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第三百七十六 童試(二)

一個極為清澈的早晨,枝頭新綠的樹葉縫隙間,日光慢慢淌下來,鳥兒鳴囀,拍著翅膀飛來飛去。‘花’叢之中因為還帶著‘露’水什麽的,蜜蜂的影子暫時還沒有。一隻貓突然躥出來,將人嚇一跳。

晨光裏,洗衣服的‘婦’人腰間斜斜的挎一隻木盆,朝河邊過去,一路上談論的居然也是童試的話題。

“三兒今天也去應考了吧?”

“是啊、是啊……”

“三兒那孩子,有靈氣的,想來問題不大。”

幾個‘婦’人說著話從許宣身邊過去,其中一人大概是那三兒的母親,聞言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神‘色’,搖搖頭:“這種事,誰知道呢。”

話雖這麽說,但是語氣裏,隱隱也有著幾分自豪。

一路的說話聊天,談這談那。什麽科考啦,童試啦……隨後扯到家常裏短之上,許宣才沒有再聽下去。

在他而言,此時倒也不至於有什麽緊張的情緒。以前被各種各樣的考試洗禮過的,如今的縣試再怎樣隆重,其實也都是小打小鬧。因此,一路上的心態倒還是從容的。

這個年代,人要想往上走,最好的方式是入仕。但對於做官這種事,許宣確實也沒有多少熱衷。

如果能夠將身邊的麻煩解決掉,然後賺些錢,最好能夠保證這輩子衣食無憂,其實也就達到了預期的基本目標了。當然,若是可以的話,就如同給張居正的那封信裏寫的一些東西,對這個時代是有用的,他才會去做一些。但也肯定不會有什麽開天辟地的想法。按照後世的說法,大明朝已經有了資本主義的萌芽,但萌芽是萌芽,要想真的長成參天大樹,這從根本上來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若是‘花’大半輩子的時間去做這些無法保證結果的事情,那麽會把自己搞得很累,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總之,還是做自己想做的。

看起來並不算特別有野心的想法,但是要實現起來也不容易。於家的問題要解決。不然時時被人惦記著,即便想要安穩的生活,也沒有可能。

心頭‘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事情,身邊不時會有匆匆而過的書生,大概也是去應考,模樣看起來都很緊張。甚至還有在翻書的,一麵走一麵看,沒有注意轉角的地方,就會撞到牆上。

“嘭”

“嘩”

手中的書籍散落一地,隨後匆匆忙忙地撿起來。‘揉’著被撞疼的腦袋,自言自語道“先前看到哪裏了”。

嘩啦啦翻書的聲音裏,許宣聳聳肩,有些無語地從他身邊超過去。

這個時候還是早晨辰時初,距離縣試正式開始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不是很趕的話,就暫時不必急著過去。畢竟,文會館那邊如今是個什麽情況,大概能夠想見。送考的、陪考的、應試的、看熱鬧的,氣氛不會很輕鬆就是了。雖然不至於被緊張的氛圍影響到,但此時他也確實沒有想著去參合。

考試麽,隻要不耽誤時間就可以了。

不過此時要說用來打發時間的方式,似乎也沒有多少,於是隻好隨意地走動一番。倒是因此,見到了一些可以被稱為“考試百態”的世情風俗場麵。

他特意繞了一條稍稍遠一些的路。以前知道岩鎮文氣繁盛,讀書人很多,但是一來他從不去****之類的地方,二來也不怎麽會赴那些才子書生們的邀約,因此沒有明顯的概念。今日這一路,算是粗略地見識了一番。

有大戶人家,家裏有人今日應考,早早的就開始做準備。許宣過去的時候,正逢對方在散財。這大概被作為一種積攢人品的舉措,也是科考時代能夠見到的場麵。有年輕的書生從裏麵走出來,下人忙忙碌碌的準備著糕點之類的東西,在那家少爺模樣的年輕人跟前跑前跑後。

“少爺今天棋開得勝啊。”

“少爺肯定能中案首吧。”

“這個吃個梨……”

“渴不渴啊?”

原本就已經算是養尊處優的,到得這一天,簡直登峰造極起來。許宣笑著想到,若是對方能夠考上狀元,那該是一種什麽樣的景象?當然,這個年代,不論誰家有人中了狀元,那肯定都是當做潑天的熱鬧來‘弄’。

窮人家的情況或許沒有這般誇張,但是重視程度絲毫不見得差。有一家‘門’口耄耋老母拄著拐杖將孩子走到‘門’口,站在石階之上,已經沒有了牙齒的嘴巴,顫顫巍巍的囑咐:“未慮勝、先慮敗……未慮勝,先慮敗。吾兒謹記啊。”

那邊點頭的讀書人已經不算年輕了,握著老人家的手,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模樣。半晌才哽咽著說了聲。

“娘……”

也有的人家是父子齊上陣的,這種情況很少見,但許宣恰恰就遇到了頗有意思的一幕。也是在一家‘門’前,正準備去考試的父子二人因為一道策論的不同見解,爭吵得麵紅耳赤。

父親約莫五十上下,兒子看起來比許宣稍稍大一些,但差距也不會太大。

“我是你老子,準沒錯的。”

“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

“你敢為師?騎到老子頭上了……”

“考了十次了,還不曾上,怎麽不能為師了?”

年輕人說完之後轉身噗噗噗地趕緊跑,後麵的父親口中喃喃的說著“逆子,逆子啊……”,也跟了朝文會館的方向過去。心中大概在想著,這一次定要考上才行。到時候教訓這逆子起來,才會有底氣。身後一家人目送的二人遠去,無奈地搖搖頭。

“每次都是這個樣子……”

……

至於夫妻之間的話別場景,也見到了。相較而言,要顯得溫和很多。

“娘子,為夫去了。這幾年,倒是辛苦娘子了……”

這一家的夫妻大概平素裏相敬如賓,這個時候文縐縐的話語裏,能體現出幾分溫情出來。丈夫的歉疚之情,做妻子的搖搖頭。

“相公千萬不要這麽說,妾身不累的……況且也不是這幾年了。”

男子握著她的手,也隻是歎口氣:“粗糙了啊……若是為夫此番能中……”

話說到一半,被他妻子伸手堵住了嘴,搖搖頭:“妾身不求什麽的……相公考完了早些出來,妾身帶著小石頭去迎你。能不能中倒在其次,總歸……咱們一家三口,是在一起。”

身後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男孩在她娘‘腿’邊羞澀地‘露’出一個腦袋:“爹、爹、爹……”地小聲喚著。

男子蹲下來,將他抱著逗‘弄’一番,隨後放在地上。轉頭同‘女’子說道:“娘子,那我去了。”

“嗯,早去早回。”

這大概算是這日清晨見到的,夫妻之間的溫馨一景。但不同的人家,即便夫妻之間,情況也會有不同。就在許宣往前穿過一條巷子,又走了不遠之後,陡然間從‘門’裏傳來一陣喝聲。

“考、考、考……哪次考上了。”

能聽出來是‘女’人的聲音,因為情緒的緣故,調子微微有些怪異。但是聲音帶著幾分剽悍,從身邊的小院落裏砸出來,顯得極有氣勢。隨後視線裏出現了個有些狼狽的中年書生。

大約是逃出來的,‘門’隨後就在他身後“嘭”地一聲關死了。

男子出了‘門’,注意到不遠處的許宣,才刻意地做出意識雲淡風輕的神‘色’,不動聲‘色’地整理著微微有些淩‘亂’的長衫。

裏麵在還在罵。

“窩囊廢……這些年要不是老娘‘操’持這個家,你那個什麽狗屁舉業……全家早就喝西北風去了……你怎麽不去死啊?”

這個是很典型的悍‘婦’,男子刻意裝出來的雲淡風輕,到得此時實在有些撐不住了,臉紅脖子粗,被氣地“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但是硬生生的憋了半天,也隻是落下半句話。

“莫欺少年……”

話說到這裏,瞥了瞥身邊的許宣,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事實。才有些頹然的轉過身去,背影落寞。

許宣正有些感慨間,‘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一個‘婦’人走出來,將一個包袱朝那邊的男子扔過去。

“中午的話,老娘要去集市上,怕是回不來了……昨夜烙好的餅子,還有有些菜。都包好了。”

“還有你的筆墨紙硯……這種東西都不帶。”

男子愣了愣,隨後說道:“多謝夫人。”

‘女’子並沒有對這話產生反應,目光冷冷地瞥他,聲音依舊餘怒未消:“就知道考……考個鬼啊!”

原本隻是隨意走動,倒是不曾料到遇到這麽多有趣的場麵。這一幕幕的生活場景,都在旁敲側擊的烘托出“縣試”這個主題。

茶館酒肆人沒有往日那麽多,今日最有意思的地方並不在這裏。大概都已經聚集在考場周圍去了。日頭漸漸爬高,算算時間,也到了過去文會館的時間了。

許宣轉過一條街,再穿過一條巷,就到了去往那邊的必經之路。

接下來的考試,並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隨後一路過去,直到下一個轉彎的時候,他稍稍愣了愣。

幾個潑皮模樣的人,正在鬥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