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失竊的銀兩(三)

“對啊,被偷了。

很平淡的一句話,仿佛這些事情在許宣這裏不值一提。黃於升聞言愣了愣,隨後以驚疑不定又帶著幾分慌亂的目光看了看許宣,難以形容他此時到底是什麽樣的情緒:“你在說什麽啊?”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身前變得很空的箱子:“這裏本來有兩千兩銀子,眼下隻剩下這麽一點了……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啊?!”

這兩個月的時間,他所有的心思都鋪在人力拉車的事情上。生意發展地相當不錯,他也從既得的收獲裏推測到很遠以後的事情。這是他在做的事業,他可以通過這件事情挺直腰杆。

雖說點子是許宣提出來的,後續的很過規劃也是許宣預先布置好的。但是按照許宣的習慣,他做出事情的開頭,隨後就會保持一定的疏離態度。即便眼下這件事情也是他十分想做好的,但是並沒有因此改變這個習慣。以前的經曆告訴他,很多時候隻能保持必要的距離,他才能冷靜地看清很多事情,做出的決策才可能客觀而冷靜。

在對於人力拉車的熱情之上,即便許宣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比不過黃於升的。這家夥雖然有些時候不盡靠譜,但是來自商賈世家融入到血脈裏的一些東西,讓他在一開始就表現出了極為明顯的天賦。這些熱情投入化作的收獲,到得這個時候,卻發現自己的銀子居然憑空少了很大一部分。這時情緒完全是出離了憤怒的。

許宣卻是饒有興致地看了黃於升一眼,低下頭去仔細地打量著那隻用來裝銀子的箱子。裏裏外外地看了幾遍,看起來並不像是在檢查而是在驗證什麽東西一般。

過得片刻,他才直起身,注意到一旁依舊有些呆滯的黃於升,才笑著說道:“這事情……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黃於升的腦子有些僵硬,此時還緩不過神來。腦海中反複地咀嚼了兩遍,思維才清晰了一些,終於是反應過來了。

“嘶……”猛地吸了口氣,瞪大目光朝許宣看過去。如果說先前還隻是驚愕於這樣一個盜竊事件,到得此時此刻,這種驚愕就被推到了頂峰,化作了震驚和惘然的情緒。他不能不震驚,這些天令狐楚的忙碌和焦急,他是知道的。那些原本是要充入國庫的銀子,便是被人在神不知鬼不覺的過程中偷走。是什麽人,以什麽樣的手段,到得眼下都還沒有絲毫著落。

因此,在眼下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並沒有將二者之間建立起聯係。但此時意識到了,自然是說不出話來。那些人偷國庫的,此時為何看上了他這點不起眼的銀子?

“這個……沒有道理的啊!”過了半晌,黃於升微微有些沮喪地抱怨一句:“那些人為何這麽不要臉?這麽點銀子都要偷……”聲音說到後來,有著幾分很明顯的肉痛。

他還真的是心疼這些錢。雖然他本身不缺錢,但是眼下這些銀子,是他親自參與進去,一點一點的賺出來的。這同他曾經揮霍掉的因此不同,代表的是他自的心血。

哭喪著臉在那邊詛咒了起來:“挨千刀的……***……要告訴令狐楚,那些人出現了……是了,一定是我們最近牽扯到事情裏,那邊發現了,眼下是想要以這樣的方式警告我們。是的,一定是這樣的!漢……”他嘟囔著轉過頭,那邊許宣正看著他,眼角劇烈地抽搐了幾下。隨後還不等他繼續開口,許宣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說出了一句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話。

“放心,是我幹的。”

“我知道……”黃於升說著,突然意識到不對,嘴巴張了張,那眼睛瞪得幾乎就要從眼眶之中掉出來一般:“你、你幹的?”他說著偏了偏腦袋,在心中以極快的速度消化這個消息,過了片刻才轉回來:“胡說八道。”

“漢,你不要安慰我了。做生意是要承擔風險的,這個沒有什麽好說。我也沒什麽……此時有些想不開,但是過一會兒就好了。你讓我冷靜一下,冷靜一下……”他說著,轉身朝著屋內走過去,而許宣在這個過程中幾次想要說話,都沒有得到機會。不由得“嘖”了一聲。而那邊黃於升仿佛遇到重大的挫折一般,頹然地坐在窗前,目光望著窗外的雨,在這個樣的場景裏,顯得有些淒涼。過得片刻,仿佛失意人一般地歎了口氣。

許宣在外麵看了一陣,聳了聳肩,有些無奈。他是有心要解釋一些東西的,但是那邊黃於升看起來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孤單、寂寞、冷。

……

下雨的日子裏,天黑的要比平常早一點。雨滴打在瓦礫間,打在屋簷下,劃過樹葉從間隙之間落在地麵。到處是“沙沙”的聲響。點點的燈火開始亮起來,在濕漉漉的環境裏,被反射成點點的光暈。那光暈落在人的視線裏,帶著很濃厚的畫麵感。偶爾會有下人打著傘從雨中走出去,也有人從外麵回來,被雨淋濕的身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本身就是一幅畫。

過得片刻,有人從外麵急匆匆地走進來,也沒有打傘,在雨中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全身上下都已經是濕漉漉的。不過此時也完全不在乎,很快來到這邊的屋門口。

“我很忙的,今天又同季武城的人打了一架……你找我過來,最好有事,不然的話老子肯定不爽。”

進來的便是令狐楚,風風火火的樣子,但是對於許宣而言,這都是已經習慣了的事情,倒也不會在意。隨後搖搖頭:“進來說,有點事情。”

他說著,目光衝著一旁擺著的木箱稍稍示意了一下。令狐楚狐疑地看了許宣一眼,隨後便也將目光落在一旁的箱子之中,這一看之下,整個身子狠狠地機靈了一下。

有些似曾相識的畫麵,在一瞬間擊中了他。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事情都圍繞著那些莫名其妙地失竊的銀子而來。同以前辦的案子不一樣,這一次是完全找不到思緒。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沒頭蒼蠅一般胡亂撞著。每天除了同這邊的錦衣衛打幾架,掩蓋自己來這邊的真實目的之外,也沒有其他的收獲。眼看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他幾乎已經看到自己的下場和結局的。

以他的性子,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很多人是樂得看到他落難的。原本就糟糕的局麵,加上孤立無援,那麽幾乎就將他拖到了一個最為危險的境地邊緣。

今日過來,心中也沒有什麽想法。這些天同許宣做的溝通也不是一次兩次,局麵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僵持住了,眼下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像是在掙紮。甚至慢慢地發展到了某種極端,在許宣的消息裏,一些突然暴富的人家,他都去做了調查。收獲並不是沒有,比如有幾家確實是做了違法的事情,甚至有人殺人劫財的事情發生。原本也不是錦衣衛管的,他遇到之後,也隻是隨手扔給了衙門方麵,倒是算是無心之下做的好事。但這些事情,對於自己所麵臨局麵並沒有半點改善,因此希望一次次地降到了最低。今次接到許宣的消息過來,也不過是當做例行公事。

但是這種想法在他見到那口箱子之時就再也不見了。

“你這是……”他口中喃喃地說道,皺著眉頭看了許宣一眼。第一時間,他便已經認出了那隻箱子所代表的含義。隻是疑惑也伴隨而來:“這是什麽情況?”

“你看,像不像?”許宣在一旁笑著說道。

令狐楚俯下身子,在箱子的四壁上摸了一把。雨水將四壁衝得濕漉漉的,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不過還是憑感覺做出了判斷:“像,很像!你也被人偷了?”

第一時間的,令狐楚同黃於升的反應是相同的。這種情況,他曾經遇到了三次,這是第四次,難道是因為許宣最近參與到事情當中,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便以這樣的方式來警告?這是一個比較說得通的解釋,但是也引起了另外的一些疑惑。若是這樣子,就將自己暴露出來,這些人是太傻了,還是太自信了?

但是不管怎麽樣,這個時候他心中還是覺得有些欣喜。畢竟多日以來在糾結的事情,此時已經有了眉目了。隻要順著這條線找下去,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有所發現。然而,就在這個念頭才升起的下一刻,許宣便朝著他的頭頂潑了一盆冷水。

“不要想太多了,這個是我做的。”淡淡的一句話,帶來的驚愕是難以形容的。令狐楚臉上的笑容還停在那裏,半晌無法反應過來。

“這些日子,我在想著你所描述的情況。在當時的情況下,箱子又完全不曾被打開,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銀子偷走,確實是一件相當有難度的事情。幾乎沒有做到的可能。”許宣說著,伸手拍了拍箱子:“但也隻是幾乎,並不代表真的不行。箱子裏的銀子沒有被偷幹淨,這一點讓我聯想起了很多的東西。最近一直在做準備,到得今天正好進行了一次實驗……所以說,這銀子是我偷的。”

房間裏有些昏暗,原本坐在窗前發呆惆悵的黃於升聽到這句話,突然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轉過身朝著許宣伸出手:“你、你、你……”半晌之後,淩亂的思緒才組織成語言:“你不早說?!”

先前失意潦倒的形象,此時便再也見不到了。

許宣聞言撇撇嘴:“我難道沒有說麽?”

黃於升快步走了過來,好奇地望著那口箱子,裏裏外外都看了幾遍,然後抬起頭問許宣:“你怎麽做到的?”

那邊令狐楚也沒有說話,看過來的目光裏顯然有著相同的疑問。

許宣搖頭笑笑,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有些時候,事情完全找不出前因後果,並不是因為沒有因果……而很可能是有些顯而易見的東西,被我們忽略了。”

“別和老子廢話……”一旁被許宣吊足了胃口的令狐楚口中喝罵了一句。

“就是、就是!”黃於升在一旁,對此深以為然:“漢,你快說!”

許宣聞言也不再賣關子,笑了笑:“事實就是這樣啊,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那些銀子不可能憑空蒸發,因此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我順著這個思路,又聽得你說幾次銀子失竊的情況下,天都是下著雨的。基於這一點,做了一個假設,會不會那些銀子順著滲進箱子裏的流水被衝走了。”

先前許宣特地問過令狐楚用來裝銀子的箱子的構造,隻是簡單的木板訂起來的。畢竟考慮到這些賦稅銀子在送往京城的途中,沿路都有兵差押送,也就沒有在箱子上下多少功夫。而那三次的失竊之中,裝銀子的箱子都是相同的款式。所有人的思考的落腳點都沒有放在箱子上。

那邊令狐楚聽完之後,沉默了片刻,才皺著眉頭問道:“這……可能麽?”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許宣擺擺手,隨後目光看向一旁的黃於升:“還記得我曾經讓你幫忙尋找硝石麽?”

黃於升愣了愣,隨後點點頭:“是有此事,但是有什麽關係麽?”

“硝石裏麵,能夠製備出一種叫硝酸的東西……外表看起來像水,但是能夠腐蝕銀子。這其間的道理就不同你們細說了,反正你們也聽不懂。”許宣說這,衝二人揮揮手:“你們跟我來。”

隨後三人重新進到屋子裏,許宣取來火折子,將屋內的燈火點亮。隨後有從抽屜裏小心翼翼地取過一隻罐子,慢慢的在桌子上放好,在令狐楚和黃於升的古怪的眼神中慢慢的拆掉封泥。

雨後彌漫進屋內的空氣應該是很清新的,但就在封泥被拆掉沒有多久,就有一股很古怪的氣味開始在屋內彌漫。像是醋一般,但是明顯要刺激和劇烈很多,黃於升離得近,登時被熏得要流出眼淚。

“哎呦,這什麽味道……”

令狐楚看了那壇子一眼,用征詢的目光看了看許宣。

“這便是硝酸了,因為條件簡陋,指出來的純度很一般,但用來證明一些東西倒是足夠的了……”許宣說完,朝黃於升伸出手:“拿點銀子過來。”

黃於升依言取出一錠銀子遞過去,許宣也不客氣,拿過來直接扔進了壇子之中。

隨後,安靜的屋子裏,很快響起了一絲古怪的聲音。仿佛水濺入到油鍋裏發出來的,但是沒有那麽劇烈,隻是很輕微的一點點響動,非常持久,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傳到人的耳朵裏。

令狐楚和黃於升湊上前,見到那錠落入**中的銀子上麵正泛起一些古怪的泡沫,聲音就是伴隨著那些泡沫起來的。

“好了,先不管他。”許宣在那邊扯了椅子坐下來:“銀子可以通過這樣方式不斷消耗掉,到得後來就完全融入到了**之中,那些晚上又下來雨,雨水很容易就能將這些東西帶走……”許宣說著,攤了攤手:“當然,這也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眼下倒是無法證實。但是從我的角度來看,這種可能性是比較大的。”他說著,突然衝一邊喊道:“別碰……這個對人的皮膚也是有很大的腐蝕性的。”

那邊黃於升聞言,連忙縮了縮手。

令狐楚則是皺著眉頭思索許宣話中的可能性,看起來他對於這件事情還存在很多的疑惑。半晌之後,才開口說道:“但是……那些箱子完全不受影響,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許宣聞言笑了笑:“這便是硝酸的性質了。”說完之後,伸手扶在壇子的邊緣,微微施力使得壇子偏了一個角度,裏麵的**便在重力的作用下順勢流了出來。黃於升驚呼著朝後退了一步。

但那些流出來的所謂“硝酸”的**也隻是慢慢地在桌麵上流淌,隨後一滴滴地落在地麵上,看起來就如同普通的水一般。

“就是這樣。”許宣攤了攤手,事實已經擺在了麵前,原理之類的東西他也懶得費心去解釋。隻要將一些東西呈現出來,令狐楚自己就能想明白。

房間裏靜悄悄的,過得片刻,令狐楚深深地吸了口氣。雖說情況未必如同許宣說的,但是就眼下而言,這算是一個很好的突破方向。

“你要用這個說明什麽?”令狐楚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這般問道。“很簡單,眼下能夠用硝石製作出硝酸的人,並不會多。一些煉丹的道士能夠做到,還有軍隊裏麵做火藥的或許也可以……當然,也包括一些有技藝的匠人。這些人在偶然的情況下發現這種方法,不是不可能。但是總得來說,這樣的人肯定不多。如果放到杭州的範圍之內,或許就更少了……你看,銀子已經快不見了。”“道士?”許宣說完之後,令狐楚突然低聲問了一句,像是記起了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