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阿蠻在即將走出門外的時候,對我露出的,熨著陽光暖意的笑容,是我在很久很久以後回憶起來都會被反複驚豔到的東西之一。
“阿蠻,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名字?”這是我一直困惑的事情,她似乎對我們相當熟悉。
瑩白的食指指尖壓在紅唇上,她對我露出了有些神秘的笑容,吐出兩個字:“秘密。”便轉身離開了,出現得突兀,消失得莫名。
“秘密”,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會變成我這一生中最為痛恨的兩個字,那時,我還一心惦記著找無鸞。
於是我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驚異地發現自己跌腹脹之感真的好了很多,不由感歎,這世間最厲害的事情,恐怕還要數一名女子的怨念。
找無鸞,我卻逛著逛著就溜達到了珞涼的房間裏,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
珞涼臉色青白,整個就好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冰冷容器,我不知道蒟禮將她醫治得如何了,但是至少這幅樣子看上去有些糟糕。
蒟禮正支著頭坐在桌前,似乎已經睡熟,整個人的頭順著手臂往下滑,一點一點地,在滑到一定程度時又會自動爬回手臂頂端。
我私以為很有趣,便又站在門口盯著看了許久。
我猜測蒟禮許是一整夜沒睡,想來珞涼整日數落他與他作對,如今當真出了事,蒟禮內心強大得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說,他是醫者。
小說裏的描述並不足以向我構建一個醫者的形象,我並不是很清楚醫者是什麽,但是我想通過這次,我突然看清了蒟禮。
一旁的藥爐炸開了一個火星,發出不大不小的“砰”的一聲,蒟禮身子往後一仰,差點就這麽翻過去,看得我心頭一驚。
他坐在椅子上定了下神,便看見了一直站在門口的我,有些幹裂的唇勾起了一個算得上是儒雅的笑容,雖然眼下的烏青讓他看上去有些憔悴。
“纖阿,你來看她?”他說著,唇邊的笑容似乎突然變得有些苦澀,又喃喃自語道,““這瘋女人,真是總給人添麻煩。”
我嚐試琢磨他話裏的意思,其實我一直都覺得,珞涼既不是“瘋”,也不是“女人”,她的存在和無鸞一樣,隻是個意外。
可是在麵對拚盡全力救人的蒟禮麵前,我依稀覺得,倘若自己就這樣將心裏話全部說出來,是不太好的。
是以我沉默著沒有出聲,良久才想到了自己來看珞涼的原因。
“蒟禮,你真的覺得自己有辦法在三日之內救醒她嗎?”
蒟禮聞言突然緘默,黯然的眼神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蒟禮,珞涼到底怎麽了?”
蒟禮緘默依舊,半響後,他抬眸看我,臉上的聲音似乎連撐起一個笑容都覺得艱難,“我不知道。”
四個字,好像是硬從胸肺中擠出來般,粗啞得難以辨認。
這樣的蒟禮,突然讓人好心疼。
耳邊隱約傳來絲竹聲,我知道,那是阿蠻又在宴請眾賓,“倒是妾身家中庭院角落有一扇青石門,已不知在那裏立了多少年歲。”阿蠻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我心中當即有了決定。
“蒟禮,你等我一下”
在阿蠻所謂的“庭院”裏沒有方向感地轉了也不知多少圈,我想我總算是找到了她所說的那扇門,隻是眼前的門並不似我想象中那樣——古樸大氣帶著陳舊和滄桑感——這門不過和尋常人家屋中的門一般大小,倒是門上鬧著玩般刻著一個龍不像龍,蛇不像蛇的古怪東西,乍看之下竟像是稚子的作品——這門——絲毫沒有作為一個曆史悠久的古董的自覺,仿佛這不知多少年來的日日夜夜的不為人知的矗立,都不過是玩笑——以至於我從它的身邊擦肩而過好幾次,這才確定了是它。
抱歉,我用了太多破折號,可是不若如此,我覺得我著實沒有辦法來連貫自己心中難以連貫的心情。
我走到門前嗅了嗅,確認並沒有什麽異常,卻也不知該如何打開。
其實我私以為,這事情很好辦,想知道珞涼為何而突然昏倒,隻要知道這扇門之後到底有什麽,但是顯然我再一次將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正當我一籌莫展,考慮著要不要直接上牙的時候,頭頂一個陰影卻覆了上來,頓時完全攏住了我:“小狐狸,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麽呢?”那嗓音帶著幾分揶揄的味道。我回頭,果然就看到了眠夜那張總是噙著笑容的臉。
我當即合上了已經張開作勢就要要下去的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眠夜踱步到了我的身邊,藏青色的袍子在眼前晃動,“小狐狸,倘若無鸞知道了你來這裏,不知——”“你別和他說!!”
“哦?莫要激動,我自然不會和他說。”他蹲下身,眼中滿是笑意地看著我。
“小狐狸,你可知道,這玉道可是自古以來就有傳說。”我看著眠夜,心頭一跳,又是“傳說”?
“雲巔大陸有東南西北中五大山係,自然也有東西南北中五大大禁止涉足的山體,這西方山係的玉山便是其中之一,這座山啊還有一個別名……”“……什麽?”我說完才才發現自己上了當,那廝絕對是故意的。果然,眠夜笑得十分小人得誌,道:“玉山,又叫做‘不歸山’。”
不歸山?我在心中重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倒並不是覺得多麽駭人,畢竟在駭人的傳說中出現多麽可怕的故事都不為過,一個好的名字會對氣氛的渲染起到莫大的幫助作用。
眠夜似乎是看出了我並不相信,唇邊噙著的笑容倒是又擴大了幾分,“進了這座山的人啊,據說再也沒有出去過。”
我看著他臉上的笑容,竟覺得在這明晃晃的日頭下讓我感到了些許寒意。
我覺得山再怎麽可怕也不過是山,製造傳說的總是人,所以歸根到底,還是人最可怕。而我是一隻禽獸,我不怕人。更何況——“我們不是還沒進山嘛。”擔心未知的事物根本是毫無意義,就好像明明在吃飯卻擔心著下一頓沒有肉,那就連在吃的這一頓都吃不好了。
眠夜笑了笑,似是呢喃了一句“誰知道呢”,但是遺憾我並沒能夠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