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風雲(一)

“呼”的勁風襲來,短暫的時間裏,許宣還未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但是身體已經在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下意識地朝一旁側過身去,一根木棍之類的東西幾乎是擦著他的臉頰過去的,猛得敲打在一旁的‘門’框之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那邊使棍之人,大概是因為太過用力,口中甚至微微的“哼”了一下。

是‘女’子的聲音。

暖黃地燈火在屋內慢慢地搖曳,他看到了素以‘女’子的身影,表情微微的僵了僵。那‘女’子此時雙目微閉,先前那看起來頗有氣勢的一棍,也完全是的閉著眼睛做出來的。這個時候知道自己的打空了,想也未想,握著棍‘棒’地雙手橫切過去,又是“呼”的一下。

許宣此時正在愣神,被那一棍果決的氣勢嚇了一跳,要躲已經是來不及了。

“啊……”地叫了一聲,這一棍算是打在他的手臂上,身子趔趄著朝一旁撞過去。那邊便是桌椅,他壓上去之後,本能地伸手撐在桌子上,想要借此維係一下平衡。但是原本應該是四條‘腿’的桌子,此時少了一條,他隻是稍微一使力,整個桌身便朝著一旁傾斜……

“哎!”口中叫著,那邊第三棍又朝著他的腦後砸了過來。

“是我、是我、是我!”這時候再不出聲怕是要遭殃,他倒下的同時,口中連忙喊了起來。那便握棍的‘女’子並沒有因此停下來,果決的一棍子狠狠砸下。許宣也隻好就地一滾,躲了過去之後,趁著那棍子砸在地上的當口,雙手猛地將其握住。

那邊‘女’子伸手拔了拔,她的氣力當然不如許宣,棍子紋絲不動被許宣握在手裏。不過她並不驚慌,很快地鬆開了棍子,雙手朝外一番,幾根銀閃閃的細針已經被她握在手中。隨後傾身上來,這時候總算是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那幾個針便要朝許宣身上的‘穴’位紮過去,不過這時候,‘女’子也已經看清了來人,身形猛得一滯,原本滿是果決的表情也微微鬆動了一些,她看著地上的人,目光閃動,隨後有些呆呆地看了看了下自己的手上的銀針,“啊”地叫了一聲。半晌之後,才以一種極為驚愕的語氣說道:“漢……漢文?”

“我已經說了是我了……”許宣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揉’了‘揉’被木棍砸傷的右肩,口中抱怨道:“你這‘女’人簡直凶殘,居然想要謀殺親夫。”

雖然是抱怨的語氣,但是此時許宣心中倒是半點氣氛也沒有的。他過來救人,原本心中頗有些焦急,眼下見到對方安然無恙,心情自然就放鬆了下來。況且先前白素貞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在開始的時候,做出一連串的自衛舉動,也完全不必指責。就衝她這一手“防狼術”,自己躲避起來都有些困難,如果是儲安群過來,八成是要著了道的……而若是方如海,嗨,搞基的人是完全不用擔心。

暖黃的燈光盈盈地抹在人的臉上、身上,房間裏有些悶熱,一男一‘女’在這樣的環境裏相互看著對方,顯得有些曖昧。白素貞素雅白皙的的臉頰微微有些泛紅,看著許宣,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大大的眸子轉了轉,隨後又轉了轉,然後不知道看向哪裏。隨後低了低頭,聲音如蚊蚋一般傳過來:“漢文,是你、你來了啊……”

許宣在對麵的地方,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白皙的雙手,搖了搖頭:“為夫已經來了,賢妻怎麽還站在那裏?”

他這樣說完之後,整個房間裏有些尷尬的氣氛仿佛被什麽東西戳破了一般。白素貞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臉頰微微鼓了鼓,平素素雅雍容的‘女’人在這一刻顯得很有些俏皮:“瞎說……”

她此時心頭的情緒已經完全‘亂’了。在白素貞這裏,大部分時候,都是心平氣和的,畢竟生離死別見得多了,也很少有事情能真的牽動她的情緒。當然,‘波’動肯定是有的。比如見到人餓死,她也不可能不心生憐憫,遇到沒錢買‘藥’的貧苦人家,惻隱之心也是很常見的事情。但是當她做出了決定之後,從這些具體的環境裏‘抽’離出來的時候,心態還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新變得平和。

但是此時不一樣,她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年輕人,心情複雜難言。原本離開之後,她其實對以後是有過揣測和幻想的,雖然這樣的情況並不多,但她確實是想過兩人再次相遇的場景。另外一方麵,甚至對於今後再也無緣相見的可能也在心裏做好了準備。後來她在杭州見到人力拉車,也就知道對方已經來了。因為她某種意義上可以算作這個時代人力拉車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乘客,知道那種眼前完全還沒有出現的東西背後的人。

後來她就一直等著。對方沒有在第一時間來見她,她並沒有覺得怎樣。她是知道許宣的‘性’子的,一旦決定要做的事情,其他人擋不住。既然第一時間沒有來,肯定是有些原因的。在這一點上,隻要理解了也就足夠了。

對方在杭州,總是可以見到的。心中有了這樣的認知,最近她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錯。平素她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節奏,每日替人行醫治病,並且一方麵也在做著收手的準備,而今日的則是意外完全不在她的意料當中的。這年頭,雖然‘女’子的身份很大程度上得不到重視。但是因為她平日裏救了許多的人,積累下來的名聲放在那裏,對她有心思的人一般不會以惡意的方式表現出來。而且真的上‘門’去提親的人,在知道了她身後的‘藥’池公之後,也不會在這方麵強求。

但是該來的總是會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這樣的形容或許未必靠譜,但是某種意義上來講,她已經對事情的發展做好了準備。心中雖然緊張,但並沒有因此慌‘亂’。

先前外滿到是有些‘亂’糟糟的聲音,她在這邊也是聽到的,不過並沒有去理會。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心中想著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

許宣開‘門’的那一瞬間,她的那些舉動,其實是在心中仿佛推演了很多遍。大‘棒’痛打對方,隨後用銀針紮對方的‘穴’位,後者是她擅長的,隻要對方是普通人,她就有一定的把握做到這一點。

但此時卻發現事情的發展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是他……居然來救自己了。

白素貞望著燈火下皺著眉頭,有些痛苦地‘揉’著手臂的書生,表情微微有些惘然。原本在暗中保護她的裴青衣被人拖住了,在這樣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她所做的完全是自救,除此之外,是沒有想過其他的。但是此時許宣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一般,變得有些堵,而眼角也有些酸酸的感覺。

雖說內心比較強大,她對於生活加給她的多數事情都沒有什麽抱怨的。但是歸根到底白素貞也隻是一個弱‘女’子,真正遇到危險的局麵,心底多少有些無助。即便這種無助感在她來說可以輕易壓住,但也依舊是期待著有人能夠幫一把的。

她這時候,就純粹的是一個‘女’人。在那裏因為某人的出乎意料的到來而覺得有些感傷,覺得有些喜……進而覺得有些幸福了。

原來他一直在關注著自己,他一直就在那裏。白素貞努力地笑了笑,這笑容裏有些釋然,有些欣慰。自己今夜的事情,連自己都沒有意料到,對方既然能在這般短的時間裏趕過來,自然是在她身上傾注的巨大的‘精’力的,並且還沒有讓她察覺……

這種被保護的感覺……她的眼淚就留下來了。

“哭什麽哭……”許宣在一旁扯過椅子坐了下來,此時的語氣和做派仿佛虐待妻子的男人,隨後又‘揉’了‘揉’肩:“為夫痛啊……被你一‘棒’子打的,以後生活不能自理了。”他說著微微歎了口氣,衝白素貞攤了攤手:“你自己看著辦吧。”

白素貞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不曾流淚,但在她到目前為止的人生當中,今夜的淚水是比較特別的。某些溫馨可愛的情緒,卻被許宣兩句很破壞氣氛的話衝淡掉了,她伸手在眼角的地方稍稍拭了拭,隨後又鼓了鼓腮,變得有些氣惱:“你有那麽多‘女’人,要妾身做什麽?”

口中這般說著,但還是走上前來,仔細地替許宣查看了手臂上的傷。因為在事情發生的時候,許宣有了規避,因此傷勢倒算不得重。但即便如此,也依舊是紅腫了一大塊。白素貞看著他手臂的傷口,有些心虛地吐了吐舌頭,在心中鬆了口氣。隨後偏過頭的時候,發現許宣正目光定定地望著她。

“嗯?”她睜了睜眼睛。

回應她的是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的一句回答。

“那個……我們‘洞’房吧?”

白素貞聞言,愣了愣,再替許宣‘揉’拿下的雙手下意識猛得一用力。

“嗷……”

隨後一聲淒厲的慘叫從房間裏傳出來。

……

隨後一切都平息了下來,白素貞原本對於要發生的事情已經做出了堅決的抵抗,但是畢竟還是緊張,這一點從她先前拿了桌‘腿’作為武器朝許宣啊襲擊過去的舉動裏就能夠看出來。但是此時所有的危機都已經被瓦解到了,她聯係起先前遠處傳來的那些動靜,知道許宣為了她肯定做了一些事情,一些緊張的心情也就隨之平複下去。隨後就是一些簡單的閑談,二人自徽州府分別之後,也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這些時間裏麵雙方都一些不同的遭際,也是因此這時候有話要說。

過得片刻,外麵傳來敲‘門’的聲音,並且有人在那邊低聲說了句話:“許公子可在?”

聲音是熟悉的,是片刻之前他才接觸到的儲安群的聲音。先前許宣給了對方一個巨大的錯愕之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也不知道剩下來的事情那邊到底是怎麽處理的。他沒有料到此時儲安群會找上‘門’來,因為聽到對方的聲音之後,同白素貞對望一眼,皺了皺眉頭。

“‘門’沒有關,自己推吧。”

隨後他聲音冷淡地回應了一句。此時許宣雖然不知道儲安群過來的目的,但是對方既然選擇客氣地敲‘門’,看來也不是過來找事的——當然即便是來找事,他也不見得就怕——此時見上一麵倒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

儲安群聞言,伸手推開‘門’走了近來。遠遠地望見許宣,衝他拱了拱手:“許公子,在下想同你談談。”

……

月‘色’漸濃,‘春’風樓裏因為先前突然的事件變得有些遲滯的氣氛也慢慢地緩解了過來。不管怎麽樣,生意都是要做的。一點點的意外,就當做是‘波’瀾,放在背後處理就好了,沒有必要影響到明麵上。青樓方麵長袖善舞的老鴇們在盤活氣氛方麵比較有一手,而‘春’風樓本身也對今日影響到眾人興致的事情進行了道歉,並且免費送上一些美酒佳肴,算是給眾人賠不是。

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放在哪裏都是一樣的,眾人今日在‘春’風樓裏享受,那邊出了點事情,雖然被影響到了興致,但實際說來也並不關自己的事。何況‘春’風樓已經在這上麵做出了表示,再一味地計較也沒什麽意思。因此順水推舟,自然還是按照原本的方式進行。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並且隨著時間過去,新的客人過來,先前的事情對他們真的是半點影響都沒有的。

賣藝不賣身的‘女’子,這時候自然是在努力地吹拉彈唱,希冀得到一些人的欣賞。一方麵可以將自己的清白保持下去,另外一方麵如果真的有合適的人看中了她們,願意取她們回家,自然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與此同時,一些廂房裏麵已經傳出了一些輕微或者不輕微的呻‘吟’聲,那是既賣藝又賣身的‘女’子發出來的。

而後方的院落裏,一些算作是‘波’瀾餘緒的‘交’談也在進行著。

“今日的事情,在下莽撞了……因此便覺得,要做一些表示才是。”儲安群在那邊沉默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

“哦,這麽說,你是來道歉的?”許宣想了想,嘴角牽動了一下,他此時仔細打量著儲安群,見他的神態樣貌不像是作偽,真的像是來道歉的一般。

“正是如此。許公子,你我二人此前並未有過‘交’集,自然也就沒有什麽愁怨一說。今日在下對你的無禮,完全是因為受人挑唆……應該隻是一場誤會。”儲安群沉身說道,隨後話音一轉:“在下並非在推脫責任,這事情說到底還是在下的不是,因此希望許公子能夠給予一定的諒解。當然,在下是有誠意的。許公子,你說個地方,在下回去就安排……賠償肯定是要有。”

他說著,看了許宣一眼,那邊許宣有些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至於其他的,在下覺得……這一次被人擺了一道,差點害了許公子,在下心中有愧……被人當槍使的感覺並不好,但這口氣是一定要出的。”儲安群在那邊深吸了一口氣,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是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因此,我們還是說說李賢的事情吧。”

這一次,許宣終於抬起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儲安群的身份他知道一些,畢竟許宣在杭州也有一段時間了,對於一些必要的人和事都有了解。作為儲家眼下後背之中翹楚的儲安群,他自然也聽說過。對方有能力,今日的這個局,雖然是李賢在背後授意,但是具體的布置還是儲安群來做的,並且讓他差點著了道。不過這不算什麽,有能力的人總能夠做成一些事情的。到的此時,對方居然能在短暫的時間裏調整好心態,過來低頭,他心中對於儲安群的評價又上了一個台階。

這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並且非常識時務。一番話說出來,即便許宣心中真的對他有氣,也完全發泄不出來。而且,這一番做派,許宣也確實比較滿意。今日的事情發生之後,其實就是一個麻煩,對方如果要在這事情上計較的話,隨後要應付起來也要費一番手腳。雖然他此時背後有令狐楚,但是如果真的攤開來說,令狐楚眼下在杭州受到的製約也很大。儲安群擺明了不計較先前發生的事情,許宣也樂得輕鬆。

人際上的關係就是這樣,在特定的場合裏,我們撕破臉你死我活,但是若是跳出來,表麵上未必不能進行比較正常的來往。當然,這種情況也是指的沒有什麽大仇的雙方,如同許宣同李賢之前的情況,自然不在此列。

儲安群在那裏站著也沒有要坐下的意思。先前他從茫然中回過神,去往‘春’風樓那邊了解了情況,隨後也就知道了許宣背後的錦衣衛勢力,而這個是李賢原先不曾提起過的。

許宣的身份既然同原本知道的不一樣,他此時要做的就是將今日造成的麻煩消弭掉。許宣既然能夠讓李賢重視,以他沒有什麽背景的身份能夠做到這一步,自然也是能力的體現。當然,說沒有背景也不盡然,對方身後明顯有著錦衣衛的痕跡,這個是最然儲安群擔心的。

勢力這種東西也分等級,一般而來,來自官麵上的壓力,隻要不是太誇張,他覺得能夠承受下來。畢竟還有李賢在背後頂著,自己是替他做事,若是出了事情對方不可能不管。但是眼下是錦衣衛,這個完全是不講道理的。李賢因為於家做依仗,倒是不用害怕錦衣衛,但是他儲家可不行。真的到了那一步,對方隨便一個罪名扣下來,完全是吃不了兜著走。生意人被錦衣衛整得傾家‘蕩’產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因此在意識到危險之後,儲安群的第一反應便是衝對方低頭。

他自己並不是一個好人,這時候意識到自己完全是被李賢利用,並且還討不了好的情況下,有些決斷自然而然就做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