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後經濟危機’期間,各行各業都在複蘇階段,在這樣一個生死關頭,你林叔叔身為一個國有大型鋼鐵企業的老總,他自然要從全局來考慮問題。”劉達明若有所思地道:“他必須要調整好各個分公司的領導班子,必須把二級單位的領導班子搭配好,這是任何一個企業家都必須要麵對的問題。換句話說,如果我現在是紅光集團一把手,我同樣會把段鋼林提到一個重要的領導崗位上去!”

“爸,你的意思是……”劉天兵又不明白了。

“難道這麽淺顯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麽?”劉達明道:“就因為段鋼林是一個人才,就因為段鋼林能夠為企業創造價值!就拿這次設備改造來講,段鋼林的那個設備改造方案,那不僅僅是一份方案,那應該是提升企業生產工藝的重大戰略!這份方案為紅光集團創造的巨大效益,將是咱們全省所有的鋼鐵企業所無法相比的,同時,這份改造方案,也使咱們公司真正站到了全省幾十家鋼鐵企業的龍頭位置!也使咱們公司躋身於全國冶金行業百強的陣列裏!咱們的生產成本,咱們的工藝技術指標,將遙遙領先全省同行業技術層次!這是一份多麽大的貢獻?遠遠不能用‘效益’這兩個蒼白的數字來衡量!所以,讓段鋼林從一名普通的職工直接擔任技術中心副主任這個職務,沒人敢反對,不但沒有人反對,甚至會得到前所未有的擁護!”

聽著老爸的分析,劉天兵越聽越不對勁,他總覺得老爸是站在段鋼林的一邊,總是為段鋼林說話。

“爸,咱不管段鋼林怎麽樣,他就是當了市長當了省長,也跟咱沒啥關係!”劉天兵得意地道:“隻要段鋼林不在咱們燒結廠,我也就沒有了競爭對手!”

“錯了,你又錯了!”劉達明對兒子的悟性如此之差相當不滿,道:“段鋼林的人脈在哪裏?在咱們燒結廠!而咱們廠是全公司設備改造最主要的單位之一,也是從源頭抓好降成本工作的最主要的戰場,林家彬讓段鋼林擔任技術中心副主任,隻不過是暫時的,相信一兩年之後,他一定會重新回到燒結廠來!”

“啊——”劉天兵大驚:“段鋼林他居然還會回到燒結廠?這,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百分之百的可能!”劉達明道:“他一定會回到燒結廠的!而且,他下一次回到咱們燒結廠,廠長的位子就是他的!”

“啊——”劉天兵驚得說不出話來,他隻覺得腦子有些眩暈,太多的突然性,太多的不可思議,使他感到茫然,感到無助!

“爸,段鋼林今年可是剛剛二十二歲啊!”劉天兵一臉茫然地道:“三年後,也就是當他二十五歲的時候,就要當廠長,那我,我今年二十五歲了,剛剛是一個科長啊……”

“所以說,段鋼林比你強!就這麽簡單!”劉達明道。

劉天兵沉默了,他大口大口地抽著煙,不知說什麽話,也不知向老爸問一些什麽問題才能解決他心頭的困擾。

“兒子,咱們剛才聊了好多問題,你一定要認清形勢!”劉達明道:“當然,咱們聊的主要的話題是段鋼林,段鋼林將來的發展方向,也僅僅是我個人的猜測,但是,憑我對你林叔叔的了解,十有八九會有這樣的結局。”

“爸,那我以後該怎麽走?”劉天兵問。

“很簡單,跟著段鋼林走,和段鋼林站在一條陣列裏!”劉達明道:“如果某一天段鋼林當了公司一把手,那麽,你當一個公司副總,也很不錯啊!隻要你和段鋼林搞好了關係,一切都很好辦!你也不要鬱悶,不就是比段鋼林低半級嘛!”

“爸,我不服!”劉天兵咬牙切齒地道:“我現在比段鋼林大了三歲,職務也高了好幾級,而幾年後他這個小潑孩竟然爬到我的頭上,我不服,一個小小的外分大學生,我真的不服,爸,你應該知道,咱們是紅光集團,紅光集團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樣的,關係,路子,背景,這都是排在第一位的,他段鋼林一條也不占!”

“孩子,你說得沒錯,但是你這句話用到現在,你依然錯了!”劉達明緩緩地道:“現在是市場經濟,什麽是市場經濟?說得白一點,那就是‘做生意的經濟’,做生意的人,也就是商人,他們最大的特點,那就是‘無奸不商’!市場經濟下的官場,當然要更奸,隻有這樣才能生存下去!段鋼林沒有關係沒有路子沒有背景,這都沒錯,但段鋼林這個生意人,很有生意頭腦,他可以創造關係創造路子創造背景,為自己殺開一條血路,更重要的是,除了段鋼林擁有殺開這條血路的本事之外,他還有自己最大的本錢:學曆和頭腦!這兩點,相信你永遠都趕不上他了!論學曆,你隻是一個技校畢業,跟段鋼林這個畢業於北大清華的名校學子差了十萬八千裏;而要論頭腦,你更差了很多,難道你沒有感覺到麽,段鋼林來到紅光之後,幾乎每一件事,都跳到了你的前頭!”

“爸,難道除了這條路,我真的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麽?”劉天兵無限苦楚地看著劉達明。

劉達明微微一笑,用一副萬分鄙視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道:“你忙去吧,自己的路,要自己走,你應該向你的老爸好好學習。當年,你林叔叔在咱們廠當廠長的時候,我那是還是一個小小的皮帶工,有一次,幾十名職工到車間鬧事,把你林叔叔圍住了,當時,我拿起一根鐵棍,衝開一條口子,把你林叔叔救了出來。我說這件事,並不是也要你這樣做,而是要你認清形勢,一定要站好隊……”

……

天已大亮。

段鋼林一覺醒來,明媚的陽光緩緩地照在了他的臉上。在他的床頭櫃上,依然擺放著了束沈玉芬送來的青柳花。青柳花在陽光的照耀下,閃動著點點銀光,格外養眼。

入院這幾天來,段鋼林的身邊,隻有魯迅、強林和凱峰三個男人陪伴著,再沒有一個女人。而靜靜地在他的床頭綻放的這束青柳花,似乎像一位溫柔的女子,輕輕地看著他,陪伴著他,度過了一個個不眠之夜。

吃過早飯之後,劉天兵來了。

劉天兵並沒有穿著工作服,而是穿了一身淡藍色的休閑裝,頭型鋥亮,皮鞋發光,隻不過,他的眼睛裏彌漫著一片濃濃的血絲。顯然,他昨晚一夜未眠。他的手裏,提著三大袋營養品、滋補品和水果之類的。

對於劉天兵的到來,段鋼林並沒有任何的預料。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劉天兵也不管段鋼林的臉上是晴是陰,他的臉上一片陽光,輕輕地將東西放到段鋼林的床頭,朝著魯迅和強林、凱峰三個人道:“你們出去吧,我有點事,要和段兄弟談談。”

凱峰一聽,就要轉身出去。然而,魯迅和強林卻沒有出去的意思。

強林道:“對不起,是部長,段兄弟昨天突然昏迷,劉院長費了好大的勁才搶救過來,今天早上,劉院長專門叮囑我們,不要離開段兄弟半步。”

魯迅也接這話來道:“劉部長,真不好意思啊,段兄弟的身邊,實在是離不開人。如果你沒有什麽太大的秘密,我們就不出去了。”

“哼——”劉天兵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好,好吧……”

劉天兵身為廠安保部的部長,從來都是享受著被人敬重的顏麵,現在,在這間病房裏,居然被強林和魯迅接連冷落,他的心裏自然不會好受到哪裏去。

不過,劉天兵此時顯得很在涵養,他隻是微微一笑,算是過了這一關。

他從口袋裏摸出香煙來,就要遞給段鋼林,然而,段鋼林卻並沒有伸手接過來。

魯迅再次開口了:“劉部長同誌,醫院有交待,堅決不能讓段鋼林抽煙,連二手煙都不能抽!”

“這……”劉天兵臉上的笑容,終於凝固住了,他的眼睛裏,流動著一股濃濃的怒意。

然而,人家魯迅和強林說得沒錯,在這病房裏,的確是禁止抽煙的。

“好,我今天不抽煙。”劉天兵再次退了一步。

“劉部長,呆會劉院長要來給段兄弟檢查身體,如果沒什麽事,你可以走了!”強林道。

“呃——”劉天兵看著強林,霍地地站起在來,道:“強林,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強林微微一笑,道:“沒什麽意見,隻有一點建議。”

“建議?你還對我有建議?”劉天兵冷冷地道:“好,有什麽建議,你說吧。”

強林同樣用一副冷冷地口氣道:“我建議你應該對病人有一種最起碼的尊重,不要明裏暗裏使什麽手腳。”

“你沒有資格和我這樣說話。”劉天兵冷冷地道:“我今天主要是想和段兄弟聊聊。我們好久沒有說話了。那天晚上過來,段兄弟是睡著的,我實在不好意思把他叫醒,現在,段兄弟是醒著的,我當然不能放下東西立即走人。”

頓了頓,劉天兵又道:“我和段兄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用不著你們來指手劃卻!”

強林和魯迅對視一眼,同時把目光轉向了段鋼林。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天兵哥,你那麽忙,還抽出時間來醫院,兄弟真不好意思啦。”

劉天兵開門見山地道:“段兄弟,耿強已經被撤了班長職務,被待崗三個月。”

“啊——”段鋼林雖說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他依然裝作一副震驚無比的神色,道:“哎,耿班長是一個好人啊!”

“段兄弟,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劉天兵關切地問。

“不是很好。”段鋼林眉頭緊鎖地道:“我經常感覺頭疼,頭暈,眼花,感覺腦子不夠用,哎——”

劉天兵伸出雙手,搭在了段鋼林的肩膀上,輕輕地幫段鋼林按摩起來。他的手指很有力,用力恰到好處,把段鋼林的肩膀、後背、脖頸、頭部等部位進行了詳細的按摩,直使得段鋼林漸身一片舒適。

“天兵哥,真沒想到,你居然有這種厲害的把式!”段鋼林笑道。

劉天兵一邊繼續為段鋼林按摩,一邊笑道:“我也是從朋友那兒學來的,指法不算好,你可別介意。”

“哈哈,哪裏哪裏,強林和魯迅如果有這樣的把式,那我讓他們天天都給我按摩。可惜,他們的手指太粗,力度不到。”段鋼林笑道:“你知道我現在想什麽嗎?”

劉天兵笑道:“你是不是想讓我來給你陪床呢?”

“哈哈哈,知我者,天兵哥也。”段鋼林笑道:“可惜啊,你是安保部的部長,讓一個部長來給兄弟陪床,這要傳出去,那可不得了啊!”

“什麽部長不部長的,咱哥倆現在就是兄弟,就是哥們!”劉天兵道:“你呀,現在這段時間就在醫院好好養著,等哪天你出院了,咱們好好喝酒,咱可是好長時間沒有碰碰杯了。”

說這話時,劉天兵的手依然不停地在給段鋼林按摩著,使段鋼林如沐春風,清爽之感盡在不言中。

“劉院長對我說,還要再等兩三個月,我和能出院啊!”段鋼林無奈地道:“等我出院之後,一定好好請我大喝一頓。”

劉天兵抬起頭來,看著站在床邊的強林和魯迅、凱峰,嘴唇動了幾下,終於繼續對段鋼林說道:“段兄弟,以前有些事,我可能做得不到位,你可不能往心裏去。”

話一出口,段鋼林這才明白過味來,原來,這個劉天兵,這次前來醫院裏看望俺老段,居然是來緩和與俺老段的關係。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天兵哥,你說的哪裏話,我來到紅光以後,最先接觸的就是你了,難道你還不明白麽?你是我的好大哥!”

話雖這麽說,段鋼林心裏卻在暗暗地告訴自己:劉天兵是什麽人?劉天兵可是一匹狼啊,和劉天兵這樣的人稱兄道弟,那俺老段也太他馬的天真無邪了。這小子現在突然之間對俺老段如此的親熱,真他馬的讓人接受不了,這小子究竟是什麽意圖呢?

思來想去,段鋼林實在想不出劉天兵此舉究竟是何意圖。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已經到了上午十點多鍾,劉天兵終於為段鋼林按摩完畢。

在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裏,劉天兵從頭到腳為段鋼林按摩了一遍,讓段鋼林爽到了極點。

而站在一旁的強林、魯迅和凱峰,眼巴巴地看著劉天兵為段鋼林按摩的場景,各有所思。

強林、魯迅自然知道段鋼林和劉天兵之間的恩恩怨怨,此時此刻,他倆無疑是想到了一塊兒:段兄弟哪裏來的魅力啊,這劉天兵平時在廠裏,見了誰都是一副領導幹部的派頭,除了廠長和書記幾個大頭頭,誰也不入他的眼,段兄弟現在盡管受各級領導恩寵,但他劉天兵也沒有必要如此低三下四地為段鋼林服務啊!他如此反常的舉動,真是讓人想不通!

凱峰不時地轉動著眼珠子,暗想:這個劉部長,他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難道他的腦子出了什麽問題?他那麽大的幹部,為什麽自降身價為段鋼林按摩呢?前幾天還讓我時刻監視著段鋼林,現在,他居然主動在段鋼林麵前獻好,真是太奇怪了。

而對於劉天兵來講,他此時已經累得渾身疲憊不堪,汗水濕透了內衣。這麽多年來,尤其是他擔任燒結廠安保部的部長以來,他可從來都是接受別人的服務,而從來沒有為別人服務過,剛剛過去的這一個小時,他的十根手指,幾乎已經到了十分麻木的狀態。但他並不後悔,他要按照昨晚和老爸商議的那樣:從現在起,一定要站在段鋼林的這一邊,如果哪一天段鋼林當上了集團公司的老總,那麽,他混一個正處級幹部或者是到公司當一個副總經理或者是副董事長幹幹,不也是很牛叉的嘛!

“天兵哥,快中午了,我看你就不要走了。”段鋼林對正在穿衣服的劉天兵坦誠地道:“呆會讓凱峰去多打一份飯,咱哥倆中午……”

“算了算了。”劉天兵一擺手,道:“我現在就得回廠裏去,你們車間的設備大修很緊啊,我還得去現場。”

“好,那我就不拘留你了。”段鋼林道:“等我出院後,咱們好好坐坐。”

“你們幾個,一定要好好陪床。”劉天兵對強林他們三個道,說罷,他轉過身去,出了病房。

“送送天兵哥。”段鋼林指示強林和魯迅。

強林和魯迅趕緊跟隨劉天兵出去,異口同聲道:“劉部長辛苦了,您走好!”

劉天兵回過頭來,狠狠瞪了一眼魯迅和強林,暗想:你們這兩個吃裏爬外的東西,走著瞧吧,你們沒有好果子吃的。

魯迅笑道:“我今天終於知道狗的習性!”

“狗的習性?”強林不解地問。

魯迅道:“狗這種東西,你怕他,他就硬,你不怕他,他就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