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段鋼林和強林、魯迅喝得一踏糊塗,早已睡下,強林和凱峰絲毫也沒有聽到凱峰在病房外敲門,段鋼林靜靜地躺在床上,半睜著眼,暗想,這個時候會是誰來敲門呢?當然,這個時候來到病房裏,肯定不是劉獻針院長,既然如此,俺老段又何必要開門呢?再說,這間病房裏,滿屋子全都是酒氣,一旦讓人知道俺老段居然在住院的時候喝酒,這消息一旦傳將出去,對俺老段很不利。所以,段鋼林隻是坐在病床上,靜靜地抽煙。

終於,敲門聲停止了。

段鋼林走近窗前,看著樓下,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裏走出來,正是凱峰。

凱峰這家夥,深更半夜的來醫院敲門,他究竟有什麽事呢?段鋼林暗想,他剛才敲不開門,難道不會打俺老段的手機麽?可為啥又灰溜溜地走了呢?

黑沉沉的天幕裏,緩緩地降下了片片晶瑩的雪花,不大一會,整個紅光集團便成了粉裝玉砌的世界,所有的道路、所有的房屋,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樣在夜深人靜之中來臨了。在那白茫茫的路上,留下了凱峰的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凱峰,他一定遇到了什麽重大的困境!否則,他不會在這樣一個夜晚來敲俺老段病房的門,而且,從他的種種表現來看,他一定不是因為追求秦翠雪的事前來,而是有著更加重要的事解決不了!

不過,段鋼林自然不會想到凱峰究竟是遇到了什麽大事要事。他相信,凱峰沒準天亮之後便會再來醫院。

……

就是在這樣一個飄雪的深夜裏,紅光集團的高層正在醞釀著一場深刻的人事變革。

集團公司的豪華的辦公樓裏,靜悄悄的,聽不到一絲聲響,作為一名在這家大型國企的官場上奔波折騰了多年的組織部長於啟明,在這寂靜的深夜裏行走在這幢象征著紅光集團最高權力機構的辦公樓裏,他的心,格外的緊張。

於啟明和林家彬是大學的同學,倆人大學畢業後,一起來到了紅光集團工作,鬥轉星移,他們都已步入了壯年,這兩個少年時代的朋友,現在都已經站到了紅光集團的最高層陣列裏。於啟明身為紅光集團的組織部部長,自然會與林家彬同唱一個調,同使一鼓勁兒。

“老林,你說得很對,燒結廠的領導班子,的確應該調整一下了。”於啟明道:“作為一個主體廠,領導班子不團結,幹部職工的幹勁一盤散沙,這樣的單位,何談發展?更談不上科學發展!有道是群雁高飛頭雁領,沒有一個好的帶頭人,沒有一個身板直挺的一把手,這樣的單位是沒有希望的單位,關鍵是,這樣的單位如果真的問題太多太大了,那麽,勢必給我們紅光集團的大局帶來不利的影響,你說得對,是應該考慮他們了。”

林家彬點點頭,道:“老於,我很讚同你的意見。現在的問題是,燒結廠廠長這個位置,究竟讓誰來幹呢?這是所有問題的重中之重。”

於啟明似乎已經考慮好了合適的人選,道:“燒結廠的廠長,依然是蔣明哲!”

“什麽?”林家彬一愣,道:“我認為蔣明哲搞搞技術可以,就讓他擔任集團公司的副總工程師吧,你認為怎麽樣?”

於啟明微微一愣,道:“老林啊,你的這個想法,如果是在其他的單位,我並不反對,但是在燒結廠,卻不大合適。燒結廠的一把手,必須是從燒結廠本土提起來的幹部。”

“為什麽?”林家彬眉頭微微一皺,不由得拿出香煙來點燃。

於啟明道:“燒結廠曆來是咱們集團公司最難管理的一個下屬單位,職工們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農合工,在管理上存在著相當大的難度,所以,咱們在這件事上,必須得謹慎啊,蔣明哲算是一步一步從工人的崗位上提到了廠長的位子上的,雖說在管理上存在著一些失誤,但我們並不能因為他的失誤便否定了他所有的工作,我一直在考慮著,能不能把燒結廠的領導班子進行一下調整,蔣明哲的位置不動,還讓他繼續當廠長,把鬱劍峰的黨委書記和戰國強的工會主席換下來,我覺得這是最符合燒結廠現狀的調整方法。”

林家彬掐了手中的香煙,又點燃一支,他猶豫了,因為,鬱劍峰和戰國強這兩個,前幾天剛剛私下裏和他見了麵,他們的意願,是繼續在燒結廠幹下去,現在,如果貿然把這兩個人換下去,貌似不太合適。

“老林啊,我知道你現在也有難處!”於啟明坦誠地道。

“好,老於,就照你說的辦!”林家彬道:“蔣明哲暫時就不要動了,就讓他幹技術,讓他管生產,但我們要給他配備兩個不錯的助手,我的看法是這樣:讓鬱劍峰到宣傳部當部長,讓戰國強到公司工會,任副主席,與吳大慶做搭檔。”

“嗯,我看這是最好不過的了。”於啟明道:“那麽,燒結廠的黨委書記和工會主席,讓誰來幹比較合適呢?”

林家彬琢磨了一會,道:“劉勇衛的眼睛現在已經差不多了,讓他來幹燒結廠的黨委書記,我看行,他本身就是從燒結廠出來的,很多老職工們他都很熟悉,交情也很深,讓他重新回到老陣地上幹,相信會沒什麽問題。”

“哈哈,這很好。”於啟明讚道:“那麽,工會主席這個角色,由誰來幹呢?”

“讓段鋼林來幹吧!”林家彬道。

“段鋼林——”於啟明一下子愣住了。

林家彬吐著煙圏,微笑著看著於啟明,道:“讓段鋼林出任燒結廠的工會主席,這是我們下得最好的一步棋!”

“老林,你可得考慮好啊,段鋼林可是技術型人才啊!”於啟明不無鬱悶地看著林家彬道,他的心裏有一萬個不理解:“老林,前幾天我們曾經探討過這個問題,你當時的想法是,讓段鋼林擔任技術中心的副主任,我覺得這才是人盡其才啊!讓段鋼林擔任燒結廠的工會主席,這會把這個小夥子給毀了!”

“老於啊,現在的紅光集團,擺在第一位的,不是技術,而是穩定!”林家彬笑道:“這也是你這位老大哥一直在強調的問題,段鋼林的確是一個人才,所以,我要把他的能力發揮出來。”

“段鋼林現在可還是處在普通職工的崗位上啊!”於啟明道:“把他一下子升到副處級的崗位上,職工們會服他麽?”

林家彬微微一笑,道:“段鋼林的可貴之處就在於,隻要把工作壓到他的肩膀上,他就一定能幹好,這一點,我相信自己的感覺。”

頓了頓,林家彬又道:“當然了,讓段鋼林一下子擔任燒結廠的工會主席,這當然是不行的,得讓他有一個過渡期,先讓他幹車間幾個月的車間主任,如果他能把二車間的人和事理順了,能夠很好地擺平,那麽,他擔任工會主席一點問題都沒有。”

“老林啊,你的這個思路還是不錯的。”於啟明笑道:“那麽,在這個過渡期內,燒結廠的工會主席究竟讓誰來擔任呢?”

“就讓他們的黨委書記劉勇衛兼任!”林家彬胸有成竹地道。

……

清晨,段鋼林醒來,站在窗邊,看著職工醫院的後花園,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清冷的空氣,刺激著自己的肺部,強林和魯迅打來的早飯,喜道:“這是食堂的李姐專門給你做的早飯,快點吃吧,別涼了。”

段鋼林扭過頭來,眼前一亮,隻見不鏽鋼飯盆裏,盛了滿滿一盆蛋花蔥絲湯,在湯盆的旁邊,裝了兩大袋晶瑩剔透的小籠包,隔著包子的外皮,依稀可以看到包子餡是茴香豬肉,讓人一看就有無窮的食欲。若是換作往常,段鋼林一定會胃口大開,而此時,段鋼林卻一下子呆住了,他再一次想起了青兒,想起了青兒精心為他做的蛋花蔥花湯,想起了和青兒在一起的美好日子。

青兒啊青兒,你在哪裏?外麵下著那麽大的雪,你究竟在哪裏呢?你難道一點都不掛念你的林哥麽?你現在是不是在一個新的地方找到了工作?你是不是依然要辛苦地忙碌著,為了你的父母,為了你的兩個弟弟……段鋼林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模糊起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個清晨如此牽掛著青兒,他的心,似乎從來都沒有像此時此刻如此的纖弱,可是,再大的牽掛也換不來青兒的一絲一毫的消息,這幾日來,他到處托人打聽青兒的消息,讓強林和魯迅到處瘋跑,尋找著青兒,可是,青兒卻杳無音訊,猶如一枚美麗的鑽戒一下子掉到了汪洋大海裏,再也無處找尋。

青兒,俺老段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到!望著漫天的白雪,段鋼林的嘴唇似乎都在咬破了,他暗暗地下了決心。

不過,段鋼林並不是一個圍繞一個撓頭的問題便永遠鑽進去出不來的人,飯總是要吃的,一頓不吃餓得慌,他抓過袋子裏的小籠包子,一口一個,牙齒的功能似乎都消失了,包子一入嘴,輕輕抿幾下便咽到了肚子裏,強林和魯迅讓他喝點蛋花蔥絲湯,並給他盛到了手邊,他卻並沒有喝一口。

不得不說,職工醫院食堂專門為段鋼林做的這頓早點確實是下了功夫的,強林和魯迅也喝得大汗淋漓,大聲叫好,但段鋼林居然連一口都不喝,這就讓兩個老大哥有些匪夷所思了。

如果是其他的湯,俺老段一定會喝,隻有這蛋花蔥絲湯,除了青兒做的,即使是味道再好,俺老段也不會喝一口。段鋼林暗暗地咬著牙。

一頓早飯,就這樣解決了。段鋼林正坐在病房裏看電視,手機響了,居然是凱峰打來的。

“段哥,你現在好些了麽?”電話那頭,凱峰平靜地問道。

段鋼林道:“兄弟,你一個多月沒有回廠裏,廠裏現在的情況怎麽樣?快跟我說說。”

凱峰依然用一副平靜的口吻道:“段哥,廠裏的情況,公司的新聞裏天天都在報道,我就不和你細說了。”

“呃——”段鋼林稍稍一驚,暗想,凱峰昨晚前來敲門,門沒敲開,電話也不打便轉身離開了,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麽意想不到的事。

“兄弟,我覺得你現在心情不是很好,是麽?”段鋼林推心置腹地問道。

“段哥,兄弟現在真的好痛苦,我現在能到醫院裏看你麽?”凱峰道。

“哎呀,我說兄弟,你還把我當成哥們麽?”段鋼林不樂意地道:“有啥事,你盡管說。你想來醫院,盡管來,我這病房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不待凱峰說話,段鋼林便問道:“兄弟,到底是出了啥事?”

凱峰簡單地說了一句:“我馬上就來,電話裏說不清楚。”

說完,凱峰便掛了電話。

聽著手機裏傳來了一陣嘀嘀嘀的聲響,段鋼林一陣狐疑:凱峰一定遇到了什麽巨大的困難,一定有什麽人對他施加了壓力,否則,他不會如此吞吞吐吐的。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凱峰來了。

“強師傅,魯師傅,你們能出去一下麽?我有點私人的事,想和段哥商量一下。”凱峰對強林和魯迅說道。

“嗯,好,你們聊吧。”強林和魯迅一邊說著一邊把目光轉向了段鋼林。

段鋼林道:“兩位大哥,你們到隔壁睡一會吧,我和凱峰聊一會了。”

強林和魯迅這才出了段鋼林的房間,到隔壁睡覺去也。

凱峰將房門關緊,主動從段鋼林的床頭拿過香煙來,大口大口地抽了起來。

“兄弟,到底是什麽事?難道秦翠雪對你沒啥好感?”段鋼林笑道。

凱峰搖搖頭,長長歎息一聲,道:“段哥,我要辭職了。”

“什麽?”段鋼林一愣,似乎不明白凱峰的話中之意。

“兄弟,你有什麽難事,跟我說,我一定會盡力幫你,如果我幫不了,我找人幫你!”段鋼林拍著凱峰的後背,坦誠地道。

凱峰一咬牙,道:“段哥,我被騙了。”

“被騙了?被誰騙了?”段鋼林逐漸將臉上的笑容收斂,悄聲問:“秦翠雪的智商,竟然能夠把你騙了?因為一個小小的秦翠雪,你就要辭職?”

“段哥,不關秦翠雪的事,是劉天兵。”凱峰道。

“什麽?劉天兵?”段鋼林心裏一驚,竟然又是這個劉天兵。

於是,凱峰把昨晚到聚春樓的事原原本本地對段鋼林說了一遍。

“啪!”段鋼林的拳頭,重重地砸到了床頭,不無惱怒地道:“凱峰啊凱峰,你想找女人,我不反對,可你為什麽要跟著劉天兵和李爽去找女人呢?他們是那麽好惹的麽?哎,兄弟啊,你這輩子可就被人家劉天兵給緊緊地握住了。那段視頻,足可以把你凱峰給毀了,讓你一輩子爬不起來。”

“段哥,我想了一夜,我決定了,今天就辭職。”凱峰道。

“什麽?”段鋼林萬般鄙視地看著凱峰,道:“你小子想要逃避?”

“是的,段哥,除此之外,我再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凱峰的眼睛裏流出了兩串傷心的淚:“兄弟今天來,就是來和你辭行的,辭職信我已經寫好了。”

“把你的辭職信拿出來我看。”段鋼林恨恨地道。

凱峰像是一隻老老實實的小綿羊,從棉衣口袋裏取出了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紙,遞到了段鋼林的手裏。

段鋼林連看都不看,直接把這封寫了兩個小時的辭職信撕得粉碎。

“段哥,你……”凱峰愣住了。

“你他馬的還算是個爺們麽?”段鋼林恨恨地道:“你小子想過沒有,劉天兵既然把你抓到了手裏,他就想拚命地揉捏你,利用你,讓你乖乖地成為他的走狗,為他所用!如果你辭職了,對他沒有任何一點的損失,但是對於你來說,損失就大了,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今天是一月五號,你在紅光集團呆了大半年,且不說你辭職後紅光集團的職工們會如何戳你的脊梁骨,現在這時段,你能到哪裏找工作呢?哪裏會要你呢?當然,你可以到碼頭去頂著烈日扛沙包!如果哪天你結婚了,劉天兵找到你,把那段視頻給你的老婆看,你的小家庭便會完蛋了。”

看著凱峰震驚的麵孔,段鋼林繼續道:“兄弟,不管什麽事,我們必須勇敢地去麵對,而不能逃避。”

“段哥,段哥,兄弟除了辭職,難道還有其他的路可走麽?”凱峰的一雙發紅的眼睛裏,再一次湧出了兩條淚河,他實在沒有其他的本事了。

段鋼林吐著煙圈,道:“難道我們就不能扭轉當前的形勢麽?難道我們就不能變被動為主動麽?”

“段哥,你說吧,我該怎麽辦?以後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我都聽你的。”凱峰不由得伸出手來,拉住了段鋼林的袖子。

段鋼林暗暗得意起來:劉天兵啊劉天兵,你小子以為拿捏住了凱峰,就會萬事大結了?沒那麽簡單,還有俺老段呢!咱們等著瞧!

同時,段鋼林心裏也再無憂慮:凱峰現在鐵定要與劉天兵對著幹了,他要與劉天兵對著幹,就得依靠俺老段才行,就得一心一意地與俺老段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