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說強林大哥,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也不是很好,大家每個月也掙不了多少錢。”段鋼林愧疚地道:“你們這樣對我,讓我心裏怎麽踏實啊。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今天這頓飯,至少是一千塊錢,你們每個人花一百多,我心裏真的難受。”

“兄弟,啥也別說了。”魯迅道:“咱們兄弟坐到一塊兒有話說,能放得開,這都是緣分,至於錢不錢的事,那都是扯淡了。如果哪天你在紅光集團牛叉起來,可千萬別忘記咱們哥幾個,不要忘記今晚的聚會,不要忘記我們這幫窮弟兄們,這樣我們就知足了……”

“嘿嘿,不要對兄弟抱那麽大的希望。”段鋼林笑道:“兄弟雖說比大家小兩歲,但兄弟也明白不少的道理,人在世上走,憑的是感情,講的是義氣,如果再過十多年,兄弟依然是一個普通的職工,功不成,名不就,難道你們就不把我當兄弟當朋友了?我看也不至於罷?”

“兄弟,知道我們哥幾個為什麽把你當兄弟麽?”魯迅借著酒勁,一字一句地道:“就因為你把劉天兵和李爽打得滿地找牙,就憑這件事兒,你到紅光集團任何一個廠,任何一個車間,任何一個班組,大家都會把你當朋友的。劉天兵和李爽,這兩個王巴蛋,在咱們紅光集團人見人恨,你這是給咱們窮哥們撐腰啊!”

嘿嘿,你們光知道俺老段與劉天兵、李爽打架的事,也許並不知道俺老段舉報劉達明、劉天兵和李爽這些偉大的傑作罷?如果你們知道了,一定會對俺老段佩服得五體投地罷?嘿嘿,可惜,這些事情暫時還不能讓你們知道,俺老段的牛叉勁兒,你們知道得太少啦。

“段兄弟,時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魯迅站起身來道:“我呢,我回去之後,還得照顧兩個孩子呢。”

“好,咱們撤。”強林興奮地道。

“服務員,請把這些剩菜幫我打包,我帶走。”魯迅將服務員叫來道。

說著,魯迅又朝著段鋼林等人笑道:“我把這些菜打包,你們沒啥意見罷?”

“哪敢呢。”眾人異口同聲地說。

段鋼林在剛要走出包間的時刻,拉住了龐積兵,悄聲道:“你知道魯迅大哥家住哪裏麽?”

“這個當然知道啦。”龐積兵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段鋼林道:“你先開車把大家送回去,然後再來接我一趟。”

龐積兵鬱悶地問道:“這是為啥啊?幹脆我先把你送回去……”

“聽我的,你先把大夥兒送走,我還有事找你辦呢。”段鋼林說完就下樓去了。

龐積兵也不便多問,開車送人去也。

站到紅光樓的門口,段鋼林掃了一眼車來車往的馬路,此時已是華燈初上。

龐積兵和魯迅開著車,把大家分頭送回,所以,在他們返回之前,段鋼林就站在紅光樓的大門口獨自抽著煙,時而看一眼灰蒙蒙的夜空。

突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從不遠處的樹蔭裏一閃而過,鑽進了路邊的一輛黑色的出租車裏。段鋼林睜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卻並沒有看清楚是誰,雖然沒有看清楚,但他能夠感覺得到,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很熟悉的女人,她的身材很是苗條,一頭長發,一身淡黃色的風衣,路邊的霓虹燈的光,隔著茂密的樹葉傾瀉到她的身上。可惜,段鋼林看不清楚她的臉龐。

段鋼林想要摸過去看個究竟,卻又停下了腳步。管他釀的,老子沒招誰沒惹誰,怕個毛啊!何況,那是一個女人!

見馬路對麵有一個賣水果的小攤,段鋼林便快步走了過去,深秋的天氣,水果的品種並不多,段鋼林買了一袋蘋果、一袋梨,又就近買了兩包點心,還有幾瓶大瓶裝的可樂和雪碧。

二十分鍾後,龐積兵的車子停在了紅光樓門口。

段鋼林提著大包小包上了車。

“段兄弟,你買這麽多東西幹啥呀?難道你去給領導送禮?”龐積兵不解地問。

“在你的心目中,難道俺老段就是一個專給領導送禮的小人麽?”段鋼林看著龐積兵問。

“不不不,不是的。”龐積兵趕緊揮著手辯解著:“咱們鉗工班隻要是有新職工分來,大都要到班長家裏去走一走,坐一坐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都得到耿強家裏送禮?”段鋼林不解地問。

龐積兵點點頭,道:“如果不給耿強送禮,耿強就會給誰小鞋穿。”

“草!”段鋼林罵道:“真他馬的沒骨氣!”

隨即,段鋼林笑問龐積兵:“那你剛分到這個班的時候,有沒有給耿強送禮呢?”

“有。”龐積兵無奈道:“我給耿強家裏送了兩袋棒子麵,一袋新鮮核桃,還有兩瓶劍南春,一條玉溪煙,全算下來,一共花了一千多塊。”

“哎——”段鋼林長長歎息一聲,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從農村來的,想要保住這個飯碗,不敢與耿強衝突,這也是人之常情!”

“魯迅大哥剛分到鉗工班的時候,也給耿強送了兩條豬後腿。”龐積兵道。

“耿強住在什麽地方?你給我寫下來。”段鋼林陰陰地笑道:“哪天俺老段要到耿強家裏去拜訪一下。”

段鋼林故意把“拜訪”兩個字加重了語氣。

“好!”龐積兵說著,趕緊從座位下拿出一張白紙來,寫下了耿強的家庭住址,交到了段鋼林的手裏。他相信,段鋼林一定會好好地把耿強整得服服帖帖。

隻見龐積兵在紙條上寫著:段鋼林,他是一個好人,紅光集團金山生活區69號樓2門602。

其中,“段鋼林,他是一個好人”在第一行,而耿強的家庭住址則在第二行。

“草,你把地址直接寫下來不就得了?還分成了兩行!”段鋼林鄙視地看著龐積兵,道:“而且,你還寫上什麽我的名字,什麽好人啦啥的,你這叫恭維,這就叫畫蛇添足,俺老段看了都覺得別扭……”

“嘿嘿,段兄弟,這張紙上的第一行字,我好幾天前就寫好了。”龐積兵笑道。

“草,別機巴忽悠了。”段鋼林不解地看著龐積兵,笑道。

“段兄弟,你對我這麽好,我一直記在心裏。”龐積兵真誠地道:“我本來想在這張紙上寫一句‘段兄弟,他是一個好人,他是我的大恩人’。然後把這句話貼在更衣箱裏,可剛寫了前麵的幾個字,筆壞了,就沒有寫下去。”

段鋼林細細看看這張紙條,果然,“段鋼林,他是一個好人”這句話是用黑筆寫的,而這句話下麵的耿強住址,是用圓珠筆寫的。

看著龐積兵的這張紙條,段鋼林不禁笑了起來。他細細一想,自己進入紅光以來,的確幫了龐積兵一個大忙,那就是讓龐積兵重新上崗!這件事對於龐積兵來講,意義太大了。說段鋼林是他的大恩人,這話並不為過。

“俺老段到蔣明哲廠長家裏吃飯都是空著手去,吃完飯了還要從他那兒揣兩包好煙,嘿嘿,要老子給耿強送禮?除非太陽從西麵出來!”段鋼林將耿強的家庭住址裝進內衣口袋裏,不無氣憤道:“走,咱們到魯迅大哥家裏去照照。”

“去魯大哥家?為啥啊?”龐積兵更不解了。

段鋼林淡淡地道:“魯迅大哥家庭條件不好,俺老段剛才聽他說要回家照看兩個孩子,哎,如果我當麵說出來,他肯定不會讓咱去,嘿嘿,既然你知道他住在哪裏,那你就辛苦一趟,帶我去一趟吧。”

“你都帶了這麽多東西,我可不能空著手啊,魯迅大哥可是我敬佩的大哥。”龐積兵一腳踩了刹車,正要推開車門到小攤上買點東西,段鋼林一把拉住了他。

“這兩包點心,呆會你提著,算你的。”段鋼林笑道。

“呃——”龐積兵趕緊推脫著:“不行,不行的,這怎麽能行?”

“你前一段時間被劉達明辭退,後來又重新上崗,日子也不好過,又養老婆又養孩子,還要養父母,你們不能跟我比的,我現在是無牽無掛。”段鋼林坦誠地道:“哪天我有時間,也要到你家裏去看一看。”

“這……”龐積兵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頭一低,隻見方向盤旁邊的小槽裏,不知何時放了兩包軟中華。

“段兄弟,隻要你看得起我龐積兵,以後咱永遠都是兄弟!”龐積兵想說一些感謝的話,卻說不出口,隻能說這樣的話了。

“龐哥,咱們都是兄弟!”段鋼林靜靜地道。

龐積兵道:“魯迅大哥過得真不容易,真的,在咱們班裏,他的家庭條件最差。”

“我從他抽的兩塊錢的香煙就能看出來。”段鋼林悠悠地道:“這麽好的大哥,咱們兄弟難道不應該幫助他一把?”

“段兄弟,按說魯迅大哥的情況,車間不是不知道,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從小就得了小兒麻痹症,十多年一直躺在床上,小兒子今年剛剛五歲半,他老婆也是一個腿腳有病的,你說說,這樣的情況,能不算特困麽?可是,車間的困難補助名額,愣是考慮不到魯迅大哥,連耿強那個王巴蛋都連續吃了半年多的困難補助,真他馬的讓人生氣啊!哎,二車間真他馬的黑暗!”

“如果廠裏發放困難補助,每人每月有多少錢呢?”段鋼林剛剛工作,對這些困難補助的事,並不清楚。

“每個月六百塊錢。”

“六百塊錢不多,但對一個困難家庭來說,有了這六百塊錢,最起碼能吃幾頓肉,增加一下營養吧。”段鋼林道。

“哎,是啊,可魯迅大哥就是沒有吃過補助。”龐積兵無奈的道。

段鋼林又問道:“耿強是班長,他應該不算是困難戶罷?”

“如果耿強都算困難戶,那我們這種人都他馬的成了乞丐了。”龐積兵恨恨地道:“耿強的老婆也是咱們二車間的職工,他們兩口子一個月可以掙五六千塊錢,這頂咱們好幾個人掙的錢,他們隻有一個女兒,你說說,他這算是困難戶麽?馬的個逼的,劉達明難道是瞎子?難道他看不到?”

“我明白了。”段鋼林暗暗下了決心,耿強這樣的人在鉗工組,純粹是一個禍害,職工們貌似對這小子怨聲載道,可這小子有路子,抱緊了劉達明這條大粗腿,誰還敢招惹呢?除非,劉達明倒台!

車子啟動了,段鋼林卻不住地通過後視鏡看著後麵。因為,剛才在紅光樓門口,那位從他眼前一閃而過的女子的身影,他覺得好生奇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女子似乎已經盯上了自己。因為,那位女子坐著的那輛黑色的出租車正緩緩地跟在龐積兵的車後。

不由得,段鋼林提起了心,現在俺老段和劉達明、林家彬、劉勇衛等人的關係,已經改善得差不多了,就在剛才吃飯前,俺老段還提著水果去看望了劉勇衛,相信林家彬和劉達明此時已經知道了這些事。他們對俺老段貌似不會再有什麽嚴重的戒備之心了。既然如此,那身後出租車裏的那名女子,究竟是何許人也?她究竟為何會跟蹤俺老段呢?不管那麽多,先看看情況再說。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龐積兵的車子開到了紅光集團的邊緣的一幢破舊的二層小樓前,魯迅的家,位於二樓的邊角。在這幢小樓的後麵,是一片臭烘烘、亂遭遭的垃圾場,雖然幾近深秋,但樓前樓後依然在飛舞著一群又一群的飛蟲。所以,所有住戶的窗子都緊緊地關著。

段鋼林捂著鼻子,與龐積兵提著水果和點心,走進了這幢破敗的樓房裏。

哎,魯迅大哥那麽好的人,居然住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裏,他在單位裏上班,環境那麽惡劣,時刻都在吸收著二氧化硫、粉塵,不知啥時候就會患上矽肺病,而他下班回到家後,又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難道,紅光集團的普通老百姓,都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而那些領導幹部們,卻在豪華而高檔的住房裏過著奢糜的生活,人與人之間,難道差別真的這麽大?在這樣的環境裏,難道好人隻能窮困,而壞人卻能逍遙?既然如此,俺老段選擇逍遙,俺老段寧願做一個壞蛋,一個善良的壞蛋!段鋼林的心裏,輾轉反複。

由於夜色已深,天氣轉涼,樓道裏靜悄悄的,住在這幢樓裏的人們,都是靠賣苦力生活,他們也許早已鑽入了被窩進了夢鄉。

在龐積兵的帶領下,段鋼林站到了魯迅的家門口。

輕輕地敲了幾下門,隻聽門裏傳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誰呀?”

“我是你龐叔叔,小寶,快開門。”龐積兵道。

門,緩緩地開了,門裏散發出一片昏暗的燈光。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子探出頭來。

“龐叔叔,我爸爸剛回來,快進來吧。”小寶開心地道。

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懂事的小孩子。

“哎呀,兵子,你這麽晚了,有啥事?打個電話不就得了?”魯迅披著那件一年四季都穿著的退了色的工作服走了出來。

“呃——”魯迅猛地看到龐積兵身後站著的段鋼林,愣了一下,驚愕地道:“段兄弟,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難道不能來大哥家裏串個門兒麽?”段鋼林笑著進了屋。

環視著這個隻有不到三十平米的居室,家具全都是又舊又破,一台電視機是那種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便淘汰的“雪花牌”黑白電視機,天花板上掛著的那個燈泡,貌似隻有25度,燈泡下麵有一張低矮的木製茶幾,茶幾上擺著小寶的書和本。顯然,剛才敲門的時候,小寶正在燈下學習。

多可憐的孩子,天天在這樣的環境裏學習,真是可憐啊!段鋼林的心,似乎被什麽東西重重地給紮了一下。

然而,段鋼林猛地出現在魯迅的這個破舊的小家裏,還是使魯迅震驚了一下,這位老大哥瞬間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趕緊搬了一把椅子,擦了又擦,請段鋼林坐下。

這時,一個拄著拐杖的女人,從裏間走出來。顯然,她是魯迅的老婆,年齡和魯迅差不了多少,頭發亂蓬蓬的,身上穿著的衣服也皺巴巴的,臉上也不是很幹淨,一雙手上也長滿了老繭。顯然,這是一個困難家庭中的女人。

“嫂子。”段鋼林很有禮貌地稱呼著女人,隨即站起身來,扶住女人,想請女人坐下。

“秀雲,這是我們班剛來的小段。”魯迅趕緊介紹道。

段鋼林朝著秀雲嫂子微微一笑,將手中的水果和點心放到了小寶寫作業的茶幾上……

在魯迅家裏呆了半個多小時,段鋼林先後與魯迅、秀雲以及他們兩口子的兒子大寶和小寶聊天。大寶常年躺在床上,他打小得了小兒麻痹症,生活無法自理。小寶今年剛剛五歲,在郊區的一個幼兒園上大班。而魯迅的妻子秀雲,由於腿腳不便,每天就呆在家裏料理家務,照顧大寶,幫著魯迅洗衣服,樓後還喂著十幾隻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