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兄弟,你說得沒錯,在咱們單位,的確有好多老職工,眼瞅著快要退休了,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們被查出是癌症晚期,隻能等死!”魯迅不無擔憂地道:“我今年四十歲了,還有十五年就退休,我就怕活不到退休啊,到時候,我老婆瘸著兩條腿,她還能活下去麽?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他們怎麽辦?”

聽著魯迅的話,段鋼林舉起酒碗來,看著魯迅,一字一句地道:“大哥,你放心吧,兄弟哪天如果真的出頭了,不會不管你的事的,你放心。”

“段兄弟,照你現在的勢頭,相信用不了幾年,你一定會起來的。”魯迅道:“老哥我看好你。”

強林接過話來道:“別的我不敢說,就拿咱們二車間來講吧,真正有本事的,隻有你一個。拿你這次住院來說,公司那麽多的領導都來看你,這本身就說明,領導們現在都開始考慮你了。”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兩位大哥,兄弟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們現在也許對兄弟期望值太高了,如果哪一天,兄弟依然在崗位上呆著,依然是普通的工人,你們還會把段鋼林當兄弟麽?”

“段兄弟,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強林和魯迅異口同聲地道:“我們不是那種勢利的人,我們和凱峰不一樣,和劉天兵更不一樣,咱們是一輩子的兄弟!”

“大哥們,來,咱們喝酒!”段鋼林自覺慚愧,舉起酒碗來一飲而盡。

魯迅道:“段兄弟,如果你當不了官,隻是一個普通的職工,那我們也高興,那你就可以天天和我們在一起了,每天上班一起幹,下班後一塊喝酒,那也不錯了。當然,我們更希望你當官,像你這樣的人,不當官幹啥?”

“哈哈哈……”強林笑道:“段兄弟,我可不像魯迅這樣提前把馬屁拍上了,我是這樣想的,你當官了,我們把你當兄弟,你不當官,你還是我們的兄弟。不過,如果你當得官大了,我真擔心你還會不會記得我們兩個難兄難弟啊!”

“哈哈哈……”段鋼林大笑著再一次喝了滿滿一碗米酒,此刻,酒精在他的體內開始發揮作用了,借著酒勁兒,道:“兩位大哥,段鋼林不管到哪裏,都不會忘記自己的起點,在我最開始的時候,兩位大哥把我當成了兄弟,這份感情,兄弟一輩子都會記得!時間會檢驗我的話有多大的含金量!”

夜色,越來越濃,段鋼林和魯迅、凱峰的酒意亦是愈加醇厚,就像他們杯中的米酒,從鄉下帶來,挾著一絲絲泥土的氣息,飲之入口,直泌入肺腑,像是飲下一杯遙遠的童年氣息,縈繞於心田深處。

喝酒,是要講究氣氛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老祖宗的話,真的沒錯。

到了淩晨三四點多,哥三個終於喝光了所有的米酒,啃完了四隻烤鴨,然後各自上床睡覺去也……

一夢醒來,已是朝陽高照。

段鋼林醒來得最早,他隔著門縫,看到強林和魯迅兩位大哥依然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強林把一條長滿毛絨絨汗毛的大腿,搭在了魯迅的嘴邊,魯迅卻是渾然不覺,而魯迅把一隻臭腳放到了強林的嘴邊,這小子居然張著大嘴樂嗬嗬的順暢地呼吸著,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在一陣無奈的微笑之中,段鋼林穿好了衣服,拿起不鏽鋼飯盆,輕手輕腳地出了病房,到食堂裏打飯去也。

由於此日正是一月三日,元旦放假的第三天,醫院裏的人很少,段鋼林出了貴賓病房,沿著寂靜的走廊一直朝前走,經過那片花園,來到了醫院的食堂裏。

然而,此時已經是上午八點多鍾,醫院的食堂早已不賣飯了。

“喂,老大姐,我要買飯。”段鋼林看到一位身著白大褂的食堂老大姐,趕緊上前幾步。

那老大姐四十來歲,一看段鋼林穿著白底藍條的病號服,就知道是住院的。

“你的眼睛長哪裏了?”那大姐沒好氣地道:“你沒看到現在已經八九點了麽?”

段鋼林一聽,心中大怒,然而,怒氣剛剛升起,他又將之壓了下去,跟這種沒有任何品德的弱勢群體發脾氣,俺老段簡直太沒有修養了!

“給他做飯,做好的。”一個蒼老而剛勁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段鋼林扭頭一看,正是劉獻針院長。

“劉老,您怎麽在這兒?”段鋼林笑眯眯地問。

劉獻針笑道:“剛才我在窗口,看你拿著飯盆來食堂,估計你買不到飯,所以我就來了。”

“您好,您想吃點什麽?我現在就去給你做。”站在段鋼林身後的大姐似乎被劉獻針院長的親自到來給嚇住了,臉上滿是恐懼。

“給小段來兩盆混沌湯,多打幾個荷包雞蛋,放幾片薑絲,做好飯後,你們送到808號貴賓病房裏。”劉獻針命令道。

“好,好,我馬上就去做。”大姐大步朝著食堂內部而去。她的心裏,滿是鬱悶:這個病號是誰?竟然引來了劉院長,而且,他居然住在了貴賓病房,這個病號,來頭不小,可不能輕易得罪。

正因為這大姐心裏泛起了一層複雜的想法,這才認真地為段鋼林做起了早飯,清火慢燉了二十分鍾,做好了兩盆混沌湯,她按照劉獻針的吩咐,在湯裏打了十多個荷包蛋,又放了半斤牛肉絲,不但如此,她又朝湯裏擱了不少蝦皮、火腿片,使得這兩盆混沌湯味道鮮美,口感甚佳。同時,她又叫了幾個人,迅速調餡,很快蒸好了三大籠香氣撲鼻的包子。她叫了兩個助手,端著混沌湯,捧著包子,朝著貴賓病房而來。

“您好,您的早飯做好了。”那大姐朝著段鋼林畢恭畢敬的道。

“您辛苦了。”段鋼林笑道:“請問怎麽稱呼您呢?”

“我姓李,是食堂的管理員,你叫我李姐就行。”李姐笑盈盈地道:“以後需要什麽,直接打個電話就行了,我們給你送來,電話是……”

“那怎麽好意思呢?”段鋼林笑道,說著,他從床下取出一袋水果,塞到了李姐的手裏,道:“這些水果,我吃不完的,你拿去吃吧,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這,這怎麽成呢,這個可不成,我不能拿你的東西。”李姐看著段鋼林手裏那紅通通亮晶晶的水果,趕緊推脫道。

“拿去吧,這是小段的一片心意。”站在一邊的劉獻針老院長道。

李姐一聽院長說話了,這才免強地接過了段鋼林手中的水果,與一同來的幾名食堂的工人們走了。

由於昨晚喝得百般痛快,強林和魯迅正在糊裏糊塗地睡著,猛不丁地聞到一股噴香的混沌湯竄入了鼻孔,不約而同地睜開了雙眼,隻見茶幾上擺著的兩大盆混沌湯,趕緊一骨碌爬將起來,匆匆刷牙洗臉,拿過飯盆,大口大口地喝湯吃包子,他們自打進入紅光集團以來,天天風塵仆仆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哪敢吃一頓奢侈的早飯呢?他們經常是吃一角大餅兩根油條,甚至連雞蛋都舍不得吃,此刻,麵對麵前兩大盆味道鮮美的混沌湯,麵對湯裏的十幾個大大的荷包蛋,哥倆一陣猛吃,接著又開始吃包子,那包子製作精美,晶瑩剔透,看一眼便讓人食欲無限,直到他們吃得打嗝連連,肚子溜圓,這才善罷幹休。而段鋼林僅僅吃了兩個荷包蛋、喝了一碗湯、吃了一個包子便放下了筷子。

對於強林和魯迅來說,在醫院為段鋼林陪床的日子,他們是幸福的,是滋潤的。對於段鋼林來講,這兩位大哥能夠吃上幾天好飯,他也覺得開心,他相信,這兩位大哥,總有一天會走上領導階層,當然,前提是他段鋼林走向更高的領導層,隻有這樣,魯哥和強林才有希望上去,否則,他們一輩子就隻能當個普通的鉗工了。

上午的陽光,明媚而溫暖,段鋼林在強林和魯迅的陪同下,出了病房,來到了花園裏,坐在那個小亭子裏,躺在那張長長的條凳上,段鋼林盡情地曬著太陽,微閉著眼睛,感覺無限的愜意。他的思維,迅速轉向了劉達明、劉天兵父子兩個身上:俺老段把凱峰支出醫院,讓這小子重新回工地幹活,凱峰這小子必定會蒙在鼓裏,但劉天兵和劉達明卻不會就此罷手,他們一定還會想出新的招法來監視俺老段,嗯,隻要讓強林和魯迅小心一些,相信他們絕對無計可施。

嗯,劉天兵那小子已經好幾天沒有來醫院裏了,他的按摩技術,當真是高明!

這樣想的時候,段鋼林便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劉天兵的電話。

劉天兵正獨自坐在辦公室裏,猛地看到段鋼林的電話,暗想,這個段鋼林,他此時打電話,究竟是意欲何為呢?

不過,當手機鈴聲響了五秒鍾後,劉天兵還是接了電話。

“哈哈,段兄弟,兄弟這幾天太忙了,沒有到醫院看你。”劉天兵打了個哈哈。

段鋼林靜靜地道:“天兵哥,我剛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想和你談談。”

“啊——”劉天兵微微一愣,心想,這段鋼林想要談什麽問題呢?

“天兵哥不要緊張。”段鋼林笑道:“現在,咱們廠正在進行近幾年來最大的一次設備大改造,在這樣的一個關鍵時機,難道天兵哥沒有什麽打算麽?”

“你的意思是……”劉天兵又一次愣了。

段鋼林正色道:“機遇,機遇太重要了,你明白麽?”

劉天兵再一怔,似乎明白了段鋼林的話中之意,開門見山地道:“段兄弟,你有什麽話,就請直說,我喜歡直來直去。”

“天兵哥,難道我這還不算是直來直去麽?”段鋼林笑道:“你如果連我這句話的意思都不明白的話,那兄弟給你打這個電話就沒有太大的必要了,嗬嗬,就當是我向您問候一下罷了……”

“段兄弟,你的意思是說,你想讓我利用這次設備改造,為自己爭取一些資本?”劉天兵終於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天兵哥真是聰明,兄弟總算是沒有對牛彈琴。”段鋼林笑道:“天兵哥自打上次被舉打之後,受到了撤職和待崗的處分,現在你重新上網,而且是官複原職,剛才魯迅和強林還跟我談起了這個問題,這兩位大哥都對你相當的敬佩,像你這種被撤了職依然能夠打回來的牛人,在咱們紅光集團沒有幾個,他們還想著以後和你好好混呢。”

“哈哈哈……”劉天兵大笑:“段兄弟,強林和魯迅的話,沒有啥深度,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天兵哥,你既然明白兄弟的意思,那兄弟也就妄加猜測一下,我想天兵哥一定打算在這次設備改造的幾個月的時間裏,好好表現一把,一定要做好設備改造期間的安全保衛工作,為這次長達幾個月的設備大會戰營造下個良好的施工環境,對麽?”

“段兄弟,你說到我的心裏去了。”劉天兵道:“我現在也的確是這麽想的,這不,昨天晚上,我就抓到了一個偷竊廢鐵的農民,把他交到公司保衛處了。”

“哈哈哈,天兵哥做得很好,你這官複原職之後的第一把火已經燒起來了。”段鋼林說著便將話鋒一轉,道:“如果天兵哥把自己的眼光局限在安全保衛工作中,這可就太沒有水平了,難道你不想在其他的方麵……”

“段兄弟,哪天我請你喝酒,你說吧,我照你的去做。”劉天兵感激萬千地道:“段兄弟,你比哥聰明了好多倍,如果我是周瑜,那你就是諸葛亮,你教教我吧,我一切照你說的去辦。”

段鋼林笑道:“天兵哥,凱峰現在已經回到廠裏了,我覺得凱峰很聰明,他的這幾年大學沒有白上,他很有頭腦,這段時間,我和凱峰談了不少設備改造方麵的事,我覺得凱峰如果把書本知識運用到實踐之中,那麽,一定會幹出點事的……”

聽著段鋼林的話,劉天兵有些發暈,這個段鋼林,怎麽突然間扯到凱峰那個窩囊廢身上了?他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呢?

“天兵哥,兄弟跟你說的句句都是心裏話。”段鋼林坦誠地道:“凱峰是我的鐵哥們,而你呢,更是我的鐵哥們,而且是不打不成交的鐵哥們,像你這樣的朋友,我段鋼林這輩子也許再也不會結交到了,所以,我把自己的心窩子掏給你——我現在在醫院裏,腦子不能考慮問題太多,否則就又得被推進搶救室了,而你呢,你現在每天都在工地上奔波,凱峰呢,也在工地上鑽研一些東西,但是,凱峰要想鑽研出一些東西來,那簡直是太困難了,因為他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他有好的點子,卻沒有實施的土壤。就好比一顆優良的品種沒有陽光的照耀,所以,一旦給凱峰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持,那麽……”

“段兄弟,你的意思是,要我支持一下凱峰?”劉天兵興奮地打斷了段鋼林的話問道。

“是的,我正是這麽想的。”段鋼林滿懷信心地道:“我建議,你和凱峰一起搞一個項目,就在這次設備改造中完成,到時候,一定會引起公司上下的刮目相看。”

“段兄弟,我可是安全保衛工作的。”劉天兵無奈地道:“如果我在技術部幹,那你剛才說的這些東西,對我絕對是有用的。”

段鋼林笑了:“天兵哥,難道你真的沒有什麽遠大的目光麽?安保部怎麽了,技術部怎麽了,都他馬的給企業做工作的,不管哪個部門,隻要給單位的生產經營工作做出成績來,就是好的,就會受到領導的賞識。”

“嗯,你說得也對。”劉天兵將手機從左耳移到了右耳朵,道:“段兄弟,說真的,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我作為安保部的部長,如果想往上走的話,那就得朝著生產和技術方麵發展,可是,這可是太難了啊……”

“所以,這次設備改造,正是一次大大的機遇!”段鋼林打斷了劉天兵的話:“天兵哥,兄弟是把你當成了真正的哥哥,兄弟是一心一意為著你想的,兄弟希望你能好起來。”

“兄弟,哥啥話也不說了。”劉天兵激動得手心裏冒汗,道:“我呆會就去跟凱峰聯係,我們兩個一起搞出個項目來。”

“天兵哥,如果你這一炮能夠打響,肯定要在全公司引起很大的反響。”段鋼林依然是一副信心滿懷的口吻,道:“隻不過,有兩個大哥,天兵哥到時候一定得照顧好了。”

“兩個大哥?是哪兩個?”劉天兵此時似乎已經在眼前浮起一幅美好未來的光輝畫卷。

“這兩個大哥,就是強林和魯迅。”段鋼林看了一眼坐在陽光下的強林和魯迅,道:“這兩位大哥,絕對是好人,絕對是厚道的人,這幾天,有人來醫院裏看我,具體是誰,我不方便透露給你,他們對我說了好多你這樣那樣不是,但強林和魯迅兩位大哥,他們一直在維護你,一直站在你這一邊,為你說話。”

“是?有這事?”劉天兵驚道,他想不明白究竟有誰在背後說他的壞話。

“兄弟這次住了院,一時半會的可能出不了院。”段鋼林轉變了話題,不無悲傷地道:“如果兄弟的腦子以後真的不能過多的考慮問題了,那兄弟以後也隻能是一個普通的職工,永遠沒有前途了。到那個時候,兄弟就要靠你天兵哥了!”

“啊——”劉天兵大吃一驚,道:“段兄弟,你可不要這麽想,你這次製定了這麽好的設備改造方案,在全公司的反響太大了,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一定要治好病,等你出院後,咱哥倆一起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