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那頭不知名妖獸殘念的臉良久,終是默默繞了過去,蹭到了無鸞身邊。

他應該發現了我,但是眸光並沒有從點點螢火上移開,清冽的麵容映著明明滅滅的光點,看上去有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我覺得,自己應該開口說些什麽,比如“你怎麽出來了這麽久”或是“無鸞我來接你了”,但是我卻突然沒有了勇氣開口,喉嚨澀澀的,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卡住,最後隻能憋出一句:“無鸞,我好餓。”

無鸞總算是回頭搭理了我一眼,繼而眸光再次幽幽飄向了遠方。

我沉默著耐著性子又等了等,終於在我要忍不住再次小催一下的時候,無鸞伸出一根纖長的食指,指了指我的身後——那頭死不瞑目的妖獸依然雙目迥然地瞪著我。

我狠狠抖了兩下,心中頓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那是我的晚餐?”聲線微顫。

無鸞沒有看我,默默點了點頭。

我狠狠吞了下口水,思考著自己這幾天是不是不小心哪裏得罪了他。

其實修仙之人的口腹之欲早已淡到了可有可無的地步,我和無鸞這一路上幾乎不見他吃過東西,頂多不過是山間的果子和溪邊的流水,再來也沒有再多。

見他如此,我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提什麽要求,隻能默默跟著無鸞吃果子,雖然我著實想念昆侖山時每餐必有得排骨湯,甚至曾經想過,哪怕再為排骨湯被黑化的君無殤砍一次恐怕自己都是不會有一句怨言的。

思及此處,我又轉頭盯著那頭麵目猙獰的妖獸許久,吞了吞口水。

“怎麽,你不想吃肉?”無鸞挑眉看向我,眼神中似是有幾分狹促,看得我頓時紅了臉,拚命搖了搖頭。

“哦?”無鸞的頗有深意地拉長了調子,眉又挑高了些,“那前幾日夜裏,是我聽錯了?”

“……誒?”我看著無鸞眸中似是揶揄的光,暗自思量了半響,終於大概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試探的口吻,問得有些不確定:“……我……說過什麽奇怪的夢話?”

無鸞抬眸做回想狀,繼而看向我,唇邊牽起弧度:“嗯,說了不少。”

我登時大感頭頂“轟”地一聲,幾道熱流直衝腦門,說話也結巴了起來:“我、我、我亂說的。”邊說著還不忘邊比劃著爪子以示無辜。

無鸞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盯著我看了許久,伸出大掌拍了拍我的頭,語氣有些惋惜:“哦?看來隻有我當真了。”

誒……?

頭上的觸感讓我突然醒悟,莫非無鸞是特地為我捉這隻妖獸才會迷路的?

我轉著眼珠再次打量了一下這個地方,這裏花海綿延,清幽雅致,怎麽看都不像是會有這種粗獷妖獸出現的地方,我不由再次確定了心中的猜測,頓時心中柔軟得一塌糊塗。

“無鸞,謝謝。”我當下說著,作勢就要蹭上去,無鸞卻一把將我推遠了些。

“身上沾了些血,別過來。”我看著無鸞認真的神情,再次感動得鼻尖幾乎發酸,誰料他的下一句話卻是:“我不想再幫你洗一遍澡。”

那晚被按著頭硬是灌了大半盆水的記憶再次湧了上來,我不禁抖了抖,心中泛濫的感動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鸞,你為什麽讓蒟禮他們和我們一起走?”終於我還是沒憋住這個問題。

他低頭睇了我一眼,語氣幽然,眼睛看向了遠方:“怎麽,我還以為你會很喜歡。”

“你是因為我才讓他們跟著?!!”我發出的聲音語調瞬間拔高,變成了一種連我自己都辨認不出的滑稽調子。

無鸞沒再說話。

於是又是一陣沉默。

“呐,無鸞……”我話剛說到一半,肚子便發出了一陣詭異的“咕嚕”聲,在這個寂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無鸞回頭看了我一眼,一把將我拎了起來放在肩頭,另一隻手憑空捏了個訣,一旁的妖獸屍體竟漸漸浮了起來。

“走吧,我們回去。”

我愈發篤定,無鸞是好用且萬能的,隻是既然可以這樣,那——“無鸞,你不會某種讓你不會迷路的式術嗎?”我確定自己隻是單純好奇,絕對沒有半分刺激他的意思。

無鸞聞言,偏頭幽幽看了我一眼,眼底森涼的光伴隨著他認真的語氣,突然格外地有說服力:“我不是迷路,隻是認路能力比較飄忽。”

無鸞的說法讓我不明覺厲,長長地“哦”了一聲。

“呐,無鸞,你說等我們結束試煉的時候,倘若你通過了,會到上界去晉為仙位嗎?”其實關於以後怎樣我還真沒太仔細琢磨過,隻是偶爾想到可能出現的結果,莫名得有些惆悵,還有些淡淡的不協調。

“不要假設。”

“……誒?”

“我會通過測試。”我看著無鸞的側臉,他漆黑的眼底映著點點熒光的影子,瞬間又是那種讓我覺得無鸞異常遙遠的距離感。說實話,有時候,我覺得無鸞會獨自在想什麽,而當他開始想那件事的時候,整個人會變成黑色的。

其實我還想接著問,但是顯然他不會再回答,於是我也乖乖收了聲,伏在無鸞的肩頭。

“呐,以後無鸞通過試煉,還能讓我趴在這裏就好了。”說完我不由滿足地用臉頰蹭了蹭無鸞的肩頭,卻感到他的身體似乎在瞬間僵硬了一下。但是也隻是一瞬間,快得讓我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無鸞依舊沒有回答。

我們時常會提及未來,也時常聯想到幸福。因為憧憬著,於是有了前進的力量,但是在這樣想著的我們,總是忽略了我們覺得“世界是進步的“的前提,倘若這個前提崩壞,那麽所有的假設就全都不存在了。

“無鸞,其實我不喜歡‘纖阿’這個名字。”

無鸞似乎對我東一嘴兒西一嘴兒的思維已經習以為常,是以順著我的話淡淡問了句“何故”,這不問還好,問起我便委屈了:“你看,小說裏的女主角的名字,什麽‘卿酒酒’‘花千骨’,都可以叫做‘阿酒’‘阿骨’,多好聽!我的話,隻能叫‘阿阿’了……”說罷,我扁扁嘴,有些委屈地晃了晃尾巴。

耳邊響起無鸞的嗓音,“那你想叫什麽?”

無鸞這一問倒是難倒了我,因為我從沒想過,很多時候,我們都是覺得這樣不好,可是覺得不好很容易,解決不好卻需要很大的能量和決心。

在能量和決心之前,還要有智商。

而這些,顯然我都有些匱乏。

無鸞大概是見我不說話,於是道:“我很喜歡月亮。”

“喜歡……?”我有些驚異地看著他的側臉,此時的無鸞已經停了下來,仰頭望著空中的皎潔的月輪,眸光中竟似乎有這些我從不曾見過的熾熱和專注。

“大概,還是喜歡的……”他模棱兩可的語氣有些捉摸不透,我腦袋裏卻在此時驀然想起了之前珞涼說過的那些話,一句話沒多想便脫口而出:“無鸞也慕戀過那個住在月亮上的神女?”說完的當下我便覺得自己鐵定是智商捉急,無鸞如今弱冠之年尚未到,而那運行月亮的神女已經失蹤了千年,何來慕戀之說。

無鸞卻突然收回了視線,眼底再次恢複了波瀾不驚的冷淡。

“回去吧。”我連忙“哦”了一聲,想來珞涼和蒟禮那兩冤家單獨被留在那裏,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已經雙雙躺屍路邊了……

我邊想著邊腦補了一下那個血腥畫麵,不由抖了抖。

正出神,耳邊傳來了無鸞似是漫不經心的嗓音,聲音很輕,卻正正好傳入我的耳中:“回去,是哪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