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風雲(三)

夏日到了尾聲,再往後便是秋天了,不過天氣還是不見轉涼,南方的氣候便是這樣,所謂的“秋老虎”若是發起威來,那麽比之夏日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眼下消暑的方式實在是太少,沒有空調、沒有冷飲,一般而言買個瓜放在水井裏鎮一鎮,切開來吃也就是最好不過的方式了。倒是有一些男子會在錢塘水裏麵遊泳的,許宣原本也是要考慮過去的,不過被黃於升以“有傷風化”的由頭製止了幾次,他也就作罷了。“倒是看不出來,你還會考慮風化的問題……”為此他難免也會這樣抱怨一句。

夏天雖然難熬,但是忍一忍也就能過去。這其間許宣同令狐楚見了一麵,對方最近很忙,不過先前關於銀子失竊的事情,終究是有了些眉目。

“先前根據你的想法,我查了附近幾家道觀……有了些發現。但是那邊隻是表麵上出來做事的,背後應當還是有人……暫時不準備打草驚蛇……等一切布置好了,到時候一網打盡。直娘賊的,那才叫解氣……”他說這話的時候,惡狠狠地喝了一口酒。顯然在這事情上憋屈太久了,這個時候看到了報仇的希望,他是恨不得吃對方的肉。

許宣先前也是不負責任地猜測,現場的情況他當然沒有見到,隻是根據令狐楚提供的一些消息進行了一點簡單的推理,但是不曾想到事實上還是有些用處。但說起來,這也並非歪打正著,而是基於他超越這個時代的見解之上的,一些合理的推斷。

也是因此,令狐楚雖然表麵上罵罵咧咧的,但是對於許宣在這件事情上的幫忙,他心中自然還是感激。雖說令狐楚有能力,但這些能力也不是放在所有的地方都能用,那些有關化學的東西,在後世來說,一個高中生也多少能懂。放在眼下,就完全不一樣了。

“能幫上忙就好。”許宣到不在意這些,對於令狐楚,他心中的感激其實更多。這個家夥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很不靠譜,但實際而言,許宣的很多次麻煩都是對方在背後幫忙化解的。這些事情,其實令狐楚完全不幫忙也說的過去,隻是對方還是幫了。以許宣的身份,能夠給予令狐楚的實質性幫助並不多,但對方還是願意出手相助,並沒有什麽功利因素在其間。

在這個意義上,對方完全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許宣自然也是一樣。

不過雖說沒有太強的功利心,但此次許宣幫了令狐楚也自然是有好處的——隨後他在杭州遇到什麽事情,對方或許也能是一個助力。不過總得說來,他並沒有將其當成交易。

這一次見麵之後,二人很久都不曾再單獨見麵。隻是許宣有一次遠遠地見到令狐楚,對方大概也是在忙事情,雙方並沒有相認。而那邊的事情到底進行到了哪一步,許宣沒有太過關心。先前令狐楚隻是沒有方向,這時候找到了事情的關鍵,問題應該不大。

……

而白素貞那邊,雙方既然見了麵,也就不需要再遮掩什麽了。彼此都是知道對方心意的,他偶爾會過去見上幾麵,偶爾捧一個西瓜過去,偶爾是其他的一些東西。在經曆了先前春風樓的事情之後,白素貞正式下定了決心,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大概不會在到處行醫治病了。

這讓杭州城裏少了一道頗為有味道的風景。但是人們也隻是稍有些遺憾,每日的事情很多,他們也不會將心思完全放在這些事情上。即便是一些受了白素貞的恩惠,也隻是念叨一陣,等到時間過去,有些事情總歸會慢慢淡去的。當然,她還是會替人看病,不過是改成了坐診而已——藥池公在杭州這邊也是有幾個藥鋪的,一些病人上門,她也會替人瞧瞧病。給力文學網

更多的時間裏,她主要是在梳理這些時日以來積累下來的經驗,以及同許宣探討一番他的那種與眾不同的醫理。不過許宣後世的愛好其實是中醫,隻不過那個時候的中醫也被西方的醫學影響到,開始走上兩者結合的道路。不過根源上是不同的東西,真的要做到融合也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因此在許宣來到這邊之前,那樣的進程也是步履維艱——現代醫學,主流的還是西醫的東西。

不過回到古代,其實西方眼下的醫學才剛剛萌芽,也是出於一種迷信和蒙昧的狀態。相對來說,傳統醫學在這個時代,是要領先太多了。而且眼下儒家的影響力波及到生活的方方麵麵,不語怪力亂神,如同後來那樣醫學同迷信之類的東西糾纏在一起的情況還是不多。比如治療肺結核,需要用到冬天第一場霜降之時的甘草做藥引的說法,在眼下完全是無稽之談。如果說出來,肯定是要被人嗤之以鼻的。

這個時代當然有局限的一麵,但是另外的一方麵,也是一個好時代,因為有無數發展的可能。許宣便是想看看,如果西方的醫學理論這時候同傳統醫學一起發展,到底會變成一種什麽樣的情況。當然,或許最後什麽都不會有,畢竟眼下的傳統的觀念製約,類似西醫的一些理論觀點以及行為方式,是站不住腳的。

但是萬事都不可能絕對,萬一有那麽一絲可能呢?有那麽一絲可能,結果或許就會不一樣了。為了這種可能,許宣覺得可以努力一下。他當然沒有拯救蒼生的願望,因為在這一點上,是有心無力的。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即便曾經打拚出了成績,但是在這個時代,所有的事情同眼下都是完全不相幹的。他的那些經曆,除了讓他賺一點錢,遇到一些事情的時候能夠多一些思路之外,實際的意義並不多。

如果按照曆史,明朝到得現在,也算是快進入尾聲了。但是這同他有什麽關係?等到半個世紀以後,如果真的有山河板蕩的局麵,人們的生生死死,他的一生大概已經結束。窮則獨善其身,他即便真的想做什麽,也隻能從一些身邊的事情,力所能及的事情開始。或許真的像一隻蝴蝶,煽動翅膀之後能夠帶來一陣狂飆的颶風。

誰知道呢?

如果事實是這樣,他願意去做這隻蝴蝶。但如果讓他真的用翅膀去煽動這個時代,那麽是想都不用想的,純屬吃飽了撐的!

……

日子過得很平靜,至少相對於許宣曾經設想過的情況而言,實在是平靜太多了。一直到得入秋之後,李賢那邊都是安安靜靜的,並沒有再找什麽麻煩。或許因為許宣之前的舉動——在劉家的事情之上,以及後來春風樓發生的事情——讓李賢知道對付許宣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李賢現在回到了於家,身後的靠山是有的,不過與此同時,製約他的東西也就多了。凡事都要考慮影響,不可能再如同以前一樣亂來。最近因為他要經商,這事情在於家內部產生了軒然大波。反對的聲音已經足夠他喝一壺,或許也是因此,他的心思暫時都還不曾放到許宣身上。而許宣這邊,也是跟著對方動的,暫時也還不準備主動出擊。

“人力拉車”的項目自然還在繼續,不過相較於先前華夏車行一家獨大的情況,眼下的已經出現了強有力的競爭者,並且還不止一家。正是因此,整個杭州的市場已經充分地打開了。人們出門乘車,也變成了習以為常的事情。一個地方的生意到了飽和之後,就有著朝外波及和擴散的趨勢。眼下雖然還不明顯,但是確實已經有了。

除了華夏車行之外,眼下杭州主要的車行還有兩家,分別是大泉車行,和杭州車行。這幾家為了爭搶生意,用盡了各種手段,“月票製度”、“積分製度”也都已經開始推行起來,並且很快被對方學去。除了正當的競爭之外,偶爾也會有一些不那麽正當,或者就完全是陰暗的事情發生。

幾家車行的車夫偶爾會起一些爭執,甚至還出現了打架鬥毆的情況。這當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期待著熱鬧的人們還是有些失望,因為即便是真的打架鬥毆,場麵都不大,甚至因此受傷的人都不是很多。表麵上看起來,三家車行之間,都是保持了克製的。並且在每次打架開始之後不久,就很快有人來製止。

原本打架鬧事,官府是肯定要管的,但眼下既然輪不到他們插手,官員們也就樂見其成了。並且車行方麵相互之間競爭,也會上下打點,最後還是便宜了官員們。他們當然樂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某種程度上還期待著幾家的競爭能夠更加激烈一些。

整個杭州的交通事業,就被這股風氣牽引著,一直是熱火朝天的場麵。但是沒有人知道,三足鼎立、勢成水火的背後,都是一批相同的人在操作著。包括一些打架鬥毆的情況,實際說起來背後也是有人在推動的。並且一旦情況不對,立刻就能夠予以製止。

對於眼下的局麵,許宣比較滿意。華夏車行這邊,推出了專門的主事人,是黃於升從黃家拉來的比較有經驗的掌櫃,名叫羅永福。雖說黃家業鹽,同車行經營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但是這隻是行業不同。做生意的很多方法,也都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

在選定代理人之前,黃於升給出了好幾個人選,羅永福隻是其中之一。但是許宣最後還是將其他幾人排除掉,選了羅永福。在這一點上,他比較看重羅永福的穩重,而且對方確實是有些能力的。羅永福已經五十多歲了,不至於有太大的野心,許宣二人隱在背後,也能夠掌控得住。

而大泉車行那邊,就是劉餘帆推出來的人。在這一方麵,也是動用了一些關係抹去了部分痕跡,至少有心人要查的話,是查不出來什麽東西。即便查出來,也完全不會同許宣和劉餘帆聯係在一起。眼下的時代,信息的手段,偵查的手段都沒有到達後世的高度,出了錦衣衛這種機構之外,其他的民間力量能力有限,隻要在幾個點上做好,也沒有不用太擔心什麽。

而杭州車行的操作方式就更進了一步。因為之前杭州這邊,已經有人開始對人力拉車的行當表示了關注,甚至有人已經準備伸手了。華夏車行同大泉車行的競爭,讓一部分人開始猶豫,但是這隻是許宣預期目標的第一步。這些猶豫的人,其實也是可以利用的,杭州車行的成立就是如此。

許宣給了這些人一個機會,讓他們能夠進入到眼下在杭州如火如荼的交通行當之中。杭州車行完全是由杭州的一些有錢人出資建立的。最初也是劉餘帆同許宣安插了棋子,這棋子擁有一些技術,隨後聯合了其他的人將台子搭了起來。並且隨著杭州車行模式的形成,大泉車行也開始吸納一部分外來的投資和入股。許宣便是借著這樣的方式,將這些杭州本地的有錢人吸納進來,並且暗中進行了一定的掌控。

這一方麵減少了很多的麻煩,畢竟生意大家都是再做的,誰也不好真的去阻礙對方。另外一方麵,他也是在為以後考慮。如果人力拉車隻是他自己在經營,那麽以後萬一出事,他會被人認為是搶了其他的人的機會,隨後成為眾矢之的——這當然會是一些人比如李賢樂意看到的局麵。而此時將很多人拉進去,到時候即便真的發生了什麽,大家的利益都是捆綁在一起的,即便於家也不好真的出來幹涉。

還有更高一層的原因,這是真正出於戰略的考慮。便是眼下隻是杭州,許宣幾個人的力量或許足夠應付,但是若要走出去,大明朝的天地何其廣大?如同杭州這般的城市也不是一個兩個……

揚州、金陵等等,真是京城……人力拉車終究是會朝著這些地方過去的,那麽就需要更多人加入進來才能夠做到。到那個時候後,不僅局限於一地,也不局限於一時,一個真正的行業才算是形成了。

表麵上,就完全是不相幹的幾家車行,但是內裏的很多東西,都在朝同樣的方向靠過去,隻是並沒有人察覺得到。當然,即便讓其他人進來,也是不能太過刻意的。許宣和劉餘帆為此進行了很多次的商討,布置了一個個環節。那些所有進入到交通行業裏的人們,都沒有意識到背後是有人在操縱的。

人力拉車是許宣進來生活的一方麵,看起來比較順利。而另外的一方麵,他也開始嚐試著去做一件感覺很可怕的事情。之所以說可怕,倒不是因為事情本身,而是從後果層麵考慮的。其實在很久之前,他就在考慮這件事情的可行性,即便以他的性格,也是在權衡了許久之後都不曾下定決心。

不過這一次到了杭州,因為劉餘帆的慫恿,或者說他自己也有了豁出去幹一次的想法,才將心中的顧慮拋在了一邊。

他決定開始辦所謂的“科考培訓班”了。

在這方麵,他如今不是一點經驗都沒有。黃於升就是最好的證明,先前在徽州府那邊靠中了一個案首,嚇壞的許多人。因為在眼下,案首是直接可以優秀才功名的,黃於升算是最先吃螃蟹的人。不過他的方式還是有些投機取巧,當時是許宣直接將記憶裏的考題交給了他,隨後有的放矢地做了準備。說到底都不是真才實學,若是讓他重新考一次,沒有許宣的幫忙,立馬就會露餡。

但此次不同,許宣決定按照後世的培訓模式,摸索出一套適合眼下考試的方法。如果說如今的科考真的是憑借真才實學,說著說真的需要很高的素養,他當然沒有什麽辦法。但是任何一種應試,既然是應試,都應該是有套路可循的。如今或許已經有人意識到這一點,但是基於時代的局限,或者是眼光的不同,還沒有辦法做到後世那一步。

既然八股是完全的應試章,那麽就完全的可以按照應試的套路來擺弄,他如今就已經開始著手做這些。

其實說是在做,但眼下參與進去的幾人心中都是有顧慮的。這種方式,說得糟糕的一點,那就對於傳統的挑戰,將整個科考製度,乃至眼下的統治基礎進行某種程度的動搖和顛覆。說得好聽一點,那當然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革新。即便是黃於升,他的才學並沒有多少,但是也能夠看到這事情背後的一些東西。不過即便如此,許宣等人還是決定去做。其實心中也隱隱地覺得有些刺激,同人力拉車相比較而言,這件事情的意義其實更大一些。即便最後他真的可能麵臨不那麽好的後果,被人指摘或者是唾罵,但是他還是願意去做。在他看來,製約中國古代曆史發展的因素,其中很重要的一環便眼下的“八股取士”。時間往前一點,有個叫李贄的人已經在公開的場合進行了反對。不過對於李贄,眼下正統的讀書人都是滿不在乎的。因為他的這種反對,並不能帶來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因此將他當做是瘋子。但許宣要做的事情,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