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月下小景
月光流瀉下來,如霜一般,染得月下的一切情景都有幾分無暇的色彩。豐樂河水從城市中間穿過,即使隔得有些遠,那些被風帶過來的水汽還是能感受到。某間房屋的頂上,因為這屋裏也是空的,並沒有睡人的緣故,說話的人也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總得說來,是月下的閑談。
“漢文,你不介意麽?”
方元夫隨手摸塊碎掉的瓦片,在手中微微把玩了片刻,稍稍用了些力氣,瓦片便碎得更厲害了。他將碎得不成樣的瓦礫輕輕的從指縫間漏下,這般問了一句。
“介意?為什麽啊?”
“先前我也有過幾個友人,那年還一起考中了秀才。大家詩酒言歡,任意而談,關係很好。還一同去過紅袖招哦~~”方元夫朝許宣眨了眨眼,隨後語氣偏轉了一些,帶上了幾分傷感:“隻是,後來他們知道我的事情了。
方元夫說著用手指了指二人坐著的屋頂:“大概……覺得我是個武夫,於是便有了隔閡。”他有些意味莫名的笑了笑:“人和人之間,有了芥蒂,很多時候就覺得隔了一層。我覺得沒有意思,於是,慢慢的就斷了往來了……漢文,你好像一點不介懷。”
原來是這意思。許宣搖頭笑了笑。如今儒學千年,正是到了頂峰的時候,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理念被貫徹到了極致。當然,也沒有誰就規定讀書人不能習武,隻是在很多人固定的觀念裏,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情。隻是,對許宣來說,這樣的觀念並不算什麽。
“你也是讀書人啊!”那便方元夫看著許宣無所謂的神情,有些疑惑地強調了一句。
“說起來,叔鵬兄比我更當得讀書人這個稱呼罷?”許宣笑著指了指方元夫頭上屬於秀才才有的方巾。
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稱呼表字,算得上是一種比較親密的行為。方元夫注意到許宣對他稱呼的變化,笑了笑:“我……?嗬,我大概不算真正的讀書人了罷!”手中的瓦礫沙子般從他的指縫間留下來:“相較於讀書,我其實更喜歡這些東西。”
“功夫麽?”
“功夫?”方元夫微微愣了愣:“這稱呼……倒有些別致。我們一般叫武藝……”
“知道的,叫技擊也可以。”
“嗯,便是一個意思了。”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關於武藝的討論,這個時候因為當事人姿態隨意,所以並不是很正式。
“叔鵬兄,你的腳可以踢到裏嗎?可以嗎?……真的可以啊……那身子能這樣彎麽?”某些動作,許宣是做不出來的,隻是用手比劃一番,好讓對方知道他大致的意思。
“這個不是這樣弄的,你這個有點像是雜耍……”
“哦,好罷……那有沒有那種很厲害的?”
“很厲害的?”
“對啊,黯然**掌,降龍十八掌什麽的……據說都是很厲害的,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很輕鬆……”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呃……沒有這種東西。”
二人說著關於武藝的話題,所謂的探討其實也隻是停留在表麵上。這個時代,一般人都將各自的藝業看得比較重,若是貿然打聽,其實是很不禮貌的事情。
許宣也隻是一邊隨口問一些,一邊留意方元夫的態度。有些地方如果要深入展開了,那邊方元夫便不會深談,許宣於是也就放過去,重新找個話題。總之,旁敲側擊地想將一些東西弄得更清楚一些。
現在的很多東西,後世都有,甚至更好。就經商來說,都是他前世玩剩下的。讀書雖然他還沒正式開始,但是後世對於儒學的歸納,已經有了很明顯的係統。至於為官之類的,也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的某種互動,並沒有什麽新意。
但是武藝好像不是這樣的。他到如今,腦中對所謂的武藝其實一點概念也沒有。後世他見過一些所以的武林高手,但是,那個其實並沒有特別驚人的地方。不過是比一般人更懂得某些力量的使用,或者地盤穩健一點。他原先以為,所謂的武學不過如此的。不過,到了這個時代,他固有的觀念已經被顛覆了兩次了。而這第二次,似乎讓他看到了窺視某種東西的可能。
“叔鵬,像你這樣的人多不多?”許宣指了指兩丈之下的青石路麵。
“聽師傅說有一些,不過……我見得少。”方元夫說道:“應該……不多的罷!”
“你真厲害!”在許宣來到這時代之前,關於那個時代的記憶裏,世界上跳得最高的人,大概也隻有兩米七幾罷?也就是一丈多一些。並且,那還是在特定的姿勢,特定的條件下才能做到,若說想方元夫這般,隨意帶著一個人跳躍上屋頂,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
方元夫偏頭看了許宣一眼,許宣的聲音裏某種由衷的讚賞他聽得出來。這時候已經完全確定許宣並沒有因為他是習武的,而對他產生某種輕視,於是有些輕鬆地笑了笑。
“我不算厲害,師傅和師妹比我厲害得多……”方元夫說道這裏,皺了皺眉頭,露出思索的情緒:“不過,前幾日在回春坊倒是遇見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女子……很厲害。”
許宣微微愣了愣:“女子?”
“對啊。”方元夫點點頭:“應該和師妹差不多,或許還要厲害一點。”隨後笑了笑:“這話讓師妹聽見了,或許會生氣。不過,沒有交手,說這些都不作數……”
許宣在屋頂上眼神稍微散了散,隨後回複過來,心中的某些記憶被接續起來了,口中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既然厲害,怎麽還會去回春坊?”
回春坊是岩鎮很有名氣的藥鋪。
“大概是和人爭鬥受了傷罷,不過一般人看不出來,我是碰巧在那裏……他們見我注意到,也沒有多留便離開了。嗬,習武之人,多少都有些秘密。”
“哦,這樣啊……”
那會不會是自己在江邊遇見的兩個人呢?許宣心中暗自想道。
……
“八歲那年,我生了一場大病,渾身提不起氣力來。城裏的郎中都請遍了,沒有用。後來家裏還到杭州那邊請了幾個名醫過來,不過也都束手無策……家裏都準備好辦後事了。就在這時候……”
“就在這時候你師傅路過你家門口?然後救了你?”
“呃……你怎麽知道?”
“好吧,故事裏都是這麽寫的啊……”
方元夫有些疑惑的看了許宣一眼,不過大概是很久都沒有和人談天的緣故,他的興致並沒有受到影響:“事情的經過就如你說的,但是並不是故事……師傅給我治病的條件便是讓我隨著他習武藝。家裏麵先是不答應的,但是沒有別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最後還是同意了。後來才知道,師傅救我的方法正是和他習武。”
“聽起來……有點玄幻。”許宣摸了墨下巴:“不過,叔鵬,你一定很有天賦對不對?”
“還好吧。”方元夫這般點了點頭。
至於“還好吧”,到底是多好,許宣並不知道,正準備再問幾句的時候,方元夫皺了皺眉頭。
“漢文,你到底得罪了什麽人?先前在屋子底下那兩人,我知道他們。那個魁梧的漢子叫於通。另外一個叫於馳。你怎麽惹上他們了?”
“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認識你啊!”許宣聳聳肩,隨後將許家的事情簡短地說了一遍。許宣初見方元夫時,看他舉手投足間,滿是書卷氣,後來才知道,他居然很可能是一個傳說中的高手,隨後一番交談下來,對他很有幾分好感。
隨後有說了關於認識方元夫的目的。方元夫愣了愣才笑道:“我這個秀才,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後來又考過幾次,都沒有什麽結果,再加上本身對武藝的喜愛,所以這方麵的心思就淡了。漢文,你想借我的勢…………倒是想錯了。”
“嗯?怎麽說?”
“那於通和於馳是兩兄弟,他們上麵還有人,是他們的大哥。不過我也隻是聽人說起過,他們兄弟手上是有過人命!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不過,官府那邊苦於沒有證據,所以也沒能拿他們怎麽樣。你這次……倒是有些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