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掀牌(七)

劉餘帆早已經熟悉了許宣的風格,因此倒沒有被他先前的話嚇唬到,這時候搖搖頭:“將我弄出去……”微微沉吟了一下:“家裏的情況怎麽樣了?”

“估計是在開批鬥會……誰知道呢……”許宣先前過來得急,對於一些情景並沒有見到,這時候當然也說不出具體的情況來。(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不過無論如何,大方向是擺在那裏的。他這時候將劉餘帆弄出去,也是一個不錯的時機。然後又想起了其他的事情:“你是不是有個妹妹?”

劉餘帆聞言,古怪地看了許宣一眼:“說實在話,在下有好幾個妹妹。”

“叫劉什麽的……”許宣的想了想,先前對於女子的自我介紹實在沒有往心裏去,此時到是一時間回憶不起來了。於是衝劉餘帆稍稍形容了一番對方的容貌。

“劉詩?”劉餘帆在那邊點點頭:“應該是她了。”

“嗯,好像是叫什麽劉詩、劉詞的。”

“怎麽了?”劉餘帆衝他眨眨眼:“你對她有意思?”

許宣原本是斜靠在牢房的柵欄上的,聞言微微調整了一下身子:“你現在麵臨牢獄之災,還在亂說話……信不信我調頭就走?”說著真的轉身準備離開了,隨後被劉餘帆一把拽住身子。

“放手、放手……你多少天沒有洗手了……新衣服啊……”

劉餘帆聞言,將手收了回來,目光認真地看著許宣,過了很久才緩緩地說道:“漢,這幾天的事情,在下真的是感激不盡。”

“嘖,還以為能說出什麽有深度的話呢……就這個?”許宣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又衝他揮了揮手:“趕緊收拾一下,準備出發了,希望能趕上那邊的場麵……”

劉餘帆在牢獄之中,這幾日來探視的人並不多。一方麵是因為劉餘航等人先前走的門路,將很多人擋在了外麵。還有的便是因為劉餘帆才被關進來幾天的時間,很多人都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呢。

此時他要離開了,也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一身髒不拉幾的衣服,按照他的意思是準備換一套的。不過許宣倒是覺得他這樣子出去,很有威懾力,一方麵可以讓人看到他得在牢中是吃了苦的,這個算是苦肉計。另外的便是看起來也挺嚇人的,符合他詐屍的身份。

對於這樣的說法,劉餘帆頗有些無奈,但是眼下時間緊迫,倒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在這上麵糾纏,因此也隻好不拘小節一次了。

……

天空中的雲層在此時又開始翻滾,南國的夏日就是這樣,很容易就下起雨來。不過看天色,雨到正式下下來,其間應該還有一段時間的醞釀。

許宣將劉餘帆扶上車,隨後架著車朝劉家的方向過去了。他本身並沒有在杭州有太多的走動,但是這些天搜集和分析信息的時候,早已經在心裏對杭州城有一個大致的輪廓。杭州在眼下雖然是大城市,但是這也是相對的,對於見慣了現代都市的許宣而言,這時代的杭州城也隻是也隻是勉強能夠接受罷了。若是放在現代,規模甚至比不上一個二線城市。何況早上也到過一趟劉府,這時候算得上是輕車熟路。

一路過去,免不了一些簡單的交談。

“我說了,隻是問問,對你妹妹沒有意思……她都裹腳了,裹腳你知道不知道?太可怕了……你別逼我,逼我我就把你送回牢裏……”

馬車飛馳在街道上,話音落在後麵,聽到的人古怪地朝那邊看一眼,搞不清楚情況。

……

劉家的廳堂裏依舊是聚滿了人,有一些是外人,當然更多的還是劉家自己的人。給力文學網今日的這一場家族議事關係重大,雖說是議事,但是其實重點也完全不在“商議”之上。

劉祖宏望著跪在不遠處的劉餘航,心中充滿了疑惑。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雖說這一次的事情做得很過分,但是他並不是一個魯莽的人。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不曾料到劉餘帆會死在獄中,當然就很被動了。

但是無論如何,對於劉餘航片刻之前頂撞劉祖望的舉動,劉祖宏都有些抓不住。原本自己是能夠幫他挽回一點的,雖說這事情最後還是要定性,但是自己好歹也算是劉家二代之中的老大,並且也是同知的身份,如果真的站出來說句話,那麽不可能一點分量都沒有。隻要自己的話能夠起到作用,那麽事情暫時就無法得到有效的解決,隻能拖下去……一旦拖下去,那麽能用來化解的方法就更多了。到了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的流程,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但是自己的官身是一回事,此時完全是家族的內部事物,不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拿自己的外滿的身份來壓人。何況劉餘航先前看起來很糊塗的舉動,讓他完全使不上力氣了。

負責此次事情的劉祖望是進士出身,但是他本人在做官方麵完全沒有熱情,當年隻是外放做了一任知縣,後來因為替百姓打抱不平,得罪了權貴。他當時在劉家的地位還遠不如現在,因此也沒有得到家裏的,最後被人治了罪,甚至還差點下獄。不過好在京城有替他在活動,他因禍得福,反倒得了一些大人物的欣賞。

有傳言說,他已經搭上了首輔大人的路子。眼下並沒有為官,但是隻要肯出仕的話,一個侍郎的官身是跑不掉的。這話眼下還無法證實,但空穴不可能來分,而且劉祖望在一些事情上的強硬和執著,劉祖宏作為他的兄長,也不可能不清楚。

他接過那邊劉祖望遞過來的紙張,微微掃了一眼,麵色變異常難看。嘴唇微微哆嗦著,隨後目光看向那邊的時候,劉祖望卻是偏過頭去,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這……太重了?”

一旁的劉祖耀湊過來,看了一眼,登時喊了起來:“什麽?!革除功名?!”似乎是完全不敢相信紙業上寫的東西。隨後站起身,伸手朝著劉祖望指過去:“劉祖望,你以為你是誰?”他說著,目光瞪了起來:“你敢!”

劉祖望原本站得離他有些距離,聞言朝前靠了一步。他身形魁梧高大,身量上竟要穩穩地壓住劉祖耀一個頭。這時候低頭俯視過去,讓劉祖耀不可避免地怔了怔,仿佛那邊一言不合就要打架一般。他當然知道對方不可能動手,但是還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不敢同對方對視。

“你看我敢不敢!子不教,父之過……這一次沒有罰你,就知足。還有,我劉祖望再如何,我也是你的兄長……”劉祖望說著,目光偏過去又看了劉祖宏一眼,劉祖宏此時隻是抬著頭,目光陰沉地望著天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地上跪著的劉餘航幾人,身形猛地一震。先前是做過很壞的打算的,但是依舊不曾料到,會麵臨被革除功名的危險。他們眼下都是秀才功名,三個秀才,即便是劉家這樣的大族也是不能忽視的。特別是劉餘航,其實離舉人的功名隻差臨門一腳。下一次的鄉試,他是被很多人看好的。但是這時候若是被革除了功名,那麽前期所有的努力就化作了烏有……

怎麽會這麽嚴重?怎麽會這麽嚴重的?!

劉餘航的雙手緊緊地捏起來,咬緊牙關,因為全身用力,整個身子很明顯的有些晃動。難道是先前自己的舉動刺激到了劉祖望了?不應該的啊,自己是權衡過的,那樣的刺激雖然會讓劉祖望動怒,但是完全到不了這個程度。

到底是為什麽?他在心中呐喊著,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起來,但是此時此刻,不會有人來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懲處的辦法有很多,遠不止革除功名這一項……但是這一項我放在前麵,也是讓你們想一想,你們做錯的事情該付出怎麽樣的結果。秀才的功名不容易,但是以你們的水準,不是不能再考的……當然,這隻是家裏的決定,隨後還是要知府大人來定奪。不過……”他說著,目光朝一旁的劉祖宏幾人看過去:“不要以為可以走門路,此事既然是我來負責,那麽我就要對這個家負責,沒有討價還價餘地……人才難得的道理我知道,但是若是心性有問題,將聰明才智用到歪門邪道之上,那對這個家的危害或許更大……你們可以找人,我也會去找人……就算這事鬧到首輔大人那裏去,也是這個結果。”

望著兒子哀求的眼神,劉祖宏原本是準備說話的。但是這時候聽到劉祖望話裏的“首輔大人”之後,猛地閉上嘴巴。因為動作太過突兀和倉猝,旁人聽來,隻是見他“咯嘣”一聲咬到了牙齒。

隨後,劉祖宏來不及估計口中的疼痛,目光驚愕地朝劉祖望看過去。雖說先前有傳聞說對方同首輔大人有關係,但是因為沒有渠道來證實這個消息,他也隻當是誇大其詞。這時候見對方次口中點了出來,才意識到,恐怕是確有其事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承認……

人群稍稍有些**,甚至連上首的地方,劉老太公也微微垂了垂眼瞼。

劉祖宏和劉祖耀對視了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疑惑。雖說這是劉祖望算是確認了傳聞的真實性,但是這事情為什麽要扯到首輔大人?看起來劉祖望是想拿這個消息來抬高自己,而且確實是能嚇到人的。但是在劉祖宏二人這裏而言,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劉祖望並非一個狐假虎威的人,此人方正踏實,出了名的硬骨頭。此時扯了首輔大人的旗子,莫非還有別的深意麽?

此時在場的人們,很多對於政治上的東西都比較敏感,輕易的就覺察出了幾分不同尋常。而劉祖望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中,等了一陣,周圍稍稍安靜了一些,他才開口說道:“我並非是在扯大旗,而是有些事情,真的同首輔大人有些關係。帆兒的名字,先前同首輔大人通信的時候,他還特地問起來……”

眾人聽到這裏,又是猛地一驚。這劉祖望居然能夠同首輔大人通信?更驚人的還在後頭,首輔大人居然還專門問起劉餘帆的名字?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跪在地上的劉餘航三人,此時依舊有些顫抖,但是相較於先前的生氣而言,此時完全是下意識的感覺到有些害怕了。

外麵的天空中這時候又傳來陣陣沉悶的雷音,天氣晦暗的仿佛到了傍晚時分。而對於劉餘航而言,此時的氣氛仿佛末日來臨一般。

自己之前的算計,到底是為了什麽?這已經不是砸在石頭上可以形容的了,這簡直是砸在鐵塊上了。

“大、大哥……”那邊劉餘濟渾身發軟,口中喃喃地低呼了一句。

而此時場間的重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劉祖望的解釋。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隱約知道是因為帆兒身邊有個人,是得了知首輔大人看重的……帆兒是因為那人而進入到首輔大人的視線裏的。”劉祖望說著,搖搖頭:“可惜啊……”

其實這一瞬間,覺得可惜的不僅僅是劉祖望一個人。很多劉家的人都有這樣的想法。

人才難得,這句話並不假。但是人才要轉化為實質性的好處,對一個家族來說才是有用的。這劉餘帆是進入首輔大人視線的,這可不得了……若是能夠順利成長起來,恐怕今後的成就不會低。

可惜卻是死在牢裏了……

到得此時,已經沒有人在意劉餘帆到入獄到底是罪有應得還是被人陷害的……很多劉家的人,目光再看向劉餘航幾人的時候,都帶著幾分怨念。原本頗像那麽回事的負荊請罪,也突然讓人覺得惡心起來。

“我再問你們一遍……你們可知錯?”劉祖望轉向劉餘航等人,再一次問道。

……

劉府的大門之外,許宣從馬車上跳下來,還未曾站穩身子,身邊便冷冷地傳來一個聲音:“怎麽又是你?”

許宣聞言,疑惑地看過去,先前見過的叫劉詩的姑娘正站在那裏,目光不善地看過來。

“哦,原來是劉姑娘……”

“你為什麽又來?”

“在下……”

“是來看我劉家笑話的麽?”

“我……”

“二哥死還不夠你開心的麽?要來看我劉家出醜……你怎麽這麽無恥?”

“你……”

“你什麽你?難道說錯了麽?你完全就是幸災樂禍。”

說了半天,許宣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曾說出來。臉色連連變換一番,到了後來,隻好輕輕地吐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你妹的……還是你來說。”

“什麽?”劉詩在那邊陣數落地起勁,聞言有些疑惑。但是下一刻,聲音響起來,這種疑惑就變成了驚愕和惘然。

“三妹,不得無禮。”

聲音來自馬車的車廂之中,短短的一句話,但是此時此刻落在劉詩的耳中,卻仿佛雷霆一般。而這時候天空中也確實有一聲雷響,以至於她以為自己是產生幻覺了。驚疑不定地看了許宣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馬車,惘然地情緒找不到落腳點。

“三妹,是我!”馬車的車簾被人從裏麵掀開,她見到那張臉,身子仿佛遭了點擊一般,張了張嘴唇,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

“知、知錯……”

廳堂之內,劉餘航等人齊聲回答了劉祖望的問題,聲音有些不穩定。這時候,他們心裏其實是有些怕了的,也知道劉祖望的怒火到底來自何處。但是另外一方麵,又有一些輕鬆。若是原本劉餘帆沒有死,那麽有著首輔大人的關係,他以後肯定能將自己等人壓得抬不起頭來。此時既然已經死了,這樣的風險也就沒有了。他們倒不會認為首輔大人會因為這事情專門遷怒他們,張居正是什麽樣的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哪裏會為這些小事操心呢?

這般想著,劉餘航咬咬牙:“侄兒先前做事或許魯莽,但是完全是憑著本心來的。或許是非對錯的判斷上被表象所迷惑,冤枉了二弟,但是卻並沒有要他死的意思。不過他的死,我們幾人確實難逃其咎。即便時候革除功名,也是應該的。此後定當吸取教訓,絕不重蹈覆轍。”劉祖望聞言,嚴峻的臉色稍稍緩了緩,隨後正要說什麽,目光隨意地朝外瞥了一眼,猛地一僵。他此時的舉動牽動了很多人的視線,突然間異樣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人們順著他的目光紛紛朝著廳堂之外看過去,隨後嘴巴張成了圓形。劉餘航幾人跪在地上,頭是低著的,沒有見到場間的情況,但是整個廳堂裏驟然變化的氣氛,他們還是能感受到的。有些疑惑地抬起頭,正見到對麵的地方劉祖宏和劉祖耀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站起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