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鋼林不想惹事,也不願意惹事。但在今天,在他擔任二車間主任的第二天,他的確是怒了,歐陽一平這個小小的檢修段副段長,竟然把強林和魯迅給打了,他如何不怒火衝天呢?他一旦惹事,必定會引得眾路神仙紛紛出動。正當他和劉天兵在冷靜之中開展戰鬥的時候,燒結廠廠長蔣明哲、黨委書記劉勇衛一齊趕來了。
蔣明哲先與虞大挺問候了幾句,畢竟他們都屬於正處級領導幹部,平時接觸也不少,此時也沒有更多客套的話,所以,蔣明哲直截了當地問段鋼林:“小段,虞處長都來了,你為什麽不通知我們?”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蔣廠長,劉書記,我們車間的魯迅和強林被人打成那個樣子,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打120急救電話,第二個念頭,就是報警啊,第三個念頭,就是向廠領導匯報,你瞧,我正要打電話呢,您和劉書記就來了。”
話一出口,在場諸人再無言語,因為,段鋼林的話裏沒有任何的破綻。
劉天兵的眼睛裏閃過一副仇恨的光,卻也無計可施,他實在拿段鋼林沒辦法,這是一個不按照常規出牌的家夥,你都無法預料到他的“思維規律”和“行為方式”,他在不動聲色之中給了你劉天兵一刀,你還隻能幹受著而不能多說一句話,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厲害!
看著檢修段段長辦公室的門,蔣明哲似乎也聞到了濃濃的酒氣,看著段鋼林,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段鋼林道:“今天上午,向忠法、呂兵、李少涵三位副主任到各個車間和職工們交流,結果遇到了歐陽一平頂撞,強林和魯迅出來調解,結果,遭到了歐陽一平的暴力毆打,我也是剛剛才聽說這件事的,你們也知道,強林和魯迅屬於老實巴交的職工,家庭條件也不是很好,他們平時隻注重埋頭苦幹,吃點苦受點罪也不多說什麽,每個月少拿百八十塊錢的,他們也不去爭來爭去,隻求得平安就好,今天上午挨了打,他們以為隻是擦破一點小皮,以為抹點紅花油、貼上一塊創可貼就好,可沒有想到骨折甚至更嚴重的傷害,廠長,我作為車間主任,必須得為職工們作主!否則,難以服眾!”
“走,咱們到檢修段看看去,那個歐陽一平在哪兒?”蔣明哲話裏有氣地問道。
段鋼林一伸手,攔住了,道:“廠長,您就別去了,這件事,我能處理得了。”
“我今天既然來了,難道就這麽一走了之麽?”蔣明哲道:“告訴我,歐陽一平在哪裏?”
李少涵接過話來道:“他們現在應該在辦公室裏。”
“走,看看去。”蔣明哲領著保衛處處長虞大挺、段鋼林、劉天兵、呂兵、向忠法、李少涵以及鉗工組董書玲等三位女職工,大步朝著檢修段而去。
“哥倆好哇,五魁首啊,六六六啊,翹企眉啊,快喝酒啊……”
檢修段傳來了一陣吆五喝六的劃拳聲,不時地有人惡恨恨地叫嚷著:“什麽狗屁主任,老子才不怕呢,上午那三個雜娘養的,想和老子上課,老子連鳥都不鳥,草……”
“歐陽大哥,以後我們就跟著你混,連廠長都不敢說你,何況是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聽著他們一邊喝酒一邊叫嚷的聲音,蔣明哲與段鋼林與李少涵等人對視一眼。
呂兵等三位副主任同時把目光集中到了段鋼林的臉上。
“你們三個,誰的手機有拍攝功能?像素怎麽樣?”段鋼林壓低聲問。
三名副主任異口同聲道:“我有,1500萬像素的,行麽?”
段鋼林點頭,道:“好,足夠了,你們現在立即打開拍攝功能,呆會一旦那歐陽一平對我出手,你們立即拍下來。”
“段主任,如果能不動手,盡量不動手!”呂兵有些心虛地說:“畢竟,廠領導都在。”
“出了什麽事,我來承擔。”段鋼林一邊說一邊拉開了檢修段的房門。
一股濃烈的煙氣酒氣撲麵而來,段鋼林看到檢修段的屋子裏,幾乎成了“雲霧山莊”,嗆得他直想後退。
剛才還是熱火朝天的猜拳聲,隨著段鋼林的出現,立即停止了。
眾人看到,一間偌大的辦公室裏,十多個人,圍在一張長方形的鐵桌子前,鐵桌子上鋪著一塊淡藍色的膠皮。上麵擺著好幾個塑料袋,袋子裏裝著已經涼掉的燒雞、溜肝尖、花生米等下酒菜。袋子外麵,每個人的麵前都擺著一堆啃完了的雞骨頭,還有幾個空空的酒瓶,段鋼林看得清楚,他們喝的酒,屬於七八塊錢一瓶的藍瓶二鍋頭。
一見段鋼林,再看段鋼林身後站著的三名副主任,更看到段鋼林身後站著的蔣明哲、劉勇衛、虞大挺等正處級幹部,屋子裏所有的人都愣了。
段鋼林待煙氣酒氣逐漸散去,這才邁步進了屋子。
“你誰啊?”一名身高馬大、留著長長胡須的壯漢站起身來,對著段鋼林說道:“進來也不敲門?給老子滾出去。”
段鋼林微微一笑,並不說話,而是徑直走到高頭大漢的對麵那張椅子上。
顯然,那名高頭大漢,正是二車間檢修段副段長歐陽一平。此人身高一米八五以上,滿臉胡須,每一根須毛至少長達十厘米,黑黑的,濃濃的,讓人看了惡心,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膽怯感覺,而且,此人光著膀子,肚子上滾動著一波又一波的肉浪,像是套了好幾個肉質的呼啦圈,他的眼睛裏,彌漫著濃濃的血絲,顯然,他已經喝了不少,酒勁已經上來了。
段鋼林笑道:“現在可是工作時間,你們竟敢在這個時候聚眾喝酒!”
“草,老子喝了,你能咋滴吧!”歐陽一平惡恨恨地道。
段鋼林不惱,他知道蔣明哲等領導幹部就在身後站著,他也不能對歐陽一平這樣的人發火,他隻能微笑麵對,對其他的人說道:“你們把歐陽一平安頓好,不要讓他上工地去,一定要注意安全,關於歐陽一平把人打傷住院和工作期間喝酒的事,等他酒醒之後再說。”
“草,老子愛到哪裏到哪裏,關你個屁事!”歐陽一平越說越來勁,道:“你小子就是車間的新主任吧,老子今兒個告訴你,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此時,向忠法、呂兵和李少涵三位副主任已經將手機對準了歐陽一平,將他的動作,將他的話語,統統錄了下來。
歐陽一平似乎天生對段鋼林有一種抵觸抑或是仇恨,他現在顯然是喝高了,一伸手,從身後的桌子上操起一個空酒瓶,照著段鋼林的頭部砸了過去。
段鋼林迅速繃緊了神經,他本想伸手接住或者是直接上前製服歐陽一平,但在這緊要關頭,他的腦子突然一轉,計上心來,隨即,他猛地一偏腦袋,酒瓶擦著他的頭皮而過。
“哎呀——”隻聽得一聲疼痛的叫喊,站在段鋼林身後的蔣明哲廠長伸手捂住了鼻子,兩道血流沿著他的手指縫流了出來。歐陽一平甩過來的那隻空酒瓶被段鋼林躲過之後,不偏不倚,正巧砸到了蔣明哲的鼻梁上。
所有的人,統統愣住了,或者說是被嚇住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歐陽一平甩向段鋼林頭部的那隻酒瓶,竟然硬生生地砸到了廠長蔣明哲的鼻梁上。
歐陽一平距離段鋼林一幫人不足三米,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段鋼林躲過這隻用力甩來的酒瓶已屬不易,更別提接住了。所以,最倒黴的人並不是段鋼林,而是廠長蔣明哲。
誰也沒有意識到段鋼林的真實想法!段鋼林的確已經打定了主意,他就是想把今天的事搞大,越大越好!他倒是要看看劉達明如何收拾殘局!
“把他給我抓起來!”虞大挺立即命令身邊的幾名強健的小夥子。
幾名保衛處人員立即上前,七手八腳地把歐陽一平扭住,按倒在地。
歐陽一平雖說對段鋼林粗野無禮,但他對蔣明哲自然不敢叫囂,他親手把酒瓶甩到了蔣廠長的臉上,渾身的酒精似乎一下子消失,腦子也清醒了不少,看著蔣廠長緊緊地捂著鼻子,鼻子下麵血流如注,饒是他膽量大,此刻也被嚇住了。
黨委書記劉勇衛反應很快,他立即給廠辦主任打電話,火速開車,送蔣廠長上醫院。
鉗工組裏,恢複了平靜。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那兒,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蔣明哲被扶上了車朝醫院而去,眼睜睜地看著副段長歐陽一平被押進了車。
段鋼林不費吹灰之力,將歐陽一平治服,雖說他本身並無什麽事,但他的心卻是懸著的。畢竟,蔣明哲作為一廠之長,身為副處級幹部,竟然被一名小小的檢修段段長給打斷了鼻梁,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都不是一件好事。可段鋼林為了把歐陽一平徹底打倒,為了一個一個地鏟除劉達明在二車間種下的根,他必須這麽做!
同時,段鋼林讓呂兵和向忠法、李少涵三名副主任負責全車間的事,穩定職工情緒,他則隨著蔣明哲一起到了醫院裏。他身為車間主任,他的職工把廠長打了,他負有管理上的責任,盡管他上任剛剛兩天,但他依然負有一定的責任,他必須陪著蔣廠長一起去醫院治療。
劉獻針院長親自為蔣廠長拍了X光片,做了一個腦CT,半個小時後,結果出來了:蔣廠長平安無事,隻是鼻梁軟組織受了一點輕傷,稍稍有點浮腫,休息幾天就可以了。眾人這才放下了心。
蔣廠長沒事了,劉獻針卻把強林和魯迅受傷情況說了:“強林的腦部神經出現中度紊亂,雖然表麵上隻是擦破了一點皮,但腦內卻有大量的淤血,如不及時進行治療,很有可能留下後遺症;魯迅的情況更加嚴重一些,他的左耳被重力擊打,耳膜破裂,耳部神經受到巨大損傷,如果不及時治療的話,很有可能出現耳聾,或者是由此而引發的腦係統重症……”
“什麽?事情竟然會這樣的嚴重?”蔣明哲倒吸一口涼氣:“如果一旦確診,這可是兩起工傷啊!”
“劉院長,這是我們二車間的優秀職工,希望醫院一定好好治療。”段鋼林幾乎有些急了起來,雖然他知道劉獻針院長是在做戲,雖然他知道魯迅和強林都沒有什麽問題,他們連一點問題都沒有,強壯得很。
段鋼林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就是要讓劉獻針老院長好好地配合,就是要讓強林和魯迅住院,就是要讓歐陽一平倒黴!當初他剛進入二車間,立即讓鉗工班班長耿強倒黴,耿強現在雖說銷聲匿跡了,但卻換來了鉗工組的平定!
“嗬嗬,蔣廠長,你就放心吧,強林和魯迅這兩個職工,我也認識,小段在我們醫院住了大半年,就是強林和魯迅前來陪床的,這兩個職工真是不錯,對小段形影不離,我們醫院一定會盡心盡力為他們治療,確保他們平安無事。”劉獻針笑道。
蔣明哲伸手捂著自己的鼻子,依然疼痛不已,道:“老劉,那就讓您費心了,我代表燒結廠感謝你!”
“哪裏哪裏,服務職工,服務企業,這本來就是我們職工醫院的工作宗旨啊!”劉獻針微笑著接過了蔣明哲遞過來的香煙。
蔣明哲廠長走近了強林和魯迅,坦誠地道:“你們兩個,我都知道,你們辛苦了,今天讓你們吃了這麽大的苦,是我的責任,我向你們道歉,我也是從普通的職工過來的,我知道職工心中的苦,你們家裏有什麽事,直接找我,或者是找段鋼林,都可以,廠部和車間一定會全力為你們解決!”
“廠長,您有這樣的話,我魯迅吃再大的苦也沒啥。”魯迅道:“段主任住院那段時間,我和強林陪著他,我對段主任還是有所了解的,他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也是一個很講感情的人,他當二車間的主任,我很服氣,我隻希望廠領導們把二車間好好整頓一下,把那些雜質清除出去。”
“魯師傅,你說得很對,這也是我這幾天考慮的最主要的一個問題。”麵對魯迅和強林這樣的普通職工,蔣明哲身為廠長,坦誠地說道:“公司讓段鋼林擔任二車間的主任,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你們放心吧,段鋼林現在成了二車間主任,沒問題,絕對沒問題。二車間的這麽先進的設備,如果沒有一批高素質的人來管理和操作,絕對不行,而你們,你們這些實實在在幹工作的同誌,必將成為二車間的骨幹和重要力量……”
聽著蔣明哲的話,強林和魯迅一時間熱血沸騰,這是他們第一次與正處級領導幹部如果深談,他們相信,二車間一定會好起來!
當蔣廠長回廠後,段鋼林留在了醫院裏,劉獻針院長把強林和魯迅安頓到了一個雙人間的病房裏,然後把段鋼林拉到了他的辦公室。
“小段,你告訴我,你現在又想搞什麽大動作?”劉獻針把門關緊,笑問。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劉老,我現在的目標,就是把二車間好好整頓一下,把二車間的一些雜質清除出去,把劉達明的黨羽統統肅清。”
“嗯,有誌氣!”劉獻針道:“我相信你一定有這份能力!不過,劉達明的實力,你一定不能低估了,他太強大了,他現在雖說是煉鐵廠的領導,但他不願意放棄燒結廠這聲陣地,你現在剛一上台就把對他的人下手,這顯然是否定了他以前的工作,他怎麽能輕易幹休呢?”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劉達明是一個猖狂的家夥,也是一個有野心的家夥,他在二車間的時候,任人唯親,以權謀私,不知道從職工們的身上貪汙克扣了多少錢,他肥得流油,財源滾滾,生活奢侈,無數職工們怕他恨他可又拿這種人沒有辦法,而他現在越來越狂,他靠的是什麽呢?靠的是林家彬!”
“林總他也不容易啊。”劉獻針坦言:“自從他上台以來,他也的確為企業做了不少的好事,職工們對他的口碑,說真的,越來越好。劉達明的確與林總的關係很深,可是,劉達明對紅光集團卻並沒有一點好處,他除了耍耍陰謀詭計,除了玩玩勾心鬥角,除了能把人玩得團團轉,論技術,論能力,論管理,他一樣不行,可是,他的職務愣是越來越大,林總不得不用他,但也不得不考慮紅光集團的大局,像你這樣的人才,林總其實更看重,更渴望多一些……”
聽著劉獻針的話,段鋼林隻是笑,並沒有說過多的心裏話,雖然他和這位白發蒼蒼的老院長關係很鐵,不是一般的鐵,可有些事,他必須爛到肚子裏,永遠地爛到肚子裏,他知道,如果繼續往下說,劉獻針一定會提到“韓總之死”的真正原因,一定會繼續和他探討“關於韓總”的事。他知道,劉獻針是韓總的鐵杆粉絲,劉獻針做夢都想為韓總伸冤,可是,韓總已經去逝,林總和他的全家都對他不錯,林總把他當成了親人,他費盡心力把林總的女兒送進了北大清華,雖然高考剛剛結束,高考的分數還沒有下來,但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林小雨進入北大清華的大門是鐵定的事實了!她那麽聰明,學習成績又好,即使完全靠自己的真本事參加考試,她同樣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學,再加上她提前看到了高考試卷,她有什麽理由不能考上國家最高學府呢?隻要林小雨能考上北大或者是清華,那麽,林家彬一家人將會對他永生感恩!
段鋼林麵對當前如此有利的形勢,如果心裏繼續想著“如何為韓總伸冤”這樣的問題,他豈不是大大的傻瓜?當然,他手裏保存著的那些林家彬與劉達明合謀暗害韓總的錄音資料,他將永遠都不會丟掉,他在火車上拍攝下的劉達明與職工妻子鬼混的視頻資料,他同樣不會丟失,這些資料,與“為韓總伸冤”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卻與他的命運和前程有著萬般緊密的聯係,也許未來某一天,林家彬和劉達明聯手對付他,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必須拿出這些資料出來!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