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到,段鋼林和三名副主任一起進入了大會議室裏。全車間所有的幹部和骨幹們都已到齊,包括程江河。
程江河的坐位是在距離段鋼林三米遠的地方,中間隔了四名工段長。
按照會議程序,應該由向忠法副主任向大家通報一下剛才在廠部參加調度會的情況,但今天二車間生產穩定,廠內也並沒有什麽大事,所以,段鋼林便直接開口了。
然而,段鋼林剛剛說了幾個字,便聽到會場下傳來一片哭泣聲。
段鋼林微微皺眉,一眼便看到了台下的董書玲和張杉、秦翠雪她們哭成一團。尤其是董書玲,長長的頭發被撕扭得一團散亂,嬌俏的臉上竟然被抓了好幾條血道子。
所有的職工們,都在看著段鋼林,都在看著段鋼林如何處理剛才三個女職工打架的事。
看到段鋼林來了,董書玲三位大姑娘一下子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肚子委屈瞬間化作串串淚珠,無休無止地流出來。
“怎麽回事?”段鋼林走下台,來到了三位女職工的麵前。
葉慶仙、溫小歡、李蓮娣這三隻“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發,臉上還掛著得勝者的微笑,她們對段鋼林的出現,一點也不在意。
“段鋼林,葉慶仙她們把我們打了。”秦翠雪捂著自己的臉,淚水止不住地從指縫裏滑出來。
“段鋼林,我們沒事的,你繼續開會吧。”董書玲忍著臉上、胸部和小腹等部位的疼痛,淚流不止地說。
段鋼林也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啊,他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凡人啊,他與董書玲這三位鉗工組的大姑娘有著很深的友情。此刻,麵對三位姐姐被人打成這副樣子,麵對她們同時湧動著淚水,他突然想起了曾經的那些美好的日子,想起了三位大姑娘輪番為她買早點,想起了他在職工醫院貴賓病房住的那段時間裏,三位大姑娘在參加設備改造的緊張日子裏還要抽出時間來看他,想起了董書玲為他做的那件凝聚著汗水的毛衣,更想起了董書玲和他一起冒險到市裏拿高考試卷的經曆……
慢慢地走近了“三隻雞”,段鋼林的目光,沿著葉慶仙、李蓮娣、溫小歡三人的臉上輕輕地掃過,他從口袋裏摸出香煙,慢慢地點上,慢悠悠地道:“你們,為什麽要打人,給我一個理由!”
說這話時,段鋼林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她們罵我們。”葉慶仙恨恨地道。
“她們罵你們,你們就出手打人麽?”段鋼林冷冷地道:“難道你們就找不到一個比打人更有效的解決辦法麽?”
葉慶仙衝口就是一句:“你不要給我們講這些破道理,人我們也打人,你看著辦吧,有本事你也把我們送進拘留所!”
“這麽說,你們承認打她們三個了。”段鋼林微微笑著:“這是你們主動承認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說著,段鋼林轉過身來,看著身邊的龐積兵和凱峰,道:“你們兩個,把書玲、翠雪、張杉送到醫院去,立即做一個全麵檢查,請劉獻針院長親自檢查,檢查結果出來後,立即給我打電話。”
“好,我們現在就去!”凱峰一邊說著一邊扶起了秦翠雪,秦翠雪扶著董書玲,呂兵副主任很想在這個時候送張杉去醫院,可他又顧及自己的副主任身份,隻得目送張杉的離去。
此時,段鋼林拿出手機,當著“三隻雞”的麵,給劉獻針院長打了電話:“劉院長,我是段鋼林,我這兒有兩個職工被人打了,我現在已讓她們到醫院了,我看這情況,比強林和凱峰更加的嚴重,您老人家一定要給她們好好地檢查一下,她們可是我們車間的未來骨幹啊!”
段鋼林一句話,包含了多層意思,一是讓劉獻針把董書玲她們三個大姑娘的傷情說得嚴重一些,越嚴重越好,二是讓其他所有的職工們都聽著:董書玲她們三個與俺老段的關係十分密切,俺老段將來一定要提拔她們,誰打了她們,誰就是打俺老段,誰就是犯上!
劉獻針院長何等人也,他哪能聽不出段鋼林的話中之意呢,笑道:“小段,你放心吧,我一定給他們好好地檢查一下。”
掛掉電話,段鋼林笑盈盈地看著端坐在麵前的“三隻雞”,放足了聲音,盡量讓大會議室裏三百多號人全都聽到:“你們好恨啊,我段鋼林剛剛上任,你們是在給我下馬威麽?不但在言語上冷嘲熱諷,還出手打自己本車間的同事,打得那麽重,她們,難道真的與你們有那麽多的深仇大恨麽?你們剛才是如何下重手打她們的,我沒有看到,但我看到了她們臉上的傷勢,而你們卻毫發無損,顯然,她們不是你們的對手,既然不是你們的對手,那麽,她們又何必主動和你們動手呢?這起事件,完全是你們主動出手!”
說著,段鋼林麵向全車間職工,繼續放大聲音,道:“大家都說一說,評一評,我剛才的分析,有沒有道理?”
“有,真有道理!”不少職工私下裏嘀咕著。
孟喜林和趙誌剛兩個趁機說道:“段主任,您分析得沒錯。”
話一出口,程江河段長恨恨地瞪了一眼孟喜林和趙誌剛,暗想,你們這兩個家夥,看我下個班不好好地整你們,整死你們!
段鋼林此時壓低了聲音,恨恨地道:“可你們想在我段鋼林麵前耍恨,你們錯了!”
二車間的職工們,又有誰不知道“三隻雞”在二車間的強大威力呢?又有誰不知道她們是劉達明最寵愛的三名女職工呢?凡是老老實實幹工作的職工們,又有誰不痛恨這“三隻雞”呢?此刻,段鋼林所說的每一句話,大家都記在心裏,大家都在期待著,段鋼林能把二車間那些仗勢欺人的家夥們好好整頓一番。
就在此時,段鋼林的電話響了起來,正是劉獻針院長打來的。
“劉院長,您好,我是段鋼林,我的三名女職工傷得怎麽樣?”段鋼林裝作一副緊張的神色問。
同時,為了讓大家都能知道董書玲三個女職工的病情,段鋼林特意將手機的通話設置調整為免提功能。
電話那頭,劉獻針道:“小段,她們傷得很重,比我想像得要嚴重,尤其是董書玲,她的麵部皮膚深層組織被嚴重破壞,麵部神經也被抓裂,出現了中度癱瘓,她的胸部出現了淤血,小腹部則出現大腸功能中度衰竭,張杉左眼的眼角膜破裂,麵部神經斷裂,秦翠雪鼻梁骨出現骨折,牙齦斷裂,左耳的耳垂被撕裂,她們的情況,都很嚴重,我建議立即住院治療……”
“什麽?她們,她們竟然傷得那麽嚴重?”段鋼林裝作一副無限震驚的神色,哆咆哮嗦地道:“那好,我現在立即給廠部匯報。”
說著,段鋼林便掛斷了電話。
這一下,整個會議室裏所有的職工們都被震驚了。所有的人,都想不到董書玲她們竟然傷得那麽嚴重。
“不可能,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怎麽會這樣呢?”
葉慶仙、李蓮娣、溫小歡這“三隻雞”猛一聽到董書玲竟然傷得那麽嚴重,一下子都有些發懵,她們,無論如何心狠,此刻麵對這樣一個檢查結果,她們依然震驚得無言以對。
所有的職工們,雖然不知道劉獻針是段鋼林死黨,雖然不知道劉獻針和段鋼林是忘年之交,但他們都很興奮,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段鋼林的身上,想看看段鋼林如何收場。
段鋼林不動聲色,撥通了廠長蔣明哲的手機,簡要介紹了這起事件的經過。
“什麽?昨天魯迅和強林被歐陽一平打得住院了,現在,小董(董書玲)這樣的好職工也被人打了?”電話那頭,蔣明哲廠長萬般震驚,聲音也有些變了調,道:“小段,你們車間有些職工太不像話了,越來越不像話了,昨天蹦出來一個歐陽一平,竟然沒有起到一點警示作用,現在又蹦出來三個可惡的女職工,好吧,你是主任,二車間是你的,以後出現類似的事情,你不用向我匯報,你自己處理,怎麽處理都行,出現一個處理一個,扣獎、撤職、開除,什麽手段好使,就用什麽手段,總之,我要的是二車間的穩定,你這個車間主任,必須把二車間給我擺平了,如果你擺不平,告訴我,我來!如果我們兩個連二車間都擺不平的話,那咱們兩個就別幹了!”
由於段鋼林的手機屬於當今最為先進的品牌,調到了“免提功能”之後,整個會議室裏幾乎所有的職工們都聽到了蔣明哲廠長的話,所有的職工們,情不自禁地出了一身冷汗,包括呂兵、李少涵、向忠法三名副主任。
隻有段鋼林很冷靜,他的臉上,始終洋溢著微笑,等到蔣廠長掛了電話,段鋼林立即走上前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看看表,已經十一點了。
然而,所有的職工們,都沒有一點急躁情緒,包括那些下夜班的職工們,大家都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著段鋼林如何處理三隻“野蠻的雞”。
段鋼林冷冷地道:“請大家安靜一下,我和三位副主任現在要開個會,請大家稍等。”
說著,段鋼林與三名副主任站起身來,回到了辦公室,留下了三百多號職工們們苦苦的等待。雖然已近正午,已經過了買飯的時間,但所有的職工們都並不著急回家。
坐在會議室後排的孟喜來和趙誌剛兩個,偷偷的嘀咕著什麽。
孟喜來悄聲道:“段主任昨晚和咱們說的話,你還記得麽?”
趙誌剛笑道:“我當然記得了,不過,我還是想看看這位段主任怎樣處理今天的事。”
孟喜來不無擔憂地道:“哎,我覺得段主任對於今天的事,很難辦。”
說著,他指了指會場前麵的“三隻雞”,道:“那三隻雞,都在打電話呢,貌似是搬救兵。”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們應該是在給劉達明打電話。”趙誌剛道。
“哎——”孟喜來再次長歎一聲,道:“這事兒如果劉達明不插手,那一切都好辦,如果劉達明一插手,那就有點糟糕。”
“嗯,昨天的事,歐陽一平把強林和魯迅打了,又把蔣廠長打了,劉達明插手了麽?”趙誌剛問。
孟喜來道:“這個我倒不知道,不過,昨天的事,反響太大了,如果歐陽一平光把強林和魯迅打了,這都好辦,問題是,歐陽一平那小子點背,竟然把酒瓶砸到了廠長的臉上,他劉達明想管也無法管啊……”
孟喜來和趙誌剛兩個在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會場上所有的職工們,也都開始紮堆了,都在小聲嘀咕著。
卻說葉慶仙和李蓮娣、溫小雙這“三隻雞”,她們這個時候可真的害怕了,她們先是看了一眼自己所在工段的工段長程江河,程江河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微閉著眼睛抽煙,她們知道,這次的事,程江河一個小小的工段長,絕對幫不上忙的,必須把劉達明這座尊神請出來,不由,她們便難逃一劫。
經過一陣商量後,“三隻雞”決定先給劉天兵打電話,如果劉天兵能幫忙解決問題,那她們便不再去找劉達明。劉天兵雖說不是二車間的領導,但他卻是燒結廠安保部的部長,與段鋼林一樣,都是正科級幹部,而且,劉天兵身為機關幹部,級別上要比段鋼林這個基層幹部厲害,“三隻雞”天真地以為,隻要劉天兵肯出麵,段鋼林絕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溫小雙嘴皮子最厲害,葉慶仙和李蓮娣一致推選她代表“三隻雞”給劉天兵打電話。不光如此,劉天兵也從溫小雙的身體上獲得過無數次“快感”。劉天兵也親口對溫小雙說過“以後有事找我,在紅光集團沒有我劉天兵擺不平的事”之類的話。
讓溫小雙感到興奮的是,劉天兵接了她的電話。
溫小雙的眼淚說來就來,用一副萬分悲傷的口氣說道:“劉部長啊,我們姐妹三個遇到麻煩了,您必須得幫忙啊。”
說著,溫小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簡要地說了一遍,當然,她們自然把自己的責任都推給了董書玲、張杉和秦翠雪三個人。
劉天兵一聽,猶豫了。
要說是平時,要說是其他的車間,他劉天兵沒有辦不成的事,可是,溫小雙她們偏偏招惹的是段鋼林。
如果溫小雙稍稍知道段鋼林和劉天兵之間的關係,如果她知道段鋼林和劉天兵曾經的無數次交鋒,那麽,她一定不會在段鋼林麵前放肆了。可是,她偏偏不知道,她也無法知道,她們和無數二車間的職工們一樣:在紅光集團,隻要和劉達明、劉天兵父子搞好關係,那麽,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劉達明和劉天兵的本事,絕對大得不得了!
“劉部長,您難道不願意幫助我麽?”溫小雙見劉天兵猶豫了,立即大哭起來。
“哎,你們惹誰不行啊,偏偏去招惹段鋼林那個瘋子!”劉天兵不無怒氣地道,他除了說這些話,再無其他的話可說。
“劉部長,我們就請您幫我這一回。”溫小雙鼻涕眼淚“四管齊下”,道:“我們真的沒法子了……”
“嗯,那好吧,我去給廠裏說一說。”劉天兵掛掉電話,立即去找廠黨委書記劉勇衛。
劉勇衛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文件呢,他從勞動處副處長調到了燒結廠黨委書記,從副處級幹部升到了正處級,正值春風得意之際。
一聽劉天兵說了段鋼林二車間的事,劉勇衛站了起來,壓低聲音道:“天兵,我看這個事兒,咱們最好先別管,不就是職工們打架嘛,小事一樁,讓段鋼林自己折騰去。”
劉天兵不無緊張地說道:“劉伯,如果是一般的職工,我絕對不會去管,可溫小雙是我的好朋友,她以前也幫助過我不少忙的……”
“那好吧,我現在立即給段鋼林打個電話。”劉勇衛道。
剛剛拿起手機,劉勇衛又放下了,看著劉天兵,道:“段鋼林的脾氣,我太清楚了,我這個電話,未必能管用。”
劉天兵道:“要不,你去和蔣廠長說說,沒準你們……”
劉勇衛搖搖頭,道:“我剛調到燒結廠沒幾天,和蔣廠長的關係,還需要融洽啊……”
劉天兵一急,接下來要說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知道劉勇衛的脾性,往常時候,不管他提出什麽樣的要求,劉勇衛都會盡全力去辦,現在,劉勇衛說出了這樣的話,劉天兵自然知道他的這位劉伯的難言之癮,遂默默地走出了劉勇衛的辦公室。
看著蔣明哲辦公室的門開著,劉天兵很想進去和蔣明哲說說,請蔣明哲幫忙,可他剛邁腳步卻又猶豫了,他知道蔣明哲已經放手讓段鋼林在二車間折騰,尤其是劉達明離開了燒結廠之後,蔣明哲對他劉天兵貌似沒有原來那麽客氣了。這一點,劉天兵自然心裏有數。
劉天兵,這位在紅光集團曾經是最為年輕的領導幹部,曾經無比輝煌,曾經不可一世,他麵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侃侃而談、鎮定自若,可是,此刻他麵對著段鋼林,卻一籌莫展、無能為力。他很想給溫小歡打個電話,推卻此事,可他卻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情急之中,劉天兵撥通了段鋼林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