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未來的方向(一)

後來駱紹儀經常回想起這句話,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也隻是在以後,他才能知道這句話的分量,但那時的他也已然不同了,而如今看起來年輕的書生,在那時自然是走得更遠了。給力文學網不過此時此刻,倒是完全沒有人在這事情上站出來叫一句好,或者是鼓掌喝彩的。因為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像是一個無聊到極點的笑話。

“既然來了,就聽一聽……又不要錢的。”書生在那邊攤攤手,隨意地說了一句。

這倒是,不要錢的,那麽暫時就……聽一聽。駱紹儀心中這般想著。

用一些簡單的話將人穩下來,許宣其實並不想在這上麵花太多的功夫,隻是想隨口說上幾句,能起到效果就好了。這些老秀才,連年落第,幾乎要被科考逼瘋,內心其實是非常脆弱,自己也不需要多說什麽,隻是稍微提起一些東西,他們自己就將自己感動了。

對付學青年,或者說學中老年,這樣子就完全足夠。而他所謂的培訓,終究是要落在培訓的道理和培訓的實踐上,當然是早一點開始上課比較好了。

雖說是對著一群比自己的年紀大得多的中老年,但是許宣並沒有什麽壓力。當然,至於對方要習慣這樣的關係,或許需要的一定的時間。而有些人,或許根本不願意適應。他也猜想,今天上完課之後,有一部分人會選擇離開。

場麵稍稍安靜了一陣,還是有人低聲說了一句:“可笑。”不過確實是拿了對方的錢的,自己又不需要付出什麽,即便眼前這個叫許宣的年輕人是富貴人家的後生,閑得無聊來戲耍他們,那也不要緊。反正麵子這種東西,早就不知道在哪一年就已經丟掉了。

“聽你的意思,似乎是能讓我等考中?”人群中有人這樣問了一句,正是先前一直在疑惑的駱紹儀。雖說感歎這些年自己的經曆,但是他對許宣先前的話,自然是不信。

“我已經說過了,能不能中全靠你們自己……你們能讓自己的不中,自然也就能讓自己中。”許宣簡單地回答道,他不準備在這事情上做太多的解釋,口舌之爭是沒有什麽意思的,隻要隨後的實踐能證明他的對的,那麽就足夠了。

隨後拿起桌上的一疊紙業,隨意地翻了翻,將其中的一半放回到桌子上,拿起另外的一半在桌角上拍了拍:“這裏有一些試題,當然說起來一點都不難,你們可以試著做一做……然後我們再說。”他一邊說著,一邊走下講台,將手中的紙業分發的在座的秀才們手中。

駱紹儀近距離地打量著眼前的書生。太年輕了,真的是太年輕了……他又皺了皺眉頭,如果說真的科考有道,算的上少年得誌,但是他連秀才的綸巾都不曾戴,應該是沒有功名的才對。這般想著,那邊書生似乎是感受他的目光,偏過頭衝他笑了笑。

隨後駱紹儀回過神來,低頭去看那分發過來的紙業上的題目。目光頓在那裏,很久之後,才朝下移了移……與此同時,旁邊已經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這是什麽東西……”

“題目?”

“曆史上第一個狀元是……”駱紹儀皺著眉頭輕聲將第一道題目念出來:“呃……這個……”他朝停了停,隨後目光微微偏了偏,那邊書生重新回到講台上,場間發生的一切似乎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在講台上坐下來,拿著另外剩下的半疊紙頁翻閱起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駱紹儀收回目光,接著去看第二題。

“曆代狀元中,最為後世崇敬的民族英雄是……”

這個又不知道……

眼下多如他這般反應的秀才有很多,他們這些人雖然常年鑽在“四書五經”上,但是其實知識麵卻不見得有多廣,若說起“四書”裏麵的句子,那麽當然張口就來,完全成為了條件發射,不過涉及到具體曆史上的事件,其實很多都是模棱連可的。(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竊竊私語的聲音裏,很多人皺著眉頭,在那裏相互交談,偶爾也會偷偷地看一眼上手坐著的書生。

“第一個狀元……似乎是唐代的?叫什麽名字?”有人這樣說道。

科舉正式開始,也是隋唐年間的事情,至於狀元這樣的稱呼則是從唐代開始的。他們作為秀才,這樣基本的常識當然有。隻是具體到人,就不太清楚了。

然後又竊竊私語了一陣,有人用不太肯定的語氣說道:“莫非是孫伏伽?”那邊書生聞言,抬起頭朝聲音的來源看了看,隨後又低下頭去看著手中的紙頁。

“紹儀兄,是不是啊?”身邊有人湊過來問了一句。

先前說話的正是駱紹儀,但是對於這個問題的****,他也隻是微微有些印象,依稀是從什麽地方聽說過的,但是並不能完全肯定。年輕地書生在那邊翻了一陣紙頁,隨後聲音淡淡地傳了過來:“唐武德五年壬午科狀元孫伏伽。”

底下的秀才聞言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駱紹儀,讚歎道:“果是啊,駱兄厲害!”而對於這樣的讚歎,駱紹儀則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不過心中也微微鬆了口氣。

……

過了一陣,許宣似乎是將手裏的東西看完,站起身來開口說道:“諸位答得怎麽樣了?”

試題相當的古怪,同他們平素習慣的考題並不一樣,這個時候即便是大家聚在一起商議,能夠確定下來****的也隻是很少的一部分。其中有些題目比如“曆代狀元中,唯一由狀元而成為皇帝的是何人?”、“有據可考最早在科舉****中連中‘三元’的狀元是何人?”之類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因此許宣問出來之後,底下沉默了一陣,才有人開口時說道:“這樣的題目……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同科考有什麽關係?簡直荒唐……”

“怎麽沒關係。”許宣笑了笑:“讓你們答這些題目,就是要讓你們知道,成為狀元的基本條件。”

話音落下,即便是駱紹儀都微微有些愕然。自己等人連舉人都考不上,基本上這輩子就是個窮秀才了,狀元這種事情,那是想都不曾想過的。眼下居然有人和他們談怎樣成為狀元,這不是笑話麽?有秋風從外麵吹進來,安安靜靜的教室裏麵,眾人的情緒變得更複雜了幾分。

過得片刻,有人說道:“就憑我等?狀元?嘖嘖……”這樣的聲音像是自嘲,說出來也確實是有些喪氣,但是卻是事實。都到了這把年紀了,能中個舉人,就已經是莫大的機緣,哪裏還敢去奢望狀元?

“嗬。”許宣笑著點點頭,望了望底下神色複雜的秀才們,隨後說道:“這話太煞風景了……”他說著從講台上走下來,路過一個秀才身邊的時候,看了對方一眼:“胡天賜,你今天應該是三十八歲?”

那邊被他點名的秀才愣了愣,遲疑片刻才點點頭。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己並沒有做介紹,但眼前這個書生卻像是早已知道他的情況一般。

“我統計了一下,曆朝曆代,狀元平均年齡大約都是三十歲。”許宣說著看了眾人一眼:“你麽坐下來,坐下來我們再聊聊這個。”

秀才們麵麵相覷地看了幾眼,隨後還是做到了位子上。那邊許宣的聲音繼續響起來:“我翻閱了一些資料和史籍,有生卒年月可考的狀元,其及第時平均年齡都不算大。有唐一代,狀元平均年紀是二十九歲半;有宋一朝狀元平均也是二十九歲半;至於元朝,狀元比較少……但是約莫是這麽個數字。而我大明朝到得眼下,狀元的年紀是……”他看著周圍被他挑起了興致的眾人,隨後說道:“三十三歲。”

三十三歲,即便在眼下人們平均壽命不高的明朝,也算是比較年輕的。眼下在座的眾人,平均年紀已經超過四十,卻還是個秀才。許宣這話聽在他們耳中,顯得有些尖銳而刺耳。

人和人還真是不能比啊。

“這位公子,既然如此,我等就更不可能成為狀元了。”駱紹儀這時候坐在那裏,心態已經調整了過來,許宣擺出的談天的姿態,他也就當故事來聽一聽,這時候難免這般說了一句。

“我的話還不曾說完。”許宣笑著搖搖頭:“這隻是一個平均的數據,難道曆史就沒有超過四五十歲的狀元麽?當然不可能。”

“據史記載,千年以來,科考之中年齡最大的狀元是唐代的尹樞,其人生於唐玄宗開元八年,及至唐德宗貞元七年辛未科****他取得中狀元之時,已經年逾七歲,因此尹樞也被稱為“古稀狀元。”

“尹樞當初應試還有段軼事。唐德宗貞元七年辛未科的主考官杜黃裳亦第一次主考,苦想選才公允之策,三場試畢後他對眾舉子道:‘諸位學士都是當代才子,如何無人幫本官一幫?’當時應試者計五百餘人,大家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應對。唯有尹樞上前問道:‘不知有什麽吩咐?’杜黃裳道:‘無人寫榜。’尹樞笑道:‘我願從命。’待寫到狀頭之時,杜黃裳問:“寫誰較妥當?’尹樞當時說了一句話……”

許宣說到這裏,停下來看了看眾人。他的這番話說的抑揚頓挫,很多人都被他所吸引,心中的一些情緒暫時擺在了一邊。完全被尹樞的事跡所吸引,當即便有人問道:“尹樞說了什麽?”

許宣看了說話的人一眼,隨後又看了看在場的眾人,緩緩說道:“他說‘非老夫不可!’毛遂自薦做了狀元,一時間朝野震動。”

“呃……這也太……”秀才中有人皺了皺眉頭,有些欲言又止。

“很不要臉,但也很霸氣。”許宣歎息一般地說道:“正是有了這種自信,他才能夠成為狀元,而諸位相較於尹樞,實在是太年輕了,何故如此喪氣?”

眾人聞言,又開始沉默了起來,話雖這麽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尹樞,也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那樣的機緣。但是另一麵,有些人也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喪氣了一些?

駱紹儀坐在那裏,皺著眉頭想了想,開口說道:“這位……許公子,如果所記不錯的話,曆史上似乎還有一人,比尹樞年齡還要大。”

“哦?”許宣挑了挑眉頭。

一旁有秀才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插話道:“《三字經》有雲:‘若梁顥,八十二,對大廷,魁多士。’曆代狀元裏麵,年紀最大者當是梁顥才對,並非什麽尹樞。”

“嗬,諸位恐怕弄錯了。”許宣搖了搖頭。

“不可能,《三字經》裏所載,豈能有錯?老夫五歲發蒙,便知道這句話。”一個年紀少長的秀才在那邊瞪著眼睛:“梁顥乃是宋時人,其參加科考幾十年,登龍門時已然八十二歲。梁顥中狀元後,官至翰林學士、當過開封府尹,到九十二歲才壽終正寢。並且而他的兒子梁固,後來也考取了狀元。”老人家說得相當篤定,一旁的秀才們附和著點點頭,顯然是認同了他這話的。

“這位老先生是從哪裏聽到這樣的說法?”許宣在那邊瞪大了一眼,半晌之後才笑了笑:“《三字經》裏的東西,難道就不會有錯麽?”

“怎麽可能錯,你這後生……”

“好了、好了。”許宣在那邊擺擺手:“如果諸位讀過《宋史》便應當知道,這梁顥乃是宋代鄆州須城人。生於宋太祖建隆四年,卒於宋真宗景德元年。乃是宋太宗雍熙二年乙酉科狀元。算算時間,然梁顥終年不過四十二,因此《三字經》記載當是有誤了。”

那邊秀才們聽到他話狠狠地愣了愣,他們終日打交道的是純粹的“四書五經”,以及一些八股製藝,並沒有專門去研究過史書。這時候許宣一板一眼說的清清楚楚,讓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看樣子不像在說謊,因為沒有必要。這些史籍有記載的東西,隻要一查就能知道真假的。

但是《三字經》也會錯麽?

許宣並沒有理會眾人的愕然,隨後走回講台上:“年齡既然不是最大的問題,因此諸位大可不必為此喪氣。至於成為狀元的條件,名字很重要。比如明永樂二十二年殿試,原擬第一名是孫曰恭。名單呈成祖過目之時,成祖一看就連連擺手,曰:‘孫暴如何能做狀元?’那一次****最後按照明成祖朱棣的意思,將第三名的邢寬點為狀元。”

下麵眾人聞言,不由得笑了笑。因為這時候大明朝的科場軼事,他們即便真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但也是知道一些的。

此時書寫習慣是自上而下,曰與恭連起來看,看著就像個暴字。

朱棣為什麽忌諱這個暴字而推崇寬字?這有很深的心理因素。因為朱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子,原本便是通過武力而奪取皇位的,因為害怕別人說其殘暴,所以對暴字有特殊的敏感。他力圖在晚年樹立一個寬厚仁慈的形象,邢寬因此得了便宜。因為朱棣認為,邢寬這個名字隱含著“刑政寬和”的意思。

這確實是名字帶來的狀元。

“除了名字之外,長相也很重要。洪武四年,明朝舉行開國後的第一場科考。本來擬定郭衝為狀元,可是太祖覺得此人相貌醜陋,不足以顯示我大明朝的新興氣象,於是將氣宇軒昂、相貌堂堂的吳伯宗點為狀元,以壯國威。”

“身體狀況也很重要。弘治十二年殿試,原定浙江人豐熙為第一名,但因為豐熙一隻腳有毛病,就改選廣東南海的倫敘為狀元。”

許宣啦啦地說了一大堆,隨後停下來看著眾人:“諸位科考有些年份,但是年紀不及尹樞大,名字也沒有犯忌諱,都是相貌堂堂……你說,為何就成不了狀元?”

這算是一個偷換概念的說話,但是此時許多秀才都被許宣牽動了心思,心中確實有那麽一絲活絡的感覺了,依稀找回了一點當初考中秀才之時的意氣奮發。

“機會擺在那裏,就看諸位是否能爭取了。”許宣說完,那次講台之上剩餘的那些紙頁:“這裏有一些你們平日的八股製藝,我看了看,也根據你們的思路做了些改動。這便發與你們看看,點到名字的前來取。駱紹儀……”那邊駱紹儀聞言其實正在發愣,先前答應過來這邊的時候,他記得是專門要求交一篇比較得意的八股的,當時駱紹儀不知道用來做什麽。但是此時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居然改了他們的章,並且看樣子還想要他們學習。有種荒謬的感覺包圍著他,但出於禮節,他還是走了上去,從許宣手中接過了那份屬於自己的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