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在石洞,不知為何,我睡得並不安穩。
也不知是不是近來許久沒犯色心,竟再次夢到了那個長得和無鸞九成像的男人,夢見他一身鎧甲,渾身是血,仿佛才經過了一場極其可怕的殺戮,漆黑的眼底,陰鷙的狠意尚未來得及散去,眼神銳利如刀。
那地上黑壓壓疊了好幾層的,是屍體嗎?
我想要看清,無奈不知是否因為是夢裏,視線並不聽我的使喚。
我搖了搖頭,將注意力重新放回麵前的男人身上。
他一頭黑發散亂地鋪在地上,發梢被血染得濕.黏,整個人乍看之下,好像是一隻美麗優雅剛剛狩獵完畢的獸。
他渾身的氣質是森冷的,冷得讓人心間冰涼。
我離他很近,幾乎是伸出爪子就可以碰到他浸血的鎧甲。
就是那電光火石間仿佛相交了的冷如幽潭的眼,我不禁渾身一震,雖然隻見過幾次,但是太熟悉了……
“……無鸞……”我開口喚他,帶著幾分猶疑。
他似乎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
是了,這是在夢中。
男人在這時抬頭,眸光似是看著天空中的那個月輪,眼中銳利的殺氣竟全數褪去。
“母親……”他低喃著什麽,然而我卻隻聽清了這兩個字。
他臉上談不上溫柔的軟化了的目光似是帶著某種深沉的執念,我看不懂他臉上此刻的表情,隻覺得,想坐在這裏靜靜地,靜靜地陪著他。
即使我知道他並不知曉我的存在。
半夢半醒時,我依稀看到有兩個身影相繼從洞中走了出去,一個身材妙曼,該是紅玉,另一個,我隱約覺得,好像是眠夜。
這兩個人怎麽會……?
心中疑惑,我卻再沒能撐開眼皮,很快便被再次襲來的困意卷入了夢鄉。
清晨醒來的時候,無鸞似是才洗完臉回來,額前的黑發濕儒,尚有水珠滾著砸下來,在我眼前仿佛摔出萬丈金光。
我覺得,我家無鸞真是好看。
尤其是那雙眼睛,幽冷清冽,似乎能將人的神魂吸進去。
我已經有很久不曾這樣注視無鸞了,近幾日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時間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偏離了我原先的預期。
好吧,即使我原先並沒有預期,但至少不該是如此的情境。
我盯著無鸞,竟有瞬間的恍惚將他與自己夢中的那張臉重合。
“無鸞……”我下意識地喚了他一聲,他淡淡睇我一眼,將一塊幹糧放在了我麵前。
“無……”“這可不行,哥哥你怎麽能夠讓纖阿天天吃這種東西呢。”軟軟的嗓音含著笑意在我的身後響起,我回頭,紅玉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了,也不知在那裏看了我們多久。
無鸞有些遲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幹糧,又看了看紅玉,後者乖馴地走到前來,將我抱了起來,“纖阿,走,我知道這裏有一處地方有新鮮的果子,甜美又多.汁,你一定喜歡。”
“哥哥,我們去去就回。”
我本想說自己並不想吃什麽果子,與其如此,我更願意和無鸞多說幾句話,但我回頭想出聲抗議時,卻看見無鸞非但沒有阻止,還背對著我收回了視線。
那背影微微僵硬,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這讓我沒有來地胸口一悶,賭氣地轉過頭,再也沒出聲。
頭頂傳來愉快的笑聲,“纖阿,不遠,很快就到。”
那地方果真不遠,正如紅玉所說,我們很快就到達了一處幽靜之處,不僅樹上掛著鮮美的果子,樹下還有一條蜿蜒而過的小河,河不寬,但是水流異常湍急,讓人看見了便靜不下心來。
“你好像對這裏很熟。”
“這是自然。”紅玉將我放下,伸手去夠樹上的果子,皓腕瑩白,整個景象美得就好像是一幅畫。
“我為了等哥哥,在這裏待了好久好久。”
紅玉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你不是聽到消息才來等他的嗎?”
她將手中的果子放在已經事前在草地上鋪好的絹帕上,伸出一根手指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髒的位置,輕啟紅唇,“這裏。”
“我已經在這裏,等了他好久好久。”
我看著紅玉唇邊別有深意的笑容,自然理解她話中的弦外之音。
無鸞給了我名字,但是在那之前我就將他當成了世界。而她,紅玉,我也不是不理解她的心情。
紅玉……
我不禁仰頭看她,陽光讓我微微眯起了眼,眼中的人影也更加朦朧。
紅玉,真是適合她的名字,也可以“阿紅”“阿玉”地,叫得親昵。
真好。
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不滿意尚可以將就,然一旦出現了可以比較的對象,再小的瑕疵都會瞬間就被放大成心裏的一個疙瘩,總是是不是地讓我感到不舒服。
“纖阿,我很喜歡哥哥。”紅玉說罷,又自我否定般地搖了搖頭,“不對,我愛他。”
愛。
我並不能太理解這個字眼的意思,但是我看懂了她眼中的認真。
“纖阿,”紅玉喚了我一聲,蹲下身將手中的果子用絹帕包好,蓮步朝我輕移,臉上天真純美的笑容不減半份,說出來的話卻驀地變了調子。
“所以,你不要妨礙我。”
……什麽?
我錯愕地看著她,尚未來得及理解她話中的陰冷,她便毫無預警地將手一揚,伴隨著果子飛上天空在陽光中被描繪出輪廓,紅玉纖細的身子直直往後倒去——“噗通”一聲,掉進了那條水流湍急的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