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台前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似乎都在屏息以待著什麽。

我也一瞬不瞬盯著無鸞高高束起的發,心中暗爽不已。

我家無鸞要不要如此帥氣,連背影都這麽美!好想.舔舔……

“哎喲疼!君無殤你做什麽!?”我抱著被敲痛的頭委屈地看著他,卻見到對方臉上邪惡的得逞笑容。

“無鸞這麽重要的時刻你能不能不這麽禽獸?”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我表示很驚悚。

豈料那廝很是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全寫臉上啦!”

咦?有嗎?沒有的吧!有嗎?!

我伸出爪子有些驚恐地摸著自己可愛無雙的臉頰使勁磨蹭,直到耳邊傳來某人的嗤笑聲。

“好啊!君無殤!你——”我剛準備撂嗓子,身前的幾個人卻似乎因為我們的**回過頭來,眼神中分明帶著厭惡,卻在看清君無殤的臉後所有的表情都變成了一種,讓我渾身軟毛全體揭竿而起的詭異笑容。

“六師兄,原來是您。”

“您怎麽站得離靈台這麽遠,我們怎麽好意思……”

“無礙無礙啦~”君無殤罷罷手笑嘻嘻地打斷,“我就是隨便來看看。”

“哎!是!我們不打擾您!”這樣說著,那幾人又轉回了頭。

“你在幹什麽?”打發了被吵到的人,君無殤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我身上。

我有些不耐地揮了揮爪道:“噓,我在沉思。”

“沉思什麽?”

“……用狗腿以外的詞匯來讚美那些人。”“……”

“你說,為什麽無鸞一上台所有人都變得神經兮兮的?”突然這麽古怪的氣氛好不舒服。

“因為無鸞很特別啊。”

“特別?”君無殤似乎話裏有話,但不待我多問,餘光就瞄見了一道直衝天際的墨色光柱。

無鸞!!

是無鸞!!!

“果然……”頭頂是君無殤的喃喃自語,耳邊也同時聽到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居然是黑色的。”

“是啊,是黑色的。”

“你看,我就說那個來曆不明的孩子不詳,當年師傅帶他回來的時候我親眼看到那孩子身後隱約跟著什麽東西,漆黑的影子,非常邪惡的靈。”

“可不是嘛!可師傅根本不聽勸,偏偏還對他青眼有加甚至破例允他提前召喚靈侍,聽說召喚出了個弱小妖物,你們說可不可笑!”

“哼,這便是報應!”

“是啊是啊。”

這幫家夥!居然背著無鸞這樣說他!我堅信,自己的容忍會變成那些人不要臉的資本,再加上反正自己是禽獸有恃無恐,脫口而出道:“喂你們!背後冷箭枉為無鸞的同門師兄弟!”

豈料這一嗓子沒控製好音量,聲音瞬間在極靜的偌大空地上回蕩開去,話音未落,數百雙眼睛就全部轉過來齊刷刷地對上我,就連無鸞都收起了光柱一雙黑眸似是若有所思地望向我這裏。

我想,一定是因為我說得太有文化了。心裏頓時更加有了底氣,接著道:“我一直覺得,自己如果是人該多好,不若你們,一個個人模人樣衣冠楚楚做的事情居然比我還禽獸。我看幹脆我們交個朋友,以後可以互相學習取長補短教學相長不亦樂乎。”我越說越覺得自己有文化,雖然那些詞句不知是從自己腦袋哪裏冒出來的,但顯然那些人已經都被我給唬住,一個個懵在了那裏。

我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眥著牙轉頭看向身後的君無殤,卻見到了對方表情扭曲古怪的臉,似乎在隱忍著什麽。

這廝……此時我突然聯係起他之前那種反常表情,方才恍然大悟!

我朝君無殤擠了擠眼睛,盡量縮小動作幅度附到他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聽得到的音量小聲問道:

“你便秘了?”

“……”或許是因為被我識破了秘密,君無殤的表情變得更古怪了。

“你、你是什麽東西!如此莊重的儀式豈是你一屆小小妖物放肆之處!”愣住的那些人似乎也借著空擋回過神來,神色變得可怕。

“你這麽凶幹什麽!君無殤便秘了都不凶我!”我頓時有些委屈。

“……”現場突然陷入了一陣奇怪的沉默,君無殤的熱切目光讓我覺得那幾乎能在我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瘋、瘋言瘋語!看我這就收拾你!”其中一人說著,雙手合起開始做一連串古怪的手勢,接著手勢一定,他合起的指尖竟泛起暗紅色的光火。

那光火在瞬間變成一個光團,懸於空中,“術式:靈滅!”

“————不好!!”君無殤似是突然恍過神來,聲音中滿是慌亂:“搓澡棉!快躲開!”眼看光球已經飛至眼前,喂!你不是吧!即使我動作敏捷乖巧可愛可是躲開什麽的你現在才說還是很有難度的啊喂!

光球帶著很不友善的靈壓以極快地速度朝我筆直衝了過來,我於是很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沒錯,對於有些躲無可躲的東西就該認命。我想,如果我真的因為這鬼玩意翹了辮子那我也不後悔。

好歹,我為無鸞說上了幾句話。

可是很意外,在一陣更大的驚呼聲中,光球並沒有真的命中我,雖然我幾乎已經聞到它擦過我毛發所發出的詭異味道。我想,如果哪一天無鸞突然心血**說要烤狐狸吃,那一定就是這個味道。

人群中突然莫名一靜,繼而爆發:“是、是白澤!白澤幫了它!”

“不會……不會的,這怎麽可能!”人群中驚呼聲質疑聲突然沸騰了起來。我淡定睜開眼,卻在那些人的眼中找到了除了厭惡以外的情緒。

“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一個人手指著我的鼻子,指尖輕顫,連麵孔都抖得扭曲變形。

那時我才突然意識到,種族意識在人那裏,永遠是本質而優先的。對於他們來說,“保護動物”的論調永遠擺脫不了“熱愛生命”的前提。他們從不自覺自己的認知是那樣有限,而更喜歡把所有自己未知的東西放到敵對的地位。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後,我發現我跟人接觸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喜歡妖。因為妖永遠是妖,人有時候卻可以不是人。

可惜那時的自己還不懂那麽多,隻是單純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我是什麽?”很早之前我就已經將這個艱深的問題忽略不計,所以那人的提問顯然難倒了我。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看著他回答道:“我是無鸞的靈侍。”是的,這或許是現在的我唯一可以做出的回答。

你的認真總不能夠得到同等認真的回應,這是我討厭人的另一個原因。

就好比現在,那人嗤笑道:“無鸞今日根本沒帶靈侍前來,沒有主人的允許絕沒有靈侍可以憑借自我意識存在於現世,你這妖物好生狡猾,竟想欺騙於我!”

“那我就是例外。”我不明白為什麽他不願意相信我,因為顯然我沒有騙他的理由。

“說謊!”那人似乎相當激動且越來越激動,雙手又有了合十的打算。

我不禁抖了抖。雖說先前不知是怎麽回事,是否是那隻叫白澤的神獸出手相救,命懸一線暫且不談,但聞自己軟軟美美的毛燒焦的味道確實不太好受。

我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或許君無殤說得沒錯,我真的會把自己心裏想的事情寫在臉上,那人似乎也看見了我臉上的字,唇邊露出了陰狠的笑容往前靠近了一步。

我邊吞口水邊往後退,眼睛死死盯住那人手中的動作,腦中卻在這時傳來聲音,那聲音悠悠揚揚仿佛說話之人就在耳邊——

等、等一下,好熟悉的聲音……是誰?

……是…….

我循聲望去,視線的盡頭卻是那團白色的巨大光源。

那是……白……澤……?

“你、你等一下!它說話了!”我連忙揮舞著前肢阻止那人再往前進一步。

“還想耍花樣?”

“不是我,是它!白澤!它說話了!你們,你們都聽不到嗎?”這次我的話終於起了效果,所有人皆是表情驚異地扭頭看向光源的方向。

半晌,安靜的人群再次將視線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妖言惑眾!分明什麽都沒有!你耍我們?!”那人恨不得活吞了我的眼神讓我不由吞了吞口水,對了!君無殤!

我好像看到了一線希望連忙轉身去找他的身影,誰知他卻愣在我的身後神情困惑地看著我。

他沒有聽到白澤的聲音。

而且,我也終於知道了所謂“臉上寫字”的意思,這顯然是一種讓人絕望的能力。

所以,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那人表情猙獰一步步逼近我,可與此同時,靈台上卻傳來了巨大的聲響。

眾人,包括我,全都一起看向那裏,隻見那團讓我覺得隱約熟悉的白光居然在漸漸消散,接著便是一聲尖銳的嘶吼聲。

有人指著天空突然大叫起來:“看!是白澤!”

“白澤?哪裏?!”

果不其然,一渾身雪白的龐然大物騰雲在天,馬身羊頭,鳳翅龍尾。

我不禁看得怔腫。

這威風凜凜君臨城下之感,簡直是偶蹄目動物的逆襲有木有!!

“真的是白澤!傳言白澤就是如此,馬身羊頭鳳翅龍尾,能言人語,曉萬物之情,它的麟角更有使人起死回生之效。今日得以一見,此生當無憾矣!”

“可不是,這白澤乃師傅靈侍,可見他老人家修為當真高聲莫測不可估量!我們跟著他它日定能結下仙緣啊!”

感歎這隻長相獵奇的“神獸”和規劃自己的人生顯然比撕了我更能引起那些人的興趣,我突然有些犯賤地心中莫明惆悵。

對了,無鸞!

我望向靈台,果然看見他還站在原地也和那些人一樣注視著空中的白澤。

“無鸞!”找到目標,我撒開腿就樂顛顛地奔了過去。

他似乎也聽見了我的聲音,目光有些停滯,繼而從空中轉向我的方向。

“無鸞——”呼,呼,終於跑到他的麵前,我有些吃力地仰著頭看他。我覺得,我該多運動了。

又是這樣的情景,就好像我初見他時,明媚的太陽襯著他逆光的臉,雖看不清麵容,卻足以讓我篤信,他會是一張非常美好的長期飯票。

他就那麽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地看了我許久,接著空氣中似是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

他蹲下身,大掌揉了揉我的頭。

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表情,依舊是淡漠如霜,眼底卻似有著隱約的陰鬱。

不知是不是因為是靈侍的原因,我想我對眼前的這個人,有著異常敏銳的直覺。就好比此時,我知道,他不開心。

“無鸞……”遺憾的是我並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他開心,以至於叫了一個名字,話便卡在了喉嚨裏。

我想為他做點什麽,能讓他開心哪怕一點點,這個願望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我覺得自己嗓子熱得冒煙。

“……我會陪著無鸞。”急了很久,我終於憋出這麽一句,頭上的大掌也在一瞬間停止了撫摸的動作。

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他似是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頭,重新站起了身,抬頭望向天空。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不開心的原因了。

我想,我搞砸了他的靈選。

如果我願意聽從君無殤的勸告乖乖等無鸞,一切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或者如果我能夠忍住不出聲與那些人辯駁,一切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如果”。

我定定望著無鸞似是飄渺的目光,心中做了決定。

我想,我或許該做些什麽。

心念一動,我便撒開腿跑向靈台的邊緣,無鸞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動作,但是卻沒有阻止我。

我想,我或許是最差勁的靈侍。

其實作為偶蹄目動物,“差勁”並不代表什麽,隻是當一想到他心中的自己是這般模樣,鼻尖就會酸得難受。

我要,做些什麽。

“喂——白澤——”我使出全身力氣拚命朝天空喊道,不顧所有人詫異的目光。

“喂——白澤——看我這裏!!!!這裏——我——有話——要對你說——!!”

那空中的巨獸似乎聽見了,竟當真將頭轉向了我。

我心頭一喜,迎著它的目光無畏道:“白澤——讓我家——無鸞——通過靈選吧!!!!”

“白澤————!!!”

眾人聽見我的喊話皆是倒抽一口氣,因為顯然,這種和白澤“商量”的不理智行為不是不想活了就是嫌自己命太長。

我必須承認,喊著話時的自己是十分瀟灑爽朗的,這或許是因為我的反射弧比正常生物要長上許多,又或許隻是單純一時頭腦發熱。所以當白澤當真有所感應扭身移動朝我騰雲飛來時,我明顯開始懷疑自己腿上到底有沒有骨頭,不然為什麽會軟得幾乎要摔在地上。

白癡永遠不是最白癡的,真正的白癡是你已經義無反顧地去白癡了,最後關頭卻慫了。

這不知從哪裏聽過的話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竟閃現在腦中成為我心中冉冉升起的堅定信念,於是我決定以殉道者般的不屈姿勢抬頭挺胸瞪視著朝自己飛來的巨獸,盡管自己腳下早抖得就沒了知覺。

很快,這白澤不僅停在了我麵前,更是落到了地上,巨翅用力一展,“吼————”

翅膀刮起的狂風險些將我從地上掀起來,然而比這個更讓我念叨的是,這廝敢不敢不對著我嬌嫩可愛的小耳朵喊?你們一個個都想廢了它們是吧?

我承認,我隻是在想辦法用抱怨轉移自己已經滿溢胸腔橫衝直撞的恐懼。

但也就在這時,倏忽風停音止,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一起發出的比之之前還要誇張的抽氣聲。

因為白澤,昆侖山的守護獸,傳說中神聖得生來就是為讓人頂禮膜拜的不可觸及的存在,居然——————

毫不猶豫地四肢前屈,轟然在我麵前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