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床上的人眼睫緊闔,好看的劍眉微微擰著,似是沉沉地進了夢裏,我下意識屏息湊近,呼吸很輕,生怕驚擾了他。

我一直對無鸞的少年模樣保佑好奇,隻是如今昏迷在床上的他恢複成了玄殤的模樣,從少年變成了青年,千年前熟悉的模樣,從清秀變得剛毅深刻。

距離上次見他還不到一個月,怎麽就將自己給弄成了這副模樣。

動作輕巧地小心坐到他床邊,雖然已經早有了心理準備,卻依然讓心髒好像被什麽給狠狠紮了一下般,眼前瞬間朦朧。

一手捂住顫抖的唇,我以口型問身邊的百眼,“他什麽時候能醒來。”

百眼搖了搖頭,沉默著離開了房間,大約是想將空間留給我們。

我感謝地看著他輕輕帶上門,卻覺得房內的空氣瞬間變得沉悶了起來。

從前在淩虛台上看他時便覺得,真是好看的眉眼。

那時我隻是覺得,從見過那般清冽的眼睛,好像冬日夜幕上的寒星。

“……就算是閉上眼睛,卻也依然是很俊朗。”

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撫上眼前人剛毅的下巴,“嗯,我就是喜歡漂亮的男人。”

“所以再睡下去,就不漂亮了。”

大概,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麽了,隻覺得嗓音跟著抖了起來,難以壓製地哽咽。

“你看,我嫁人你都不傷心。”

“可是沒關係,如今我逃婚來看你,你還要我嗎?”

“……呐,說話。”

他的睫羽,似是微微顫動了一下。我凝神一看,卻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手指一一劃過他的鼻,他的眼,他的眉,最後輕輕地想暈開眉間的那個結。

你怎麽,會將自己弄成這般模樣。

濕潤的**劃過臉頰,於是便一發不可收拾,再也忍不住。

自己幾乎是捂住唇逃離了那個房間。

大殿裏,百眼正站在那裏顯然是在等我,手中攥著我給他的那卷兵力部署圖。

大概是看見我的模樣,他眸光閃了閃,很有禮貌地別開了視線。

我胡亂抹了把臉,硬扯出一個笑容:“他應該很快就能好。”

百眼沒有說話。

“你從哪裏得到的這個東西。”他拿著卷軸,擰起眉。

“……是,一個人給我的。”被百眼這一問我倒是有些支吾了,若是乍聽我這麽說,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疑。

百眼倒是出奇冷靜,隻是淡淡掃了我一眼,又將卷軸收回了懷中。

“你還想呆著這裏?”

我愣了一下,道:“是。”

“你可知,他近日會有婚禮?”百眼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眼睛直視前方,卻說得我覺得有些好笑。

這魔宮裏似乎人人都覺得我在意他的婚禮,而他,卻獨獨不這麽覺得。

也是,當時自己以愛上眠夜為由逼走了他,又揚言要燉了小狐狸做湯,他估計看到自己都是處於將自己抓來煨湯的狀態,那麽多的誤會,該從哪裏說才好……

說到這裏,我卻突然想起來還有一茬兒事。

“玄殤的試煉怎麽樣了?”或者該說是無鸞的試煉。

百眼搖了搖頭:“陰陽家宗家設計,分家全軍覆沒傷亡慘重。”

“……什麽?”

什麽叫做宗家設計分家?那“花仙子”呢?君無涯呢?

……君無殤呢?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百眼的神情很冷,仿佛對於他來說,殺人和殺雞一樣簡單。

“陰陽家宗家與妖王聯手,設計分家,大約是被甚為宗家卻被分家壓在身下百年總是忍不住了。”

我蹙眉聽著,好像在聽故事。自己從來知道那兩家對彼此有敵意,卻不知竟然都已經結怨至此。

妖王竟然與陰陽家都有聯係,觸手果然伸得足夠遠。

張了張口,我卻依然沒有勇氣問出傷的是誰,亡的是誰。

我不信,如果說君無殤這種腦殘少年技不如人被殺我完全可以舉雙手讚同,但是若換成“花仙子”這種妖孽又變態的,大約沒有足夠強大的精神力是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就要伏屍當場的。

“對了,在妖界,我聽說了兄長的死訊,不是真的對麽?”

百眼深深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抓著他袖子的手,就這麽緩緩滑了下來。

死訊,婚訊,都這麽突然。

自己怎樣,好像一點也不重要了。

“他不清醒,如何成婚?”

“時間到了,他自然會醒。”百眼倒是不知從哪裏來的自信,話中似乎帶著一絲別有深意,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晚上回到南廂的時候我才想起來,自己忘記了帶柴火回來,於是又匆匆上山去拾柴。此刻夜色已黑,一顆半顆的星子懸在天上,風水草動,總是發出窸窣聲響,不得不說是有些嚇人。

我正彎腰去拾柴,身後卻毫無預警地響起一聲鳥兒長鳴,尖銳得劃過耳膜,嚇了我一身冷汗。

身後黑幽幽,身前黑幽幽,我終於意識到了一個略為嚴肅的事情——

自己、迷、路、了!

我還以為……這魔宮附近是不會迷路的來著……

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借著星光摸索著沿路返回。然而身後的樹皆是一樣,哪裏有辦法找到回去的路。

從前,下著雨,我還是一隻小狐狸,因為氣無鸞和紅玉一路瘋跑,那是記憶裏唯一的一次迷路。那次,無鸞出現在雨中,白衣翩翩,骨節分明的手中擎著一把二十四股油紙傘,好像輕輕淺淺走在一副水墨畫上一般。

如今,同樣迷路,隻是他不會再出現來接我。

眼前又開始有些盈盈模糊,我幹脆自暴自棄般地靠著一棵樹幹坐了下來。

“這個叫做鎖心鈴,無論你在哪裏我都可以找到你。”

是了,化成人形後,那枚鈴鐺自然也不知所蹤。

無鸞,從今你再也無法找到我……

周圍是冷冷低嘯的風聲,吹在臉上有些涼。

收緊雙臂再將自己環緊了些,眼前倒著那些拾來的柴火,七零八落亂七八糟,就好像自己現在的心情。

忽來一陣風,輕輕柔柔,夾雜著一股異香。

好像是……肉……的……

怪了,為什麽意識似乎開始變得模糊了?不應該啊,我明明很餓的。

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互掐得厲害,我甩甩頭挺了挺,最後卻還是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一個身形頎長挺拔的男人走了過來,一把將我撈進懷中。小徑曲折,自己在他懷中都感到顛簸,卻溫暖。

恍惚間,似乎還有他的輕笑,在寂靜的夜晚分外動人心弦。

他的手臂有力,胸膛寬闊,身上有著好聞的味道,還吻了我的額頭,他……

“……肉。”

“噗通”一聲巨響——

自己從床上掉了下來。

“嘶。”捂著磕著的腰部長長抽了一口氣,要命,疼死!

十分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攤倒在床邊被捆好的柴立刻映入眼簾。

這麽說自己昨晚——

做、春、夢、了?!!

這麽刺激?

我當即捂臉心情激動,君無殤曾經說過,夢境是個十分奇妙的東西,自己也曾經在小說中看到過關於姑娘做春夢的描寫,都是與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不對啊,在自己的夢中分明連對方的模樣都沒有看清。而且自己昨晚……確實是在山上拾柴啊?怎麽憑地在房間醒來?

啊,睡著之前,似乎聞到過肉的香味……

肉……

我明白了!

敢情自己是夢遊來著?!

恩恩,餓瘋了,然後循著肉味一路覓食回到這裏……

這十分合理……

【掀桌!!!!】這分明一點都不合理!!!

我下床給自己倒了茶水漱口,又洗把臉清醒了一下,這才冷靜了下來,默默給自己心理暗示:對於自己是一個吃貨的事實,要敢於承認……

於是一個無比奇妙的夜晚,就這麽默默過去了。

七日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的磨人,宮中張羅著喜宴,紛紛攘攘,南廂的活兒也一天比一天多,漸漸忙碌起來,我自然也沒有時間再溜去看他。

時間永遠是最公平的,婚期如約而至,那日禮炮和鳴,鑼鼓震天,好不熱鬧,宮中人無一不是臉上洋溢著喜色。

我穿著普通的宮女服,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著喜轎從紅玉的含香閣裏抬了出來,一路晃晃悠悠地往祭壇去。

我聽蝴蝶精們說過,王族的婚禮必須在祭壇上舉行,這樣的儀式相當於同天君宣告,這場婚姻才有了效力能得到天君的福蔭。

我不由想笑,若天君眼見著自己想除掉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舉行婚禮,不知會不會氣得吐血。

我看著紅玉一身嫁衣好像流雲裁剪,鳳冠上滿是珠翠,就算隔著珠簾都看得見幸福的笑意。

作為一個七日前才險些嫁人的人,同樣是婚禮,卻看著心中壓抑。

人群中,我總覺得有道如炬目光沉沉注視著自己,轉身尋找又覺得隻是錯覺。回頭,卻順著餘光瞥見了遠遠祭壇上的那個人。

今日他也同當日眠夜一般著黑色錦服,隻是遠遠看不分明表情,兀自挺拔。

我不由眯起眼,下意識地變成了癡望。

他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