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天下 第四百六十二 拜天地(一)

夏日行船,尤其是在晴天,就相對而言要輕鬆很多。給力文學網在陸地上會很熱,但是水麵之上確實要清涼上幾分。偶爾還能去到船舷那邊戲水,或是在河邊一片濃鬱的樹蔭裏乘涼。

水浪拍打著船舷,巨大的河麵之上行,舟船搖晃,此時站在船上朝著岸邊望過去,視線裏的情形都是隨著水浪搖擺著的。一艘不規格不算很大的商船,正朝著東方順流飄蕩過去。白衣女子從船艙裏走出來,伸出手在額前遮擋著刺目的陽光。隨後才望著身後的浮動在水麵上的城市,說不出來的心情,說不出來的神情。到得後來,她幹脆在將手放下來,任由灼熱的日光打在她白皙的臉上。

這感覺有些刺痛,她眯著眼睛,看看遠山,看看水麵,看看頭頂的白雲和藍天。很久之後都不願意回到船艙之中,隻是抱著白裙包裹住的雙腿,在船舷邊坐了下來。自遠處看去,美麗的影子在船頭的地方,雙手抱著膝,素雅而有安寧。

這便是白素貞了,此時正要離開這個她生活了一段時間的地方。難以說得清楚她對於這次離開是果斷還是猶豫,但不管怎麽樣。這都是要走了。順著流水到得漁梁那邊,不會花太多的時間,然後就可以到錢塘。

在水浪聲裏,她在對這座城市進行凝視。

“別看了,沒有人回來的……那個家夥今日成親,眼下八成已經將你扔在腦後了。”

身後傳來說話的聲音,白素貞稍稍回過神來,隻是那目光依舊是望著水麵,半晌之後才搖搖頭,有些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風吹過來,撩動她的裙擺,也將她烏黑的發絲微微吹得有些亂了。發絲散散地貼在臉頰下,素雅中帶著繼續嫵媚。

“並不是等誰過來。”女子說著,抿了抿嘴:“畢竟在這邊待久了,總歸有些感情。這次一走,不知道什麽才回來……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雖說說的內容有些傷感,但是在女子素雅的聲音了,這種傷感也成了其次。夏日的河麵上,聲音傳不遠,這時候也隻是屬於兩個人的簡簡單單的談話。

“怕是舍不得某人……”身後說話人的聲音不留情麵,但白素貞隻是簡單地笑笑也不去否認。這樣的態度,到讓她奚落的話一時之間說不出來。過的片刻,一道青衣身影靠在船艙邊,也將目光望著視線那端那座看起來漸行漸遠的城市。

日光在水麵上鋪灑下細碎的鱗光,不斷地塗滿人的視線。

然後裴青衣的神情才稍微認真了一點:“若是下次回來,或許他家的崽子都能打醬油了……哦,我那種人……生兒子沒屁眼的。”

對於白素貞她終究是留了幾分情,但是這時候說起某個人,話語依舊犀利。但是此時二人的小場合,無論她說什麽,對方也聽不到,因此這般說了幾句之也就覺得沒有什麽意思。

“不過,如果能夠選擇,你還會過來這邊麽?”裴青衣靠在船艙的門板旁邊,看著白素貞語氣認真的說道,說完之後,又加了一句:“前提是我不在這邊,你還會不會來?”

白素貞沉默地聽著,隨後待裴青衣說完,她才看著視線的某個方向,伸手朝那邊指著:“那是秦奶奶家,一個守寡一個甲子的老人家。雖然我不是很理解守寡這種事情,但對方能做到這種程度,還是覺得很佩服。前兩天聽說,有人提議給她立貞潔牌坊了……”

話說完之後,笑了笑,目光偏了一個角度:“那是琴嫂家裏,當時在那邊做了手術的……手術,嗯,說起來在這邊不是沒有收獲。學到了很多其他地方學不到的東西,如過你問我,即便沒有你的緣故……”白素貞說著,第一次回過頭看了裴青衣半晌,隨後才嫣然地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也是襯托著遠處的青衫,當真有中水墨般的繾綣感:“我可以回答你啦,恐怕……還是會過來的。”

這答案同裴青衣預想的似乎沒有什麽區別,因此有些無趣地撇撇嘴。

“其實你可以不走的。”裴青衣走過來,站在她身邊地方,終於說出了心中最想說的一句話:“你若是擔心搶不過那許家姊妹,這個沒有必要……你……”她說著,抬起頭,不知道看著哪裏,半晌之後才聲音降了降:“你也是有個妹妹的。”聲音很低,速度很快,這麽一句簡單而又煽情的話,在她這裏,像是說出來都有些羞澀。

白素貞聞言,認真地看了看她,美麗的眸子裏漸漸盈起了笑意,隨後點點頭,那抹笑就毫不遮掩地攀到她的臉頰上了。

“離開這是一早就決定的事情……之後猶豫過,但是終究還是回到了開始的決定之上。能來這邊,雖然不錯,但是總歸是一個過客……留下了一點東西,做了一點事情……也就夠了。”白素貞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水麵上:“至於舍不得,自然是有一些的。這邊的山水看著美麗,人也淳樸友善……至少我接觸到的那些貧苦人家,並沒有什麽勾心鬥角,也沒有多少市儈……當然,還有他了。”

“最後在走之前已經能確定彼此的心意,這個應該就差不多了。至於結婚什麽的……結婚這種事情很麻煩的,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我或許還會回來。那時候容顏已逝,成了老太婆,他若是不嫌棄我……那我便嫁他。”

“至於眼下……眼下就帶著彼此的這點心意,落在心中彼此心中的一點回憶……其實也挺好的。”

這聲音明媚而有些憂傷,裴青衣站在旁邊,其實是有些聽不太懂的。但是這個時候後明顯能夠感受到白素貞的某些認真的情緒,到得最後,她也隻是撇撇嘴,並沒有多說什麽。

……

河岸上,許宣勒住韁繩,待到某一刻,確定了一些事情之後,又狠狠地在馬屁股上抽了一記。其實要感謝原本許宣留下來的一些東西,雖然這家夥學問沒有多少,但畢竟也沒有近視眼。如若不然,此時此刻,他就注定要同一些東西錯過去了。

這裏是岩鎮下遊的一帶,原本船舶往來有些密集的水麵上,到得此處就開始漸漸減少了。忽略掉那些逆行而上的,剩下幾隻朝東邊過去,似乎要往蘇杭那邊的船隻,終究隻有那麽幾艘。白素貞既然離開,那麽隨行人的就不止她一個人,所以規格特別小的自然也不在他的搜尋範圍之內。

最後還是鎖定了某一艘船頭素雅的身影,那便是了。驚鴻一瞥之間,那抹美麗得與人氣質極為貼合的白色,不可能不是。不過,此時那邊正要往船艙裏麵進去。

並沒有太多的思考,陡然地吼叫了出來,似乎將肺葉之中的氣息壓出來一般。從來到這個時代,到得眼下,他從來不曾這般焦急過。

馬撒開蹄子跑著,速度已經很快了,但是他仍舊在不斷地催促。

即便很多次直麵死亡,好幾次麵對真正的危機局麵,他都不曾有過眼下這種感覺。生死之間,他有著解決的辦法。即便麵臨著最危險的事情,刀子架在脖子上,他也是能夠給自己找一條退路的。即便那路也很窄,但是他豁得出去,也就能夠找準時機,將那到口子撕開,最終從困局裏跳出來。

但此時不太一樣,感覺仿佛是生命中珍貴的東西被人搶走,再也找不回來了一般。更重要的是他一點應對的辦法都沒有。所有的算計或是謀劃,到得這時候都仿佛根本用不上了。

心中拚命所想到的,也隻是不放對方離開。

不能離開!不能離開!不能離開!

媽的,老子今天大婚!

……

水麵上風突然有些大了,吹著船身已經附近的水浪朝一邊偏過去。白素貞站起來,整了整衣裙。

“回艙,帶了一些徽釀……今日不管你了,可以喝個夠,隻是若到了杭州那邊,還是要多加注意。若是胡來,可沒有人能保得住你……”

“又說教……好了,知道、知道了。”

二人隨意地說著話,正準備轉身走進船艙。若有若無的聲音從後麵傳過來,裴青衣倒是聽到了,但是這時候也不怎麽在意。隻有有些針對性的呼喊,還是在白素貞這裏起了作用。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她朝再次朝身後看了一眼,注意到一些東西,隨後是身子猛得一怔。

裴青衣敏銳地覺察到有些不對,才飛速扭頭看過去。

視線的遠方,一人一騎在水邊跑著。此時到得夏日,河水已經漲上來,幾乎要到與岸平齊的地方。那一人一馬,就在臨水的岸邊,似乎下一刻就要踏浪過來了一般。

“白素貞,白素貞……”聲音從那邊響起來,穿過水麵到得這裏的時候,已經變得有些飄渺了。那聲音帶著幾分怒氣和不滿,但也能讓人感受到幾分焦急,隨後像是狠狠地吼了一句:“你給我回來啊……”

這一帶已經出了岩鎮的範圍,四圍是山,那聲音喊得聲嘶力竭。轉瞬之間,撞著山頭。整片天空之下的水麵上仿佛都在回蕩。

“回來啊……回來啊……來啊……”

反複了幾次,終於還是慢慢地消散於水麵之上。

白素貞此時正要進到船艙之中,聲音傳來的時候,微微的僵在那裏。

流水向東,離岸邊很遠。即便她此時費勁心神,也看不到那邊書生的麵容。視線的盡頭,紅色的白色的小點,奔馳在並不平坦地岸邊,起起落落的。

原本從容的心態,到得這一刻,就如同水波一般開始起伏。視線裏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一瞬間成為虛化的背景,隻有遠處那個紅點在不斷跳動。將她的目光吸住,也將她的心狠狠地抓住了。

覺得胸口有些堵,她張了張嘴,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船行到此處,河道慢慢變得有些窄了,視野不如原先那般開闊。而連帶著兩岸的樹木也開始增多,道路變得崎嶇難行。即便是在水麵上,也能感受到那陡然變得有些湍急的流水。若是在路上騎馬,就更加困難了一些。

但那邊似乎不準備放棄,依舊是一麵喊著,一麵沿著岸邊想要追上這邊的船隻。那馬的屁股被連番拍打,變得有些狂躁起來,撒著蹄子用最快的速度在這種崎嶇的道路之上奔行,實在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準備放棄。

如果放棄了,就追不到了啊。

雖說前世是練習過騎術的,但是無論如何像眼下這種強度的奔行也絕無僅有。隻是很短的時間,他在顛簸中已經覺得自己的雙腿之間大概已經被磨破了。鑽心的疼痛讓夾著馬肚子的雙腿變得有些顫抖,但是此後根本無法鬆懈。摩擦造成的傷害變得更加劇烈。不過同他要做的事情比起來,這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白素貞怔怔地站在船頭,那邊裴青衣也是一臉複雜。

原本離開之前,也是考慮到許宣可能會在她要走的情況下留她。雖然挽留,她也未必會留下來,但是這樣之後情況勢必會很尷尬。她希望能夠從容一點,並不是生離死別,大家暫時分開也總會有再相見的一天。

今日的逃婚,在白素貞而言算是第二次。不過同第一次不太一樣,上一次從杭州過來這邊,心情像是暫時得到了解脫。但這一次離開,卻是帶著幾分憂傷。就算她自己不承認,但這些感情畢竟還是在的。她同裴青衣的那番話,隻是說出了事實的某一部分,但是實際上,她並不想許宣為難。

將她娶進門,即便許安綺真的同意了,但是在她這裏畢竟還是有些抱歉的。這事分一個先來後到,若是許宣像其他男人一樣不為這種事情介懷,情況也就不會這麽複雜。但是不知道處於何種理由,這個在其他事情之上遊刃有餘、從容不迫的男子,恰恰是在這種看起來最不需要費神的事情上掙紮起來。

但她總歸還是感受到了許宣內心的歉疚,那種情緒是對她而來的,同樣也是對著許家姐妹而來。平心而論,書生的掙紮,卻是有種讓她砰然心動的感覺,畢竟很有人會為娶幾個老婆而覺得心中不安。

她不願他那般糾結。因此,自己離開之後,他就會好一些。或許有不舍,但自己能做的……也隻能是這些了。

正是因為考慮到這樣的情況,白素貞這邊才隻是在離開之前讓人送了一封信。原本想著那邊收到信的時候,婚禮大概已經開始了,那麽許宣即便真的想做什麽,也不得不考慮影響。

舍不得是肯定的,自己也舍不得啊。但是這都是小事,隻要時間過去,能夠放下的終究會放下。況且彼此已經知道了心意,也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隻是還是不曾料到,對方居然有這麽大的決心。此時直接拋掉了整個婚禮地現場,玩命一般地趕過來。

“你回來……”

“你回不回來?”

“你若是不回來……”

“我死給你看!”

河岸上傳來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不著調了,因為聲嘶力竭地喊了一陣,那聲音也有了幾分沙啞。

白素貞並不是冷血之人,麵對那邊狂奔的書生,也不可能無動於衷。朝前跨了一步,隨後素手扶在船艙邊上,風將她的裙擺吹起來,但此時此刻,她實在無法做出多餘回應。在她的觀念裏,這種有些像是瘋了一般的行為,更多的隻是出現在故事裏。而現實的情況是男人們很少可以一個女人做到這一步的。

她覺得,是有些感動了。

隻是這樣的情緒放在一邊,她是一個醫者,不會輕易被感動之類的情緒左右自己的行為。之前下定了決心,就已經不準備再改了。此時她望著那抹紅色的影子,眼中漸漸彌漫起一層霧氣。

下一刻,飛奔的馬匹似乎是絆在石塊或許樹根之類的東西之上。高速的運動之中,白馬朝前栽倒,修長的身子古怪地扭曲起來,而馬背上的書生似乎是在拚命地拉著韁繩,但是慣性之下還是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仿佛在應證那句“死給你看”的話。

舟船之上,女子的目光陡然間睜大,伸手捂著嘴。許宣的身影在那邊狠狠地飛了起來,紅色的婚服讓他在空中劃出十分顯眼的軌跡。

“轟隆”一聲。

裴青衣的目光也在這一刻,變得無比複雜,似乎也擔心起那邊的情況。船艙之中,李善基聽到動靜,這時候剛剛探出一個腦袋,便見到了岸邊的一幕,不由的咂砸嘴:“乖乖……”

岸邊有著青草,正是水草豐茂之時。有些時候,若是在做對的事情,老天或許就會站在自己這邊。許宣被狠狠地拋進一個草叢之中,河邊堆積的老泥,很好的減輕了一部分的阻力。但即便如此,依舊半天無法爬起來。“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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