裏有點微微的不快,針鋒相對地道:“那可未必!”

“呃——”蔣明哲和王朝輝同時把目光轉向了尚文喜。

尚文喜微微一笑,先是從口袋裏摸出了香煙,遞給了蔣廠長和王朝輝,然後又拿出打火機來,幫蔣廠長點燃香煙,這才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廠長,在我說出對段鋼林了解的情況之前,我首先聲明一點,我和段鋼林是昨天才見麵的,我沒有抽過他一支煙,他也沒有通過各種渠道與我拉關係,我是從客觀的角度來評價這名外分大學生的。”

說這話時,尚文喜不時的看著蔣廠長,又看看身邊的王朝輝。

“嗯,你繼續說下去。”蔣廠長彈了彈煙灰道。

“嗬嗬,你這麽一說,我對這個段鋼林,還真有點興趣了。”王朝輝科長笑道。

隻聽得尚文喜繼續道:“段鋼林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大學生,據我的了解,這個小夥子很有頭腦。咱們先說他的畢業院校,他所在的大學是國內頂尖學府之一,從這所大學畢業出來的學生們,都不會差,不論從哪方麵來講,都不會差,首先,他的專業知識不會差,這是人家的強項;其次,他的思想品德也不會差,他在大一的時候就入了黨,大二的時候便在國家級冶金雜誌上發表了文章……但是,段鋼林卻又不是單純的書呆子型的大學生,通過我和他這幾次的接觸,我發現他有一種善良的品質,這種品質,一般的大學生並不具備,這種品質,是我們加強人才隊伍建設必須考慮的重要方麵。第三,段鋼林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大學生,這一點,我相信廠長一定心裏有數,他來到紅光之後做了幾件事,相信廠長現在已經知道了……”

尚文喜的一番話,使得蔣明哲廠長時而眼睛大亮,時而又吐著煙圈陷入沉思之中。

不得不說,尚文喜的一番話,使蔣廠長在與段鋼林談話之前便有了一個良好的印象。而且,尚文喜說出的關於段鋼林的一番長篇大論,沒有一點虛構,均是有據可查。這使得蔣廠長相當的滿意。

然而,蔣廠長滿意了,組織科的王朝輝卻不滿意,他覺得尚文喜是誇大其詞,他覺得尚文喜是有意在領導麵前給段鋼林“上好話”,他天真地以為,段鋼林一定給了尚文喜什麽好處,尚文喜這才在蔣廠長麵前極力說了段鋼林那麽多的好話。

但王朝輝也算是一個眼力架很高的人,他看到了蔣廠長眼睛裏浮現出的欣喜之色,本想說一些“段鋼林雖然優秀但是缺乏考驗”之類的話,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對了,段鋼林這個小夥子,現在在廠裏麽?”蔣廠長饒有興趣地問。

看來,尚文喜這一招“先入為主”的法子,的確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嗬嗬,因為昨晚的事,我讓小段今天上午休息了半天,讓他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來廠裏。”尚文喜道:“這個時候,如果他沒有什麽事,應該到我們科裏了。”

尚文喜所說的“昨晚的事”,自然是昨晚段鋼林把張定揪出來這件事。

“哈哈,好,很好,走,咱們到你辦公室去。”蔣廠長說著便從辦公桌後站起身來。

“哎呀,我說廠長啊,他就一個新來的外分大學生,讓他到你的辦公室不就得了嘛。”王朝輝笑道。

“對對對,我現在就去把那小夥子叫來。”尚文喜也應和著說。

“不行!”蔣廠長微笑著打斷了兩位下屬的話,笑道:“韓林國董事長雖說不在了,但我對韓總一直很敬重,韓總那麽大的一個領導幹部都能帶著公司領導班子陪段鋼林吃飯,那我們更應該禮賢下士了,對不對?走,我親自去見一見段鋼林。”

王朝輝和尚文喜一聽,隻得作罷。

“對了,小尚,獎勵段鋼林的那兩萬塊錢,你們準備好了麽?”蔣廠長叫住了尚文喜。

尚文喜一聽,趕緊從手裏的文件夾裏取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交到了蔣廠長的手裏。

“嗯,很好。”蔣廠長接過信封滿意地道。

隨即,蔣廠長道:“按說,小段昨天到咱們廠裏報到,應該算是咱們燒結廠的人了,而他昨晚上便做了那件事,應該說,這是小段給咱們燒結廠立了功,給咱們燒結廠爭得了榮譽,難道咱們廠不應該表示一下麽?”

“呃——”尚文喜和王朝輝同時一怔,兩名科級幹部同時感覺到了,這位蔣廠長在沒有見到段鋼林之前,已經對段鋼林這孩子深深地喜歡上了。

“那麽,咱們怎樣獎勵小段呢?”尚文喜和王朝輝異口同聲地道。

蔣明哲摸著下巴,麵帶微笑,沉思一陣後,道:“我看這樣,咱們還是按照就高不就低的原則吧。”

“就高不就低?”尚文喜和王朝輝倒吸一口涼氣。好家夥,這蔣廠長的膽魄也太牛叉了罷?如果按照這個原則的話,公司獎勵段鋼林兩萬元,廠部獎勵段鋼林肯定要高於兩萬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獎勵段鋼林三萬元!或者是三萬元以上。天啊,段鋼林這小子要發了!

如果說王朝輝震驚無比的話,那麽,尚文喜便要震驚到極點了。他覺得段鋼林這小子太走運了,僅僅在一天之內,上午得到了二十萬,下午拿到了公司獎勵的兩萬,如果燒結廠再一次獎勵他,這小子不知道能拿多少。

果然,隻聽得蔣明哲廠長開口了:“我看這樣吧,咱們對小段的獎勵數,比不要比公司高出太多,就獎勵六萬吧。”

草,這還不算多啊!廠長大人啊,您老人家好大的魄力啊!尚文喜和王朝輝同時在心裏打了無數個問號,老蔣給段鋼林的獎勵,居然是公司的三倍,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尚文喜和王朝輝都很清楚,燒結廠曆年來對於各類先進人物的獎勵,都不會超過兩萬元!就拿去年技術能手耿強來說吧,他在全市技術能手比武中,拿了冠軍,公司獎勵了一萬元,而廠裏,也隻不過獎勵了兩萬元!現在段鋼林這小子把害瞎劉勇衛的眼睛的家夥查了出來,公司居然獎勵了他兩萬元,這意味著什麽?難道這也算是他對公司的貢獻?難道他的所作所為,竟然比一心為公司生產工作奉獻青春的技術能手要高得多?

王朝輝和尚文喜都不是傻瓜,一個個跟猴精似的,他們嘴上不說,但心裏從這個獎勵分析開去,便發覺公司和廠部關於獎勵的側重點,隨著韓總的離世,正在一點一點地發生著變化。這個所謂的變化,居然是:隻要讓領導高興,獎勵就高,而對於那些在生產方麵作出成績的,隻不過是象征性的!隻不過是可有可無、可高可低的!

同時,尚文喜和王朝輝還有一個感覺:蔣明哲廠長對公司的意圖,領會得相當深刻!他一定知道林家彬董事長對段鋼林的好感,因此,他自然也要把段鋼林走得近一些,盡管,段鋼林現在隻是一個剛剛入廠僅有幾個小時的外分大學生!

既然廠長大人如此看重段鋼林,那麽,俺們作為廠長的忠實部屬,是不是更應該和段鋼林走得近一些呢?尚文喜和王朝輝嘴上不說,但倆人的心裏,同時湧起了這樣一個念頭……

當蔣明哲廠長和尚文喜、王朝輝在談論如何獎勵段鋼林這些問題的時候,段鋼林已經在勞資科裏喝下了大屁股為他衝的鐵觀音,又喝掉了大屁股為他衝的一杯剛剛從國外捎回來的優良咖啡,感覺味道好極了。

段鋼林的耳朵很尖,當他端起茶杯繼續喝咖啡的時候,突然聽到辦公室外的走廊裏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憑直覺,段鋼林知道是三個人。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段鋼林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理了理頭發,又把運動服的拉鏈向上拉了一下,這才轉過頭來,隻見尚文喜科長已經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

“嗬嗬,小段啊,看看誰來看你了?”尚文喜邊說邊走進了辦公室,在他的身後,跟著廠長蔣明哲,還有組織科科長王朝輝。

“尚科長你好。”段鋼林趕緊向尚文喜問候,同時,把目光轉向了尚文喜身後站著的蔣明哲的臉上。

“嗬嗬,小段你好。”蔣明哲微笑著,也不待尚文喜介紹,主動朝段鋼林伸出手來。

“小段呀,這是咱們燒結廠的蔣廠長。”尚文喜雖然慢了半拍,卻依然向段鋼林作了介紹。

“蔣廠長您好。”段鋼林也伸出手來,和蔣廠長握手。

一個是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一個是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一直持續了將近十秒鍾。

這將近十秒鍾的握手,段鋼林的手是顫抖著的,他也感覺到蔣廠長的手似乎也在微微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