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掀牌(一)

陰暗潮濕的環境裏,一些已經開始習慣的臭味傳過來,因為沒有一絲風,味道沉澱得到處都是。豆點般地燈火紋絲不動,人的影子被寂寥地打在牆上。過得片刻,劉餘帆才收斂了笑容,再一次看那些紙頁上的內容之時,情緒開始變得複雜起來。

這些天雖然表麵上平平淡淡的,仿佛對於加之於自身的所有遭際都不在乎。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夜裏會和蚊子纏綿戰鬥一番。但是其實這樣平靜的背後,他心中的壓抑隨著時間過去,也在不斷地加深。

家裏麵的所作所為是寒了他的心的,即便也知道那些人未必真的存了讓自己死的心思,但是到了這一步還是選擇了觀望,就讓他無法接受了。那些罪名和所謂的證據,雖然在表麵上看不出來什麽問題,但是隻要不是笨到飛天遁地的人,也都能夠明白。這樣的罪名之後,並且還有全麵跟進的證據,就已經是一件很有問題的事情了。

他這些年做了一些好事,也是希望以自己的能力去改變一些東西。讓一些原本應該生活的很苦的人們,能夠過得好一點,讓自己的錦衣玉食之餘,能夠心安理得一點。但眼下看來,自己的做的這些所謂的好事……或許是錯了。

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在他這裏,實在是想不通,一個人怎麽能夠忘恩負義到這一步?當然,眼下來說,這些心思在他的心裏也隻是占了一小部分。抱怨和憤恨是沒有用的,讓自己冷靜一點,耐心一點,橫豎都不可能再壞了,那麽既然已經在這裏,就安心地待下去。

又一次看完了紙頁上的內容,他將那幾頁紙放在一片,偏著腦袋想了一陣,一隻蚊子停在臉頰上,他狠狠地拍了一掌。“劈啪”一聲之後,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在危機臨身之前,他已經有了明顯地預感。因此,告知了身邊的下人們一些事——如果自己出了狀況,就去找一個叫許宣的人,隨後告知了詳細的地址。但是眼下自己的那些得力的手下,恐怕都已經被控製了起來。如若不然,如今不可能眼下隻有許宣那邊在動作的。

但是,好在自己先前也沒有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除了最得力的一些手下,其餘的一些人也是知道消息的。看樣子,自己以前的好還是有人記得,到底是將消息傳了出去。這般想著,他的心頭稍稍回複了幾許暖意。

原本也是猜想過許宣會如何來處理這件事情。雖說他有著錦衣衛的關係,但是那邊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幫忙,其實也很難說。除此之外,許宣本身的關係也就沒有多少了——先前他甚至還試圖依仗自己在杭州將生意鋪開的。眼下確實要靠他來救命。

想想其實挺複雜,但是許宣的處理方式,依舊是讓他大吃一驚。

以前就覺得對方或許厲害,但是從這件小事上,就更能看出他某些不循規蹈矩的特質了。如果是劉餘帆站在許宣的角度來做這些事,能夠請動那個叫令狐楚的錦衣衛出手,也就已經到了極限。即便最後真的解決了問題,但其實來說,意義也不大——即便是錦衣衛,也隻能是針對關在牢裏的自己,對於杭州劉家,並不能怎麽樣。

他自己的家族他最清楚不過,盤根錯節的關係早已經打得堅不可破。眼下還有幾個族叔在京裏任職,看起來也是前程似錦的。令狐楚不可能因為他一個不相幹的人,去得罪劉家。

最好的結果便是他從牢中出去,那邊劉餘航幾人並不會怎麽樣。他們之間的鬥爭,會在一段時間之內轉到暗中,等著風聲過去之後,或許下一波就會更加劇烈。

這些事情,他都已經是做好準備的。隻要能夠出去,以後他有了防備,定然不會讓眼下的事情重演。(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如果要再進一步,讓劉餘航幾人在此之後有什麽實質性的損失,那是不好去想了——即便是他來做,也看不到在什麽情況下,才會出現這種局麵。

當然,即便已經認清了現實,但是心中對於許宣還是隱隱的有些期待。但是這期待的結果到來之後,給他的感受居然是巨大的荒唐。

讓他去死……

恐怕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但是這又實實在在的是一個相當簡單的方法,並且效果還會很好。

隻要他死了,劉家就會被輿論拉到一個非常危險的環境裏。雖說在杭州,劉家是大族,但是杭州的大族並不隻有劉家一個,互相之間不對眼的也有。他如果去死了,那麽劉家不可能放任局勢發展,一定會做出一些應對的舉動。

況且,即便這些不說,自己在京裏還有個叔叔,在父親死後,也是照顧自己的。這一次知道他的死訊,那邊肯定也會出手。

而最為關鍵的地方,在於劉家內部一些人的想法。自己的死會被人安在劉餘航等人的頭上,那麽在這時候,劉家很可能就會陷入到一種人人自危的局麵當中。會有人開始想著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便如同野生的蔓草一下,很難遏製住。到得後來,就有可能導致人心渙散,那麽整個家族的根基也就被動搖了。

先前對於劉餘帆,很多人抱著事不關己的理由在旁觀,但是一旦這種事情有可能朝著自己而來的時候,那麽反應肯定就不一樣了。這是人心,不是一兩個大人物出來說話就能夠壓的住的。

事實就是這樣,隻要他死,那麽劉家就會在頃刻之間被攪動得天翻地覆。劉餘航等人並不會有太好的下場,至少相較於原本劉家在他們身上傾注的資源和關注而言,應該很快就要冷淡下去……懲罰的手段一旦出來,杭州年輕一輩裏麵厲害的人物也有很多,到時候在競爭之中,就會處於劣勢。

再加上一些背後的推手,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將他們幾人的前路斷送掉。當然,這隻是事情可能的一方麵。人都是有造化的,惡人活千年的事情曆史上也不少見。也許劉餘航也有能力在逆境中繼續成長起來,變得更加厲害。這世上什麽可能都是有的……

但問題是自己又不是真的死掉,那麽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就是這麽簡單,但是很多人打死都是不會想到的。這當然是一個思維誤區的問題,畢竟在眼下人們對於生死都有些忌諱,沒有人活得好好的,會讓人認為死掉。但是有時候打破誤區,事情的轉機也就來了。

許宣這一個布局之中,最亮點的地方便在於在他傳播和推動的那些消息當中,有意無意的讓人覺得,自己的“死”和劉餘航之前的拜訪是有關聯。事實上這兩件事情之間,隔了幾天的時間。但是聽眾們並不會關注這些,而且那晚劉餘航過來大牢的時候,並沒有遮掩行蹤,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有時候,流言的威力就在這裏。三人成虎,即便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都有可能在人們的觀念裏形成事實。更何況捕風捉影,有些痕跡還是確實存在過得,那就更加可信。

劉餘帆望著平靜的燈火,又笑了笑。雖然很想見到劉餘航等人驚慌失措的樣子,但是眼下看來,也有些不切實際。暫時來說,他還是要老老實實當好他的“死人劉餘帆”才是。

情緒真正地放鬆了下來,再看那幾頁紙張,又了更深一層的感受。這些紙頁上的字跡寫的倉猝而潦草,顯然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但是信息量卻是大的驚人。消息傳開之後,各方麵的反應和舉動,都分門歸類地記錄得清清楚楚——劉家如何,同劉家有隙的幾家如何,劉餘航等人如何……還有很多杭州民眾們的議論。

開始的時候,劉餘帆以為這些消息是來自錦衣衛。但是有些東西實在是太細了,連街邊小販們之間的談話內容都記錄詳盡,錦衣衛犯不著做到這一步。

那麽便是許宣自己動手的……

這樣之後,複雜的心情又進了一步。

許宣才來杭州多久?

來的時候是仲夏,但是到得此時,夏天也還未曾過完,天氣依舊炎熱。一個月的時間裏,對方做了什麽?除了人力拉車的生意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但是即便如此,居然能夠在杭州鋪開這樣龐大的消息網絡?

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劉餘帆心中想著這些,隨後站起身,在一旁的臥榻上躺下來,心中泛起了幾分無力的感覺。以前覺得自己比之許宣應該也是差不多的,但是從這件事情上看,二人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大得難以想象。

微微有些喪氣。

當然,此時他能夠有這樣的情緒,也是因為心情徹底放鬆,才能夠在這些方麵進行一點多餘的思考,隨後也就扔在一邊了。

劉家大概很快就會派人來收屍,但是拖延的舉動也已經在布置了。這些不關他的事情。他此時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去睡一覺,而且並非真正的死人……他還要同蚊子繼續戰鬥。

嘖,怎麽會有蚊子這種討厭的東西?

劈啪、劈啪、劈啪……

……

在同府衙大牢相反的方向的一間宅院裏,談話也在進行著。

“這幾天我專門了解了一下劉餘帆,看起來也是個人才……不過命不太好,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老爹,如果不是他有個叔叔在照應,孤兒寡母在那樣的環境裏,其實是很難的。”

那邊令狐楚將話說完,許宣點點頭:“不管怎麽說,以後都會更好才是……對了,我們再捋一邊事情,還有什麽是必須要做的?”

“必須要做的事情,當然有,而且很多……”令狐楚拿著酒杯,臉上憊懶的神色也去了幾分:“劉家老頭子,並不是簡單的人物……我們這邊手腳很快,但是有些端倪也是瞞不過去的。那邊或許已經知道劉餘帆並非真的死。”

他的話音落下之後,黃於升連忙說道:“那可如何是好?這些布局不是全砸了麽?你們錦衣衛做是不是很厲害麽……怎麽可能走漏消息?”

令狐楚看了他一眼,目光瞪了過去,那邊立刻閉口不言了。對於令狐楚,黃於升還是有些怕的。

“別理他。”許宣伸手拍了拍黃於升的肩:“他不過是隻紙老虎,看著威風,其實沒什麽的……諾,你看,他又要去拿他的刀了,嚇死人啊……”許宣說完之後,也不理會那邊令狐楚準備發飆的神情,衝著黃於升解釋道:“劉家……嗯,那個老頭子,其實就是在放羊。先前劉餘航等人做出的事情,他沒有出聲。這一次,即便知道劉餘帆是詐死,恐怕也不會有什麽表示。”

黃於升聞言愣了愣,隨後皺眉一想,才像是明白了過來:“明白了,和我家的情況差不多。”

許宣笑著點點頭:“正是如此,這些人分出個勝負,才方便他在一些事情上做出決策來……至於家門臉麵,在他那裏承受的底線或許要低的多。想來這老頭當年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在一些虛的東西上,能夠放得下……”說道這裏,他搖了搖頭:“不過,這一次怕是賠進去了。”

許宣說完之後,想了想,才有看著令狐楚說道:“按理說,劉餘帆先前做的那些好事,原本就沒有博取名聲的考慮,因此知道的人應該不多才是。你查到是誰將消息透露給劉餘航的?”

“你不是很厲害麽?消息來源比錦衣衛還要多……怎麽不自己去查?”令狐楚撇撇嘴。

“這個……嗬,有些事情要慢慢來。搜集消息,現在我已經能夠做到了。但是要針對性地探查一件事情的始末,眼下還力有未逮。不過,若是繼續做下去……”許宣說道這裏,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早晚的事。”

令狐楚在那邊聽著,這一次倒沒有說出什麽嘲諷的話。人力拉車鋪開的信息網絡和消息渠道,在過去的這幾天裏,已經讓他感受到了一些分量。眼下的短板是沒有成體係的管理製度,但這些東西,許宣也已經在準備了。

如果真的能夠順利發展下去,能做到哪一步,還真的說不好……但是另一方麵,令狐楚心中其實也是隱隱的有些擔憂的。這樣一個渠道,掌握在許宣的手裏,若是不暴露出來還好,一旦暴露出來,那麽可能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顯然許宣在這些事情上也是有過考慮的,雖然他並沒有說什麽……不過就算他還沒有意識到,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令狐楚也想著要點一點他。

他心中這般想著,隨後說道:“據說是一個叫劉競的人,以前是劉餘帆的手下……”

許宣在那邊聽了,淡淡地笑了笑:“想來也是他了。”他說著拍拍額頭:“如此說來,此事同我幹係也很大……倒是不能不管一下。”

“你認識?”令狐楚在那邊挑了挑眉頭。

“老相識了。”許宣說著,拉過黃於升吩咐了幾句,黃於升點點頭,推門出去了。

隻剩下二人的環境裏,許宣望著令狐楚片刻,才說道:“有些事情不想瞞你,這一次來杭州,除了人力拉車之外……我還有其他的一些準備。”

“哦?”

“嗯,我帶了一些人手過來,眼下應該能用……”

令狐楚皺著眉頭在那想了一陣,說道:“這樣的話,不要出人命就好……”

“放心,如果人就這麽死了,肯定沒什麽意思。

……

與此同時,在杭州某家青樓的一間廂房裏,也有人在說著話。明亮的月色將整片天空照得敞亮,廂房周圍一些樹木的枝葉在月色下珊然搖擺。一些驚怒到極點的話語從屋內傳過來。

“真的死了?怎麽可能……我們還什麽都沒有做!”

“噓,噤聲……還怕別人不知道麽?”

短暫的對話之後,後說話的聲音再一次說道:“老三,我知道情況不太妙……但是先前去了牢裏之後,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大哥,那劉餘帆的那些東西怎麽辦?”說話的正是劉餘舟。

他的話音落下之後,房間裏第三個人也說話了,稍稍顯得稚嫩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抽噎,像是之前哭過:“都什麽時候了,三哥你還想著那些東西……二哥死了啊,他是被我們害死的!”

劉餘濟的話音落下之後,劉餘舟偏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帶著幾分冷意,隨後狠狠的一巴掌抽在劉餘濟的左臉頰上。這一掌毫不留情,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劉餘濟“啊”地叫了一聲,朝一邊摔倒在地上。伸手捂著臉,目光變得有些呆滯。

“沒出息的東西!”劉餘舟在那邊罵了一句,而一旁劉餘航,仿佛對這一幕熟視無睹。待到那邊劉餘濟慢慢地爬起來之後,他才徐徐地開口說道。“這一次我們被動了……但是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