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獠牙(終)
類似威脅的話,以嚴知禮這等身份說來,自然是有些分量的。他能說的出來,也有一定的能力能夠保證做到。一直以來普通人家,即便是再富裕一些商賈,被整治地很慘,也不是多麽稀奇的事情。
若是換做一般的人,這時候大概也已經‘露’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過來求饒了。而事實上,胡莒南在那邊已經有些做不住了,皺著眉頭想了想,隨後站起身衝嚴知禮拱拱手:“大人,許家是一介墨商。謀反這種事情,如何能做?”
相較於許宣的沉默,胡莒南的反應更符合嚴知禮的心意。這個時候,他的目光朝那邊斜了一眼,搖搖頭:“本官說你們做了,那你們便是做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
胡莒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餘光瞥見一旁的許宣。如同往常一樣,威脅或是狠話之類的,在他這裏都看不出太大的反應。或許心底也會有些‘波’瀾,但至少表麵上肯定是不會‘露’出來的。
二十多歲的年紀,寵辱不驚,即便隻是做出來的樣子,也已經是殊為難得的事情。對於這一點,胡莒南想破腦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不過相處了這些日子,對於許宣的一些風格,已經有些了解,這個時候見到他並不怎麽緊張,反倒是安下心來。
先前他同許宣已經有過約定,今晚來見嚴知禮,不論對方說什麽、做什麽都不要緊。也不需要擔心。至於那邊說出的話要如何應對,都‘交’由他來處理。先前胡莒南對於嚴知禮的態度有些氣不過,解釋了一句,這個時候意識到了,隨後便隻是站在一邊,不再開口說話。
在嚴知禮這裏,便覺得,他的話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對方怕是被嚇到了。
“本官乃是朝廷命官,眼下忝為一縣之尊,要做的自然是替朝廷分憂。任何蛛絲馬跡都是需要警醒的……你們看看,你們這麽多的人,又有錢。要做點什麽事情,那也是難說的……”嚴知禮麵‘色’‘露’出幾分無奈,隨後說道:“為官難呐……但是分內的事情,一定要做好。”
許宣聞言,笑著點點頭,隨後說道:“此事……便沒有回轉的餘地麽?”
嚴知禮聞言看了許宣一眼:“回轉的餘地……嗯,很難。都到這一步了,你不會還不明白吧?”
他說著,目光直直地朝許宣看過去。畢竟是做了些年官的,這時候,確實有些威儀在。但是眼神這種東西,即便再凶戾一點,也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殺傷。基本上隻要無視也就可以了。
嚴知禮針對許家,其實完全是衝著許宣去的。這事情外人不清楚,但是許宣身處其間,自然也早已明白。雖說對於嚴知禮這樣大費周章的做法很有些不解,按照他的風格,派個人過來行刺……呃,這說法有些過於高端了,嗯,派個人過來暗殺,總歸不是多難的事情。
不過這個時候,苦難的局麵已經擺出來了,因此就需要想辦法解決。
“墨方我們已經‘交’出去了……”許宣想了想,這般說道。
“墨方?”嚴知禮聞言疑‘惑’地說道,隨後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這同本官有什麽關係,不是你們自己‘交’上來的麽?”
許宣聞言,沉默地咧咧嘴。
此處雖然隻是嚴府的一處偏廳,但是格局也不算小了。四壁上有幾盞燈,桌上也有罩著的燭台,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燈火通明的感覺。
下人端過來送來茶水,但也隻有一隻茶盞,並沒有將許宣等人算作是客。已經到了連表麵的功夫都不願做的地步了。
嚴知禮喝了一口茶,目光又看了許宣一眼:“或者……”仿佛是提醒或是點撥一般地說道:“你也可以找劉守義劉大人幫你一把……他眼下在京城,也不知道做到什麽地步了,你可知道?四品官大概是有的罷,總之比本官要高不少。隻要他出麵,問題或許也就解決。”他說著,望著許宣淡淡地笑了笑:“你覺得呢?”
嚴知禮說完,又低頭自顧自地去喝茶了,一麵也在等待著許宣的反應。畢竟他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朝這個方向去的——需要同劉守義搭上一條線。
按照原本的打算,是想暗中做一些布置,借助朝廷的怒火將張讓清洗掉,那樣之後,他再上下打點一番,將一些痕跡徹底清理幹淨,身份上的問題就算是解決了,隨後天高任鳥飛,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往上走。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後來因為一開始就出現的失誤,這條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那麽換種方法,先前的許宣拿出來的東西,那兩封來自大明朝最頂端的信箋讓他在一方麵錯愕的同時,另外一方麵也做了最大的限度的聯想。當然,所謂的最大限度,也隻能是想到劉守義這一層。因為除此之外,他實在找不出許宣能讓那二位關注的理由。在他心中,也隻是覺得劉守義對許宣重視到一定的程度,才會‘花’這樣大的力氣。
至於理由,很難說得清楚,莫非許宣是劉守義的子侄之輩?這樣倒也說得過去……
但不管怎麽說,想通了這一點,那麽拿許宣做棋子,最後將事情引向劉守義,就給了雙方接觸的機會了。張讓那邊的消息他是知道一些的,到時候抖一點內幕,做一些‘交’換,總之要怎麽‘操’作,都是可以慢慢謀劃。
一步一步去做,便可以了。
嚴格的說起來,更方便的辦法自然是‘交’好許宣,通過他聯係上劉守義。但是這樣以來,就顯得太過刻意了一些。能‘混’到劉守義那一步的人,都已經是成了‘精’的,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問題。因此,他所采取的就是應該是最自然的方法。原本按照他的‘性’子,自己折損了那麽多的人手,肯定是會算在許宣頭上,早就將他一刀殺了。但此時對付許宣的同時,一方麵也刻意地保存了他。若不是他的約束,手下養著的那群江湖人,說不定已經找過去了。而另一方麵,心裏麵對許宣已經恨極,做些報複,也是順理成章的。
一切都需要做到合理,讓人找不出可疑之處才是。在他看來,許宣所知道的東西應該也有限。天‘花’事件並沒有明確的證據指向他,而隻要沒有實證,那麽他也能夠輕易的推脫掉。這點小心和謹慎總歸是有的。
……
在許宣這裏,這些天其實也有些疑‘惑’。想象中的報複一幕並沒有到來,他甚至還在家附近埋了炸‘藥’之類的東西,但似乎都是白費功夫了。嚴知禮這邊除了在明麵上做出一些針對許家的動作,暗地裏卻是悄無聲息。
想了一陣,找不到原因,但是心中的警惕並沒有因此減少。這個時候聽到嚴知禮突然說出劉守義的名字,讓他微微怔了怔。說實在的,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想著利用劉守義的名頭做些什麽。
對方在此之前對他頗有照顧,雖然談不上施恩,隻是以二人的身份差距,對方能夠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很難得。要說再進一步,雖說未必沒有可能,但是其實完全沒有必要。
對於危機一類事情,他向來有著比較長遠的考慮。看起來每天悠閑地過著日子,甚至連婚姻大事也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樣。但是其實在很多日子以前,他在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之下,已經為許家上了一道護符。
因此,在嚴知禮拋出許家謀反的消息之後,他心中其實有些不以為然。若是到了那一步,有些東西拿出來是相當嚇人的。而且,他的底牌並非一次‘性’的,隻要這一次用出來,隨後在墨業方麵,許家若是遇到麻煩甚至能夠一路平推。
言歸正傳,這時候嚴知禮提到劉守義,其間的一些情緒還是讓他敏銳的捕捉到。許宣看起來很年輕,不過二十歲的年紀,但是內裏真實的年齡卻要大上太多。嚴知禮隻當他是年輕人,在這方麵也沒有刻意地掩飾自己的情緒。
他心頭微微有些疑‘惑’,似乎嚴知禮所期待的,便是自己能讓劉守義的出麵解決。這話不像是之前所說的“去敲登聞鼓”這樣的玩笑。當然,這樣的疑‘惑’也是在心底,麵‘色’上自然不會流‘露’出來。
“倒是不用找劉大人,畢竟是小事情,在下還是能夠解決的。”許宣淡淡的搖頭。
嚴知禮聞言,拿在手中的茶盞僵了僵,隨後皺著眉頭抿了一口,對於許宣這樣的說法有些意外。原本以為許宣沒有朝這個方向想,他甚至專‘門’點出來,卻不曾料到第一時間就被對方拒絕了。
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漸漸變冷,隨後淡淡地說道:“那麽,今日就請回吧,這些事情……若是許家是清白的,那麽早晚會給一個公道。”
“大人,這不行啊。”
幾乎是在他的聲音堪堪落下來的瞬間,許宣的話就緊緊地跟著響起來,與此同時,他伸手將一封隨意折疊成方塊形的紙張輕輕的放在嚴知禮身邊的桌角上,稍稍退了一步,表情變得很恭敬:“這裏有些東西,大人可以看看。”聲音說到這裏顯得有些誠懇:“許家的事情,到底還要怎麽解決,都是大人說了算的。”
“嗬,又是什麽信麽?”嚴知禮淡淡看了一眼。一張普通的紙,被人隨意的折疊了幾道,漫不經心的樣子,也不像有多少分量。
先前的兩分信他是知道的。也是因此,多許宣頗有些投鼠忌器。不過,這一次,他已經站在大義之上。作為地方官,自己治下的風吹草動要保持警惕,原本也是說得過去的。即便最後證明他是錯的,針對的也隻是一些商賈,許宣又沒什麽損失,上麵也很難找到理由來治他的罪。
多少封信都沒有用。
“本官覺得,沒什麽好看的。你且收好,若是‘弄’丟了,怕是不好‘交’代。”
“大人真的不看看麽?”許宣認真地看著嚴知禮,隨後說道:“大人還是看看吧。這確實是一封信箋,字數不多。但是上麵的東西一定會讓大人給許家的一個比較公正的評判。”他說著撇撇嘴:“大人若是不看,事情或許會很嚴重。”
“嗬。”嚴知禮這般笑了一聲,微微眯起眼,隨後衝著‘門’外說道:“來人,送客。”
外麵傳來腳步聲,嚴家的下人走進來,就準備要將許宣等人請出去。
許宣朝身邊的胡莒南聳了聳肩,隨後朝前走了一步,如今他是站著,嚴知禮坐在椅子上。對於許宣突然上前,嚴知禮稍稍驚了一下。不過下一刻,許宣隻是朝他咧咧嘴,身後拿過那張紙,衝著嚴知禮慢慢展開。
“大人對這個沒有什麽意見的話,許家要殺要剮悉聽君便。”許宣說著這些目光開始變得有些嚴肅:“這是我的底牌,既然大人決心要對付許家,最好還是了解一下這張底牌到底是什麽。這樣子,若是出了事情,也好心中有個數。”
“豈有此理!!”嚴知禮皺了皺眉頭,這個時候許宣的話裏隱藏著的威脅,讓他覺得受了挑釁。原本自己作為知縣,一個普通的讀書人哪裏敢在他麵前這般放肆。口中喝了一句,但是目光下意識地還是朝那張紙頁上望過去。
在胡莒南的眼中,隨後發生的這一幕有些奇怪。許宣先前靠上前一步,確實是極大的失禮,他這邊是替許宣捏了一把汗的。而隨後,嚴知禮似乎也準備好發怒了。但是這一切,在他的目光看向那張紙頁的時候,就像是被某種突然出現的力量中斷了。嚴知禮的怒意瞬間淡去,隨後看起來像是見到了極為可怕的事情,變得有些惶恐。
這是怎麽回事?
胡莒南疑‘惑’地朝那邊看著,這紙上到底寫了什麽東西,居然能將身為知縣的嚴知禮嚇到?他先前已經擺明了要動許家的姿態,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動搖了。
下人這個時候已經過來拉人,許宣也沒有抵抗,將手中已經展開的紙張放回到桌上,隨後任憑下人們拉扯著朝‘門’口過去。不過這時候,是倒退著走,目光依舊看著嚴知禮。
嚴知禮張著嘴,滿臉是見鬼的表情,因為緊張,或者因為其他的情緒,整個身子都有些顫抖起來。下意識地拿起桌上的紙張,想要借著燈火看清楚一些。但是這個時候簡單的紙頁仿佛遠遠超過了它原本該有的重量,一時間居然沒有拿穩,慢慢地飄在地麵上。
胡莒南目光望著紙頁,這個時候簡單的兩行字,也看清楚了。
卿之文,極好!
卿之墨,極好!
字算不得好看,簡簡單單的兩行,寫得還算整齊,胡莒南原本疑‘惑’的變得更甚了幾分。但是隨後目光朝落款處看過去,雙目猛得睜大。
朕?!
……
曹功英也在這時候回到了家中,這一路過來,完全是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二貴在那邊提醒他下馬車,意識還不曾從‘混’沌裏‘抽’離出來。
雖說一路回來都是坐的馬車,但是走上‘門’前的石階時,雙‘腿’還是有些泛軟。站在屋簷下,燈籠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也是滿臉的複雜神情。‘門’前的匾額,是前年他親自掛上去的。眼下經曆了幾度‘春’秋,看起來有些舊了。原本是準備隨後換的,但是這個時候……這個時候……
“唉。”有些沉重地歎了口氣,隨後有些步履蹣跚地朝‘門’內走去。二貴跟在後麵,心情也是複雜難言。
即便還有著嚴知禮做依靠,但是這種依靠本身也沒有多牢固。許家眼下散出的墨方,讓曹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並且,那兩萬兩白銀,白白的‘花’了出去……按照曹家眼下的狀況,是很難從泥塘裏拔出來了。
原本好好的局麵,為什麽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曹功英走進院子,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勁。今日他在金風樓宴請,隨後又耽誤了一些時間,原本回來以為家中之人已經睡下了。但是眼下的情形卻讓他有些意外。幾處廂房裏都亮著燈火。
到底怎麽了?
“老爺回來了。”
‘門’外的響動,被裏麵聽到,很快有聲音傳過來。一陣陣慌‘亂’的腳步聲,隱隱的還有人在哭的聲音。
莫非事情已經傳開了?曹功英心中想著,隨後無處不在的疲憊朝他壓了過來。但這個時候,心中告訴自己,作為曹家的頂梁柱,他一定是不能倒下的。
有下人跑過來,人還不曾到跟前,聲音已經先一步傳過來了:“老爺,不好了……少爺今日在金風樓‘門’前被踩成重傷。斷了‘腿’,眼下正是昏‘迷’不醒。大夫說……大夫說……”
幾乎在下人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曹功英耳畔便如同炸響了一個驚雷。渾渾噩噩的狀態在這一刻變得很清晰,無處不在的疲憊瞬間將他包裹住。下人們還在說著話,嘴‘唇’開闔見,但是他已經聽不到聲音了。接下來,眼前一黑,狠狠地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