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文喜自然也聽說了昨日下午劉勇衛突然間雙目失明這件事,但他知道,這事屬於十分敏感的問題,他作為一名科級幹部,不便打聽其中的關節,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段鋼林這小子也參與到了其中。尚文喜從蔣明哲廠長的語氣裏聽得明白,蔣廠長雖然沒有見過段鋼林,但卻對段鋼林很有好感,這樣一來,他的心裏就更加沒底了。如果段鋼林這小子以後在蔣廠長麵前添油加醋地說我壞話,那可如何是好?
韋麗華的話,猶如一石擊水,使尚文喜暗暗擔憂。他剛剛當上科長兩個月,如果因為這個事而被自己的上司責罵,那可不合算。
尚文喜拿起了手機,然而,剛要撥段鋼林的電話,他便後悔了。他剛才對段鋼林的話說得很絕,沒有任何的餘地,此刻給段鋼林打電話,貌似會顏麵掃地!作為一名勞資科長,作為一個正科級幹部,他實在張不開這個口!
正在這時,尚文喜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尚文喜嚇了一跳,給他打電話的人,居然是燒結廠的一號人物——廠長蔣明哲!
蔣明哲廠長算是一個為人做事十分低調的領導幹部,不善張揚,隻知實幹,是紅光集團前任董事長、總經理韓林國提起來的。在他的領導下,燒結廠這幾年形勢一片大好。此刻,蔣廠長親自給尚文喜打電話,一定什麽急事罷?
生性敏感的尚文喜,在按下手機接聽鍵時犯起了嘀咕,難道,蔣廠長打電話是因為段鋼林的事?難道段鋼林已經把這個事告訴了蔣廠長?如果蔣廠長生氣了,如果蔣廠長發火了,那可怎麽辦?蔣廠長也和韓林國董事長一樣,對人才很是關注,很是重用,如果他站在段鋼林的這一邊,那可怎麽辦?如果段鋼林這小子在蔣廠長麵前一通胡言亂語,那可怎麽辦?
一時間,我們這位尚文喜科長的身上便冒出了冷汗,他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何種境遇!他再往深裏想,自己好不容易苦幹了二十年才當上了科長,難道會因為段鋼林這小子而前功盡棄麽?難道自己頭上的這頂正科級幹部的烏紗帽在今天被摘下麽?
突然,尚文喜的手機鈴聲嘎然而止。
尚文喜的手,騰地一下,似乎落了下去。
“你為什麽不接電話?誰打來的啊?”韋麗華看著尚文喜的臉色極度的難看,湊上前來問。
良久,尚文喜才伸出手來擦拭一下額頭的冷汗,說:“是蔣廠長打來的。”
“蔣廠長給你打電話了,那你就接啊!這個時候,你可別惹蔣廠長生氣啊!”韋麗華勸道:“這倒好,你惹了蔣廠長,又惹了段鋼林,上麵看不上你,對你有意見,下麵也不服你,對你討厭痛恨,你說說,這是不是太被動了啊?”
“我現在就去廠長辦公室。”
說著,尚文喜站起身來,拉開辦公室的門,朝著蔣明哲廠長辦公室快步而去。
看著尚文喜離開了辦公室的身影,韋麗華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她眉頭緊鎖著,自言自語地道:“老尚啊,你不適合當官兒,你應該做一個普通的科員,否則,你活不了幾年了……”
卻說尚文喜來到了蔣明哲廠長辦公室的門口,顫抖地伸出手來,敲了幾下門。
“進來。”辦公室裏傳來了蔣明哲廠長的聲音。
尚文喜這才輕輕地推開了廠長的門,進去,然後又把門輕手輕腳地關上了。他之所以這麽做,是擔心蔣廠長對他突然間高聲訓斥,使整個辦公樓都能聽得到,到時候,他這個牛筆哄哄的大科長可就真的沒臉麵對整個機關大樓裏的人了。
蔣明哲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比尚文喜小了一歲半,他身高一米七以上,戴了一副中度近視眼鏡,看起來一副平易近人的神色。
此刻,蔣廠長正坐在電腦邊,通過電腦屏幕,察看一組同行業生產數據的對比情況。
“文喜,段鋼林今天上班了麽?”蔣廠長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轉向了尚文喜,直截了當地問道,他並沒有因為尚文喜剛才沒有接他的電話而有任何的動怒,相反,他顯得很是平靜。這使得尚文喜稍稍安定下來。
“他,他沒有上班。”尚文喜恭恭敬敬地回答著廠長的問話。心想,廠長呼叫,果然跟段鋼林有關。
蔣明哲笑了:“剛才接到公司林總的電話,說小段為了查明害劉勇衛眼睛失明的凶手這件事,做了好多工作,要獎勵段鋼林兩萬元。”
“啊……”尚文喜一下子懵了,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段鋼林,段鋼林他是何許人也?他怎麽會查出是誰害了劉勇衛的眼睛這麽大的事呢?
站在段鋼林身邊的常青兒,一聽段鋼林居然如此對自己的上司說話,嚇得臉都白了,她不住地碰著段鋼林的胳膊,讓段鋼林別那麽大火氣。
然而,段鋼林並不理會常青兒的提醒,依然對著手機說道:“尚科長,你給我聽著,老子今天不會去上班,有本事你把我開除出燒結廠!”
“你,你混球!”尚文喜不無憤怒地道:“你以後不用再來燒結廠了,你他麻的不就是一個外分大學生嘛,我這個勞資科長還是有權力把你開除的。”
“你他麻的才是混球!”段鋼林回罵道:“你小子真的作出決定了麽?好,你小子要是有種,那就不要改變主意!老子以後不想再看到你,有本事,你也不要來找老子!”段鋼林話裏的火藥味越來越濃。
尚文喜哪裏受過這樣的刺激,道:“好,好,算你小子有種!”
說完,尚文喜便掛了電話。
“你,你瘋了!”常青兒恐懼地喊道。
對於常青兒來講,自從她被紅光集團招為農合工以來,她便處處小心謹慎,時時注意自己的言行,對於上司的指令,她從來都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更不敢對上司頂撞,她怕失去自己的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而現在,她所愛的人段鋼林居然對自己的上司如此頂撞,不但頂撞,還要威脅,還要叫罵,真是膽大包天!常青兒哪能不膽戰心驚呢?
其實,不光是常青兒,即使是紅光集團的任何一名職工,都不敢像段鋼林那樣與自己的上司頂撞!他們和常青兒的感受是一樣的,她們害怕失掉自己的工作,尤其是在當前經濟危機對企業生產經營造成極大困難的形勢下,紅光集團的職工們就更不敢得罪人了,尤其是自己的上司!更何況,段鋼林頂撞的是廠部機關大權在手的勞資科的科長!
順便帶一下,段鋼林所在的紅光集團燒結廠勞資科科長尚文喜之所以那麽橫,自然是源於他的權力大,即使是負責生產工作的生產科科長,也不敢在他麵前說硬話。因為,勞資科負責的是全廠人力資源的管理,各單位各部門職工分配、職工培訓等工作全由勞資科說了算。而且,在近年來紅光集團機構改革的情勢下,勞資科又把原來的財務科和教育科合並,將全廠範圍內的財務預算、結算、職工工資獎金的分發、經濟責任製的製度與考核等等,統統包攬。這樣一來,勞資科的權力便空間膨脹。組織、宣傳、紀檢、團委、工會等部門的人看到了勞資科的人,自然感覺低人一頭。而作為勞資科科長的尚文喜,對上恭維,而對下則是氣勢淩人,不可一世。段鋼林作為一名剛剛報到的外分大學生,他尚文喜自然是硬生硬氣的與之說話,沒想到段鋼林居然毫不客氣地與之針鋒相對。
其實,段鋼林之所以敢對尚文喜科長這樣說話,並不是因為他昨晚揪出了張定進而改善了與劉達明、劉勇衛、劉天兵這幫人的關係而有恃無恐,最主要的原因是,段鋼林這個人生來就吃不得虧!在拳頭上,他不肯吃虧,而在言語上,他更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主兒。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吃過虧。他的大學老師裏,有一位以嚴謹著稱的老學究,實在看不慣段鋼林上課睡覺的“惡劣行徑”,於是當著全班人的麵,狠狠訓斥了段鋼林,從不吃虧的段鋼林哪裏能受得了這份“窩囊氣”,當眾把老學究頂得語無倫次、體無完膚,就差吐血三升了。此刻,尚文喜以一名勞資科長的身份對段鋼林如此言語,我們的段鋼林能饒得了他麽?
“林哥,你,你讓我怎麽說你!”常青兒不無擔憂地看著段鋼林:“你,你如果真的被他們開除了,那我……”
“青兒,你敢和我打賭麽,我敢打包票,如果今天下午那尚文喜不給我打電話的話,算我輸。”段鋼林重新抱起了常青兒。
“我敢!”常青兒道:“賭什麽,你說吧!”
段鋼林看看表,已經是上午八點十五分,笑道:“好,如果那家夥給我打電話了,你便得答應我一件事兒。”
“如果那科長真的給你打電話,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應你。”常青兒小嘴一抿,滿有把握地道。
“嗯,很好,如果我贏了,今天晚上呢,你就得讓我好好地親一夜。”段鋼林壞壞地笑著。
“啊,你,你好壞……”常青兒的嬌俏的臉蛋迅速通紅……
卻說尚文喜科長被段鋼林一陣硬頂,氣得臉色都黃了,他坐在辦公桌前不住地抽著煙,呼吸急促,目光陰寒,他這麽多年來,不管是廠部領導還是下麵的普通職工,誰敢對他這樣說話?他手裏的煙頭快燒到指縫裏了,卻渾然不覺。當他感覺到手指的疼痛時,趕緊甩掉煙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煙的部位,已經燙了一層皮。
手指的疼痛,使尚文喜的腦子稍稍冷靜了下來。他尚科長不是傻瓜,他此刻對段鋼林剛才說的話開始進行了一番深入的思索。他知道段鋼林的情況:段鋼林,21歲,畢業於國家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他的畢業論文被國家級冶金雜誌重點推出,他剛入紅光便受到公司前董事長、總經理韓林國的極度優待,他把李爽和劉天兵打得滿地找牙,劉達明居然既請客又是送禮……不得不說,段鋼林是個人物。
而尚文喜並不知道段鋼林昨晚所做的事。他隻知道劉勇衛的眼睛瞎了,至於其中的原因,他並沒有查清楚。畢竟,劉勇衛的雙目失明,在紅光集團的領導層裏,算是一件並不光彩的事,除了少數幾名處級以上領導幹部知道實情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即使公司的幾名副總,貌似也不知道昨晚在紅光樓裏發生的事。尚文喜作為一名紅光集團下屬子公司的勞資科長,他可以在他的地盤裏耀武揚威,他可以在自己的廠子裏為所欲為,他可以在第一時間裏迅速掌握本廠發生的任何事情,但是,他卻無法打聽到公司的秘密!既然他知道一些暗中之事,也是從市井中聽來的小道消息。如果他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那麽,他還敢對段鋼林如此高高在上麽?
情不自禁地,尚文喜對剛才自己和段鋼林說的話有些後悔,段鋼林,不是那麽簡單的啊!這小子很深奧。
讓尚文喜感到後悔的是,他不應該親自給段鋼林打電話,而應該把這個事交給大屁股。但段鋼林昨天來廠裏報到的時候,段鋼林的表現,讓尚文喜很是不滿,所以,尚文喜一大早見段鋼林沒有前來科裏報到,便急了,他想抓住段鋼林的這個小辮子,給段鋼林一個下馬威。沒想到段鋼林卻首先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哎呀,我的科長大人,這大早上的,誰那麽大膽子,惹得你發這麽大的火氣?難道他不想混了麽?”
一個女子的聲音,由遠而近,緊接著,她便進入了尚文喜科長的辦公室,來者正是劉達明老婆——大屁股韋麗華。
一看到韋麗華,尚文喜的眼睛便亮了起來。他趕緊從辦公桌後麵站起身來,走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探出頭來,朝外看了看,見走廊裏沒人,這才縮回頭來,將辦公室的門關緊了。
“哎呀,科座,犯得著這麽神秘麽?”大屁股主動坐到了尚文喜辦公室的沙發上。
“哎——”尚文喜一聲長長的歎息。
在大屁股的麵前,尚文喜從來不掩飾自己內心的煩悶。不光因為大屁股是劉達明的老婆,主要是他和大屁股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在勞資科工作,科裏的領導們換了一撥又一撥,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隻有他和韋麗華雨打不動地呆在勞資科裏,如今,尚文喜從科員到副科長,熬成了現在的科長,韋麗華呢,她作為一個女人,應該說混得也不錯,她混到了劉達明的床上,混成了劉達明的老婆。從這個角度上來講,尚文喜和韋麗華之間的關係更是親密。
“你呀,這麽多年了,脾氣一點都沒變。”大屁股此時的語氣不再那麽大大咧咧,而是像一位知心朋友似的,與尚文喜談心:“快,跟我說說,是什麽事讓你這樣煩惱。”
“哎——”尚文喜再次長歎一聲,道:“也許,我不應該對他那樣說話。”
“誰呀?”大屁股看著尚文喜的臉,問道。
“一個外分大學生,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就遲到,我說了他幾句,他居然威脅我。”說著,尚文喜抬起頭來,看了看表,道:“你看看,這都幾點了,他還沒有來。”
“哈哈哈哈……”大屁股一陣放聲大笑:“你說的是昨天來報到的那個小夥子段鋼林罷?”
尚文喜點了點頭。
“哎呀,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屁股急道。
於是,尚文喜便把剛才和段鋼林打電話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如果是跟其他的人說這件事,尚文喜一定添油加醋地把段鋼林說得體無完膚,但是此刻,他麵對的是他多年的好同事好朋友韋麗華,他沒有理由不說實話。
“麗華,你說說,我剛才是不是有點太那個了……”
“是啊,再怎麽說,人家還是一個孩子,是一個小兄弟,人家剛來燒結廠,咱們應該熱情一些嘛。”韋麗華說得合情合理:“再說啦,人家既然沒有按點上班,也許有點急事吧,你也應該問個清楚再作定奪嘛,還有啊,你現在可不是以前的小科員了,你是咱們廠勞資科的科長,你那麽地對人家武聲武氣的,是不是有些掉價呢?”
韋麗華話剛說完,尚文便有些徹底地後悔了。他覺得韋麗華的確說得沒錯,不但沒錯,而且非常有道理。
其實,大屁股這回是向著段鋼林了。她完全是站立在段鋼林的立場上說話的。如果不是昨日與段鋼林在一起接觸的話,韋麗華自然會向著自己的科長,自然會與自己的科長站在一邊。
同一件事,一旦從不同的角度來詮釋,正確的東西也可能被說成錯誤,而錯誤的東西,也可能被說成真理!韋麗華完全可以說段鋼林沒有素質,完全不像是一名從國家數一數一的名牌大學畢業出來的,完全可以說段鋼林是一個地痞,是一個不懂禮數、沒有教養的家夥。然而,她沒有,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