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 十章 車行(上)
“你是活膩了麽?”
令狐楚才坐下來的一句話,讓劉餘帆明顯地緊張了一下。但是下一刻,令狐楚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嗬,開玩笑的,不要緊張。”
情緒因此變得有些古怪。不過許宣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表情,似乎對於令狐楚的做派已經習以為常了。
劉餘帆也是見過世麵的,先前隻是忌憚於對方錦衣衛身份,但是拋開這些來說,他待人接物,自是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手段。令狐楚雖然古怪,但也不是不能應付的。
“嗬,在下劉餘帆!”衝令狐楚拱拱手,算是打招呼。
“令狐楚,嗯,我是個錦衣衛千戶。”令狐楚也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依舊保持著他一貫的風格。
“原來如此,令狐兄果然厲害。在下有眼不識泰山。”
對於劉餘帆的表現令狐楚覺得有些滿意,隨後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個武人,這一下次完全沒有控製力氣,立刻讓劉餘帆麵色有些發苦起來。
“還好了,我也是為朝廷做事的。”
許宣在一旁笑道:“你說這話,看起來像是個大人物……對了,近況如何?”
“不怎麽好……但也不算差。”令狐楚搖搖頭:“從徽州府離開之後,我升官了……錦衣衛千戶,嘖,還真是個大官。有些人就看不下去了,都是以前的對頭……明麵上什麽都沒做,暗地裏派人過來,打打殺殺的我又不喜歡,所以用你之前給我的那些東西……炸死了一撥。”
令狐楚簡單地說著,此時即便是許宣神色都變得怪異起來。
“真是痛快啊,那邊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那邊都不敢動了……”令狐楚像是一個旁觀者一般地隨意說著一個應該是比較激烈的鬥爭橋段。沒有交代具體的細節,但是涉及到他這個層麵的鬥爭,都不可能那麽普通。他也隻是作為一個勝利者,此時才能有這樣從容的心態。
許宣聞言有些沉默,令狐楚從他那裏要走了一些火藥,不曾想到還有這樣的後續。過了一會兒,他才點點頭:“這一次,你來杭州做什麽?”
“簡單地說,是因為一個案子……我暗地裏過來探查一番。”
他這話說出來,一旁的劉餘帆表情驚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想著先前對峙的場麵,似乎已經鬧出了很大的陣戰,這個樣子……真的可以做到“暗地裏探查”麽?
許宣同令狐楚已經分開有一段時間了,對於他近來的情況,此時也不好問得太細。
“喝茶。”
許宣看著令狐楚,那邊喝一口茶水,麵色上帶著幾分不滿:“真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麽好喝的……幾片葉子,我反正是喝不慣。”
“喝不慣的話,吐出來就是了。”
令狐楚望著許宣兩秒鍾,就在劉餘帆覺得對方或許是生氣了的時候,他低下頭,將原本含在口中的一口茶水吐回到茶盞之中。
眼下很多人都注意到這裏,對於令狐楚的舉動,皺眉頭的人也有很多,但此時他們是橫豎都不敢發表意見的——先前他在街頭打人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一個連錦衣衛都敢打的人,往杯中吐口水又算得了什麽。不過也有人將他當瘋子來看。
很多時間不見,此時在杭州重逢,但是許宣同令狐楚彼此之間卻並沒有因為時間而帶來隔閡。忽略掉先前讓人哭笑不得的場景,對於能見到令狐楚,許宣心中還是比較高興的。
他眼下來到徽州府,雖說也不是一個人——許家和黃家在這邊都是有人的——但是那些人畢竟算作是手下,若說真正的朋友,也隻有劉餘帆一個。
他鄉遇故知,算是一件喜事。雖說二人之間的關係,說是故知也有些勉強,但總歸是一起經曆過事情的,落下來的生死之交。
劉餘帆在旁邊,先前他還打著通過許宣認識令狐楚的意圖。但是此時見到對方的不雅舉動,那心思終究是有些動搖了。當然,具體的東西,並不好說,他眼下也隻是剛剛認識對方,沒什麽來往也就談不上知根知底。
他從來不會簡單地判斷一個人——能同許宣有來往,並且看起來還有些關係的人,也不會那麽簡單。
比如自己,也是這樣。
“你來杭州做什麽?”令狐楚朝窗外看看,麵色有些百無聊賴,隨口問了一句。
“來做生意啊。”許宣點頭笑道。
“你還缺錢?”令狐楚聞言,倒是有些意外,望著許宣說道:“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是有錢的。當時臨走之時,我還幫你爭取過……”
“錢再多,放在那裏也是死的,早晚會有用完的一天。”許宣笑道:“而且我來做生意,當然不隻是為了錢。”
“要不要我這邊出手?你準備經營什麽行當?倒是我去拜訪一下杭州這邊的生意人,給你收幾個小弟如何?”
“倒是不需要了。”許宣搖頭反對。
令狐楚這話外人聽來像是無稽之談,但是許宣卻是知道,對方或許真的做得出來。令狐楚本人或許和常人也沒有什麽不同,不過對方套著一個錦衣衛的身份,他給自己的定位便是這樣。神經質的做一些事,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瘋子。這一次許宣來杭州,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需要低調行事。悶聲發大財才是王道,何況即便沒有這一出,他也未必會真的讓令狐楚出來幫忙。
憑借錦衣的威懾力,肯定是能夠震住一群商賈。但是這樣做得反噬也很劇烈,令狐楚可以不擔心,他在這邊呆一陣,以後也不知道會去哪裏。但是許宣卻沒辦法來承受。
而且經商在他而言,本就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能夠做到很高的程度固然是好,但這過程中的一些樂趣其實也很重要。一切並不是奔著錢去的——錢固然也很重要——但若能夠讓他找到以前叱吒商場的感覺,那自然再好不過。
對於令狐楚,許宣沒有什麽好隱瞞的,因此將這次的事情做了一個簡單的交代。他提到於家,令狐楚倒是挑了挑眉頭,隨後稍稍收斂了幾分憊懶的神色,正準備說什麽,有人“噔噔噔噔”地跑上台階,在二樓的地方找到令狐楚,快步過來,在他身邊俯身說了幾句話。
“沒看到我正忙麽……”令狐楚對於被打擾,起先是有些不滿,但是隨後那人猶豫了一陣,又說了幾句,他表情稍稍愣了愣,聽了幾句之後才點點頭:“知道了,你先去。”
“既然有事,你便去忙。”許宣在那邊說道。
先前過來的人,應該也是令狐楚帶來的人,估計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過來通報的。
“其實也沒什麽事……”令狐楚這般說,但是下一刻,還是猛得站起來,先前的一些憊懶和隨意就都不見了:“好,下次再找你啊……倒時候喝酒。”
聲音傳過來的時候,人已經遠遠地下了樓。
劉餘帆臉上的表情變換了一陣,這時候想要找幾句話對同令狐楚的初次見麵做一個評價,但是到得最後,也隻是說:“你這朋友……嗯,有些不拘一格。”
在許宣這裏,隻是點點頭。但此時也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一些比較大的事情,如若不然,令狐楚也不會這般火急火燎地離開。具體的事情,他也沒法知道。但既然眼下雙方都在杭州,以後的日子裏,應當還是有很多的走動才對。
令狐楚離開之後,過了一陣,茶樓的氣氛才重新變得活絡起來。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令狐楚是誰,這時候離開之後,雖然也好奇許宣二人的身份,但是畢竟先前他們同令狐楚說過話,看起來是認識的,因此也怕遇到麻煩,此時便下意識地將他們忽略掉了。
“等了這麽一陣,碼頭那邊的貨物大概也已經卸好了。隨後就可以安排事情,劉兄,這一次不管怎麽樣,在下都是要感謝你的。”
“嗬,一起來做事。說起來,在下還不知道你的想法,能不能細說一番?”
“正準備同你說呢。”
……
正在他們說話的是,遠離此處的杭州碼頭之上,一身華服的公子搖著扇子在那裏衝著忙碌的小人們指揮著。一些馬車、推車上被裝滿了東西,隨後被運走。
此時碼頭上停滿了商船,來來往往的商賈、馬車、行人……熱鬧或者說混亂的場麵裏,過得片刻,那公子抬頭看看遠處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杭州,我黃於升到底還是來了。”
走出茶樓,許宣同劉餘帆相互拱手告別。路口那邊,許家的下人已經等在了那裏。見他過去,連忙迎了上來。
許家、黃家在這邊這邊也有一些產業,暫時來說,不用擔心住處。所要操心的便是怎麽將事情鋪開。
令狐楚先前說的“暗地裏探查”,讓人覺得有些奇怪。但是按照對方的風格,表麵上鬧出各種動靜,恐怕也是為了虛張聲勢,方便背後行事。他的舉動,肯定會落在有心人的眼中。那麽連帶著,許宣或許也會受到一定的牽連。原本是想要低調的,但是今日過來這邊卻碰到了令狐楚,這樣的意外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倒是會有一些影響。
不過事情也要分開來看,有壞的影響,但是好的影響也不是沒有。至少令狐楚算是自己這邊的,他的錦衣衛身份,關鍵時刻或許也能幫上忙。因此不用擔心太多。此時已經在杭州了,那麽有些事情,隨後就會到來,有些人,隨後就可能遇到。
不想了,去吃頓飯,洗個澡,然後……就開始,越快越好。
……
這年代,生活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或好或壞,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波瀾不驚的時候更多一些。若是有一點點的不一樣,都會很快被人挖出來。杭州這座城市,每天發生很多的事情,人和人、人和事,多得數不勝數。但是近來也有人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具體的變化是在哪天開始的,倒也說不上。但是就眼下看來,有些東西,都已經擺在了眼前。
原本街上來往很多除了完全靠走的行人之外,就是馬車和轎子。後兩者都是富貴人家才有的交通工具,即便是杭州這樣的大城市,很多人也多是坐不起的。轎子和馬車本身不算什麽,但是轎夫、車夫以及馬匹之類的東西,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是很難撐起來的。但是此時的杭州城裏,卻是出現了第四種,並且是人們先前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的東西。
一種叫人力拉車的物事……
最近已經有人打聽到了名字,很多人都在說。
很簡單的交通形式,一個車夫外加一輛車。車夫拉著車穿過鬧市,一邊高喊著拉生意。這樣的方式開始引起人們的注意,一些好奇心重的,過去同那車夫攀談起來。那邊車夫便取出一張印好的紙張,上麵寫著的是到杭州城各個地方的價格,如果想要乘坐的話,隻要說出目的地,花上個幾到幾十的價錢,便可以正式坐上車。那邊車夫隨後便會拉著人去到目的地。
很簡單的一種形式,花費也不貴,最多也就是幾十錢,很多開始過去攀談的人,便成了第一批乘客。這些人眼下還沒有意識到這種交通方式的意義,更多的是好奇的心態。
在車上坐好,那邊車夫拉著車很快地跑起來。車椅子因為是特別製作的,人靠在上麵非常的舒適。他們在車上一路過去,偶爾會碰到熟識的人,那邊驚奇的看過來,也很大程度上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而且速度還不慢,比如南城門這邊到得一些比較繁華地段,也隻是兩刻鍾。比馬車是比不了的,但是比走路或是做轎子卻是要快上很多。
一邊坐車,一邊同車夫話些家常,體會著人上人的優越感的同時,也省去了消耗在路上的體力。若是有時候遇到同路的,也乘坐人力拉車的人,就像是找到了同類一般,一麵交談著坐車的心得,一麵還能夠溝通一下感情——近來有不少新認識的朋友,都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認識的。
一種新的交通工具,帶來的變遷其實也是潛移默化的,暫時而言,改變還不大。但是待到時間過去,說不定就是一種新的化形式。眼下市民階層開始崛起,成轎子、乘馬車的人或許還不多,但是做人力拉車的人還是大有人在的。
畢竟是為人們的生活帶來方便的東西,也不會有多少人來批判。甚至有讀書人聽說之後,特地在街頭找到車夫乘坐了一把之後,專門寫了詩詞談論感受。這樣之後,“人力拉車”便開始以一種異常迅速的方式,開始在杭州這座城市裏很快鋪開了。
人們相約見麵的時候,偶爾會問一句“你是如何過來的”,回答也往往是“乘人力拉車”,這樣的回答到得後來,就更進一步地簡化為“乘車”。
在引起極大關注和興趣的同時,有的人也開始關注起“人力拉車”背後的一些東西。雖說是新出現的一種交通形式,但是因為先前根本沒有類似的,完全是天上掉下來的東西,人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隨後也就挖出了一些消息。
這“人力拉車”背後是有人在推動的,據說眼下杭州的所有“人力拉車”都屬於一個叫名為“華夏”的車行。這個華夏車行背後具體的主事人卻是不清楚,畢竟得到的很多消息都來自於那些車夫,而車夫隻是做事的,對於老板的真麵目,也不曾見到。這當然也加劇了人們的好奇心。
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車本身。這種看起來構造簡單的車形,有的人模仿地製作過,但是沒有辦法跑得起來,主要是因為車軸之間磨損的問題無法解決。如果硬來的話,就隻能按照馬車的車軸進行仿製。但是馬車畢竟是用馬來拉的,換做是人的話,就非常費力氣了。為此有人甚至想要出高價從車夫手中買一輛人力拉車來搞研究,但是那邊據說是車行的規定,絕對不能賣的。
當然,這樣的局麵也隻是暫時,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識到人力拉車的價值,恐怕會往裏麵砸錢。這些車夫在那些利益麵前,大概也很難不動心。
但對於這一些,許宣卻並不怎麽擔心。人力拉車是一個形式,內在的一些技術,若不是事先知道,那麽也是沒有用的。即便有人能夠研究一陣,搞清楚原理,但那些時間,足夠自己將所有的市場占據。
“漢,眼下一共是五十輛車……一些有錢人也開始抱著獵奇的心態來坐車了,並且出手很闊綽。平均下來,一輛車一天能有三四兩銀子的淨收入……並且還在持續增加……”黃於升說著,有些幸福的歎息起來:“這還隻是剛剛開始……我怎麽覺得我們要發財了?”
在許宣這裏,眼下還隻是試水。基於打開市場的考慮,收費還是比較低的,而且也限定了區域。根據這幾天的情況來看,若是市場能夠打開,五百輛車也未必能夠……到時候一天就是千兩以上的收入。一個月幾萬兩,那麽一年?而且,這還僅僅是杭州。但是事情會這般順利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