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童試(一)
早晨八九點鍾,換算一下約莫也就是辰時末尾,巳時初刻前後,是這座城市新陳代謝最為旺盛的一段時間。
清晨的霧氣裏,街道上店鋪開張,不多時會有顧客上‘門’,討價還價的聲音裏,新的一天就正是開始了。在進城的小販而言,這一天開始的或許要更早一些。畢竟有很多的準備工作要做。每日裏生計上的事情,那是半點馬虎都不可以的。
其他的地方,除了青樓妓館之類的地方安安靜靜,都已經開始變得熱鬧,喧囂聲一陣陣的升騰起來,隨後融匯成一大片。話又說回來,青樓這種地方,也不怎麽會做這個時段的生意。
若是下雨的天氣,整個城市的節奏會稍稍慢一點,人們在家中或是茶樓之內能避雨的地方,說話談天,說這說那,很快就能打發一整天。
許安綺一貫很早就起來了,和這個年代其他的人們一樣,晚上熬夜的理由比較少,大抵都保持著比較不錯的作息規律。洗漱之後,有時會在閨房裏整理東西,有時在客廳,或者也有的時候就在院子的涼亭裏坐著看賬本。直到黛兒過來喊她吃早飯。
上午的時候多半出去,到處跑,有時候乘坐馬車,也有的時候走路。同身邊跟隨著的黛兒說說話,或是和其他的墨商談生意,時間過得很快。
從回家,到吃了飯後的午間,才會有一些簡單的閑暇時光。如果不繼續看賬本的話,大家就聚到小院的涼亭裏聊天。這個年頭娛樂的活動少,中午也大都不會睡午覺,‘女’子家聚到一起,排排坐在凳子上做一些‘女’紅刺繡。
吧啦吧啦地談天,也有家長裏短。誰家的男人在外麵養了‘女’人,家裏麵還不知道啦,誰家生了個胖小子,八斤那麽重啦,嚇死人。或是邪惡地揣度別人家宅不寧的情景。有時說一些生意上的打算,這個時候許安綺的發言更多一些。到了講起結婚後的場景,才會沉默一下。一群‘女’人誰都不曾有過這方麵的經曆,講起來時“應該會這樣吧”,都是揣度的語氣。許安綺和許安錦是決定要嫁人的,時常將一些事情聯係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會不約而同地臉紅一陣。
“生個胖兒子……”
“給黛兒抱啊。”
安靜的小院裏,到得這個時候常常能聽到這樣的聲音。
大約每隔幾天的時間,許宣偶爾會跑過來參與到聊天的過程裏。對於他的到來,雖然嘴上不說,但是許安綺幾人心中是歡喜的。一方麵,這是未來的夫君,另外的,便是能夠從他那裏聽到一些光怪陸離的故事。
‘花’妖、鬼怪、狐媚子……倩‘女’幽魂。
整體上被叫做《聊齋》的故事從那個書生口中講出來,幾乎會讓人‘欲’罷不能。有時候忘了時間,就會耽誤掉下午要做的事。可氣的是黛兒還會在一邊緊張兮兮的問“許公子哥哥,後來呢,後來呢?”從這個意義上說,痛並快樂著,也是‘挺’苦惱的一件事。
“漢文要考了吧?”
“準備得怎麽樣了……”
關於緊隨其後的童試,也常常是聊天的重點話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裏,就算是許安綺也會對許宣將時間‘花’在經商上有些惋惜。而《聊齋》那些故事裏,都是一些‘亂’搞男‘女’關係的讀書人,而且俱是科舉不第的那種,有時也會疑心許宣是不是沒有信心了。
許宣每次都是隨口笑笑,說幾句“本公子幾層樓高的才華”。
好像……也確實是這個樣子
……
繁忙的生活在白素貞這裏持續了一段時間,但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那些煩人的大夫們,某一天開始就不再鬧了。興許是發生了什麽事,聰敏如她,同許宣談起來之後,也很快找到了可以解釋這依情況的原因。不過,這些都是不能說開的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這天清晨,被師父找過去談了一番話。回來之後,她就一個人坐在院落裏想心事。表情有些鬱鬱寡歡。
“貞兒啊,岩鎮的事情也快做完了。老實說,為師是很驚訝的,你做成的這件事情……”
老人家口氣中帶著幾分讚許和欣慰,更多的是感慨。來自許宣的醫學理念他做過一番了解,覺得或許就是醫道開拓的新路子。但是聲望有時候帶來的,除了影響力之外,也有桎梏。他的身份擺在那裏,這種類似開創的舉動,輕易不好去碰,因此反倒不如讓白素貞來做這些。對於種牛痘預防天‘花’,他隻是保持著旁觀的態度。岩鎮反對的醫者們找上‘門’要他表態的時候,多隻是笑而不語。
後來的結果,確實不錯,甚至他自己也都接種了牛痘。
“這是要青史留名的事情啊……”老人家複雜的說道,到也不至於回去嫉妒白素貞的成績。她畢竟算是自己的弟子,弟子有了成就,自然也就與有榮焉了。
簡單地談了兩句,“嘖”了一聲之後,語氣才開始有些語重心長:“貞兒你來岩鎮,一方麵是為了尋找青衣。這個理由之外,其他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老人家說到這裏,聲音低沉:“這些日子,你同那個許宣的事,為師看在眼裏……不過,怎麽說呢,當年也是為師的不是。不應該那麽早給你定下什麽娃娃親。隻是考慮到老一輩的‘交’情,替你做了主。後來也說過,你可以有自己的選擇,為師都是尊重的。不知道這些事情……你是怎麽想的?”
“師父~~~”白素貞小聲的抱怨了一句,素雅的臉上也有些羞澀,畢竟是正式談起來這些事,還是覺得有些古怪。
老人家“嗬嗬”笑道,隨後皺了皺眉頭。
“不過,那個許宣……據說已經提親了,你若是有心嫁他,正妻的身份大概不用去想……隻是若是做個小妾,就真的甘心麽?”
害羞的表情僵在白素貞臉上,隨後慢慢的變淡了。一直以來刻意回避著去想這些事情,原因不正是在這個地方麽?
“又沒有想過嫁他……”聲音低低的說了一句。
老人聞言歎了口氣:“你騙不過為師的。這麽些年來,能夠入你眼的年輕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至於喜歡的更是一個都沒有……為師當初也怕你嫁到那邊之後,心情鬱悶,才幫你擋了擋。但是這些事情,終究是要有個結果。這個時候,你到底還是喜歡上一個人……你不要急著否定,為師也年輕過,想當年……咳,不說當年,就說眼下……”
“杭州那邊,怎麽辦呢?為師的意思不是說許宣不好,隻是那劉家公子也算不錯,為人厚道方正,也頗有才學,在蘇杭一帶是素有賢名的。你嫁他並不虧。而且有了為師這一層關係,劉家不會虧待你。”老人說著搖搖頭:“你喜歡許宣,是你自己選的,這其實也是一件好事。他有時候做事情看起來有些偏離正道,但是內裏還是有堂皇光明的。這種人,能夠成事,但是招惹的是非也多……你若嫁給她,能有個正妻的身份,為師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
聲音說道這裏,稍稍頓了頓:“貞兒不要怨師父多嘴,這些事……你也該考慮一下了。”
老人說完之後,站起身拄著拐杖慢慢走出房間,到得‘門’口的時候,回過頭憐惜地看了她一眼。
歎了口氣。
留下白素貞一個人在房間裏,師父的一番話,其他的不說,什麽很厲害的杭州劉家,也完全沒有被她放在心上。隻是,自己是喜歡許宣的。但是要嫁過去,做一個妾……
真是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若是嫁過去做妾,大概要把師父氣死……而且,自己也不能接受。
“怎辦啊……”
良久之後,也隻是歎口氣。
有的時候會把未來想得很好,但是到頭來,還是要認命的,尤其是對一個‘女’人來說。她已經比很多‘女’子自由上太多了,但是有些事情,似乎……還是要認命。
正想著這些,裴青衣從外麵進來,推開‘門’,耀眼的日光便照耀進來。令她伸手擋了擋,隨後看清了來人。
“妹妹,這些日子去哪裏了?”
“哦,去辦點事。”
裴青衣對誰都是不冷不熱的態度,她也不是沒有想著去改變過,但效果不太理想。因此,也由得她去了。
……
縣衙最近比較重大的事情,就是隨後的童試。巨大的行政體係運轉起來,很多人被牽扯進去,每個人都有要做的事情。記報、名錄和審核,同後世的考試大抵有些類似。不過在嚴格‘性’上而言,甚至還要超過許多。
按照規定,要五個人聯名起來才能去考。許宣、黃於升,以及其他幾個讀書人,已經照過一麵。對於能同他一道,幾個人顯得頗有些榮幸的感覺,說是要他多多指教。許宣便也隨口敷衍了幾句。他以前經曆的多,隨口說幾句話,也不會讓人覺得在敷衍。
然後拉著黃於升進行了一番考前的點題。
“就是這幾道。”許宣在紙上寫下一些題目,敦促黃於升去背牢,記熟。
萬曆三年,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隨後他伸手在黃於升的肩頭拍了拍:“若是考上的話,要記得請客啊。”
“考上再說吧。”歸根到底,黃於升的信心還不是很足。
許宣隻是笑笑,有些事情,現在既然看不到結果,那麽也沒必要多說什麽。
其實內裏也有一些擔憂,如果曆史不是按照原來的進程發展,那麽有些事情就說不好了。但眼下,也都是還未發生的事情,暫時……就放在一邊吧。若時候也隻好同黃於升說聲抱歉,畢竟這次考試,他也未必抱有多大的期待。
童生試分為縣試、府試、院試三個部分。在嚴知禮這一層麵所要負責的,就是縣試這一關。按照規定,本縣童生要有同考者五人互結,並且有本縣廩生作保,才能參加考試。
這些都是規矩,沒有什麽難度。萬曆三年的試期在二月末,這樣之後要考四到五場,內容看起來很多。有八股文、詩賦、策論等等,但總歸根結底,也脫不開四書五經的範疇。這些考試的項目需都合格之後,才能夠參加隨後的府試。府試由知府或直隸州知州、直隸廳同知主持,考試內容和場次與縣試相基本同,試期在四月份,也是很快就要到了。府試合格方可參加院試。院試又叫道試,由主管一省諸儒生事務的學政主持。院試合格後稱秀才,方可進入官學和正式參加科舉考試。這樣之後,才能夠獲得正式的功名,生活就有了保障了,見官不跪的特權之類的也都有了。如果沒有功名,還算不得真正的讀書人。
嚴知禮在縣衙之內,將一些治下的事務處理完之後,開始關心一下童試的籌備進展。具體的工作安排下去,自有人去做,他不過是抓住其中的幾個關鍵環節。本身並沒有壓力。
李毅將一些具體情況做了匯報之後,準備轉身出‘門’,嚴知禮看了他一眼:“你稍等一下。”
聞言,李毅回過頭來:“大人還有何吩咐?”
嚴知禮先是眯著眼睛看他一眼,隨後搖搖頭:“有個人,我其實並不希望他考上……你覺得怎麽做比較好?”
李毅聞言愣了愣,隨後遲疑地說道:“許宣?”
嚴知禮在對麵的地方,“嗬”地笑了一聲,算是承認了,目光卻依舊盯著李毅。這樣審視的目光,李毅其實能夠明白過來了。東巷出了事情之後,他後來解釋了一番,說是覺得問題不大,因此自己人被跟蹤的消息也就沒有立刻報上來。然後哭著檢討了。這樣之後,事情雖然暫時過去,但嚴知禮對他已經產生了一些懷疑。雖然暫時倒不至於懷疑到身份之上,但是若是這一次不把事情辦好,怕是要出些問題。
想了想,說道:“先前大人不是已經取掉了他參試資格麽?為何……”
“考自然還是要考的。”嚴知禮聲音淡淡地將他打斷了,心中又想著那兩封信。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去看。這個年代,他算得是傳統的士人,雖然踐踏了一些東西,但對另外一些東西心中依舊有著敬畏在其間。來自大明第一人的那封信,壓迫感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連看的勇氣都沒有。如果給自己惹來麻煩……嗯,還是不看為好。
這樣之後,明麵上對付許宣的所有手段似乎都失效了。某一刻其實是動過殺心的,依照自己手中的掌握的力量,殺掉他怕是問題不大。但是有那兩封信,若是許宣真的死掉了,自己一個地方官,肯定是會被追究到底的。這算是給他惹來的很多的關注,倒是若是哪裏‘露’出馬腳,自己的身份暴‘露’出來……
李毅聞言,稍稍沉默了一番,其實對於嚴知禮先前出爾反爾的舉動,心中也有著疑‘惑’。在他而言,知道許宣在嚴知禮準備取消他參考資格後進行過拜訪,不知道談了些什麽,居然讓嚴知禮改變了主意……但是對於這些,他不能‘露’出太多的好奇。這個時候,嚴知禮既然問起來,也隻好回答了。
“既然他能夠參試,以他的才學功底……要過並不是一件難事。這些都是大人說了算的……黜落一份卷子,算不得是多難的事情吧?”
“如果他真的寫的好,因為一些原因,本官並不能將他黜落。”嚴知禮聲音平淡地說道。
“這樣的話……”李毅皺著眉頭看了嚴知禮一眼:“如他自己出了問題麽?”
“你是指……”
李毅點點頭。
嚴知禮偏偏頭,嘴角牽扯出一抹笑意:“‘交’給你去做了。”
“是。”李毅躬身之後,轉身朝‘門’口走去。在嚴知禮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滿臉‘陰’沉的表情。
第二日,童試開始的第一天。
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件,也是這一天裏被人們談起來的最多話題。推測一下平素出名的書生,哪個能考上,哪個大概危險,考上的人又能到什麽地步……
從酒樓到茶肆,甚至於路邊的小攤販們。
“那個誰,也去考了吧……”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考上就好了……”
這些家裏多是目不識丁的人,對於能夠去科考的書生,哪怕僅僅是有這樣的一個機會,都會覺得‘豔’羨。能考和不能考,人和人在這個年代,區分起來也簡單。
但也不過是一些沒有根據的對話罷了,這個時候的考試形式雖然比較死板,但是在標準層麵上而言,反倒很有彈‘性’。
考得上考不上,除了必要的才學之外,運氣也很重要。
這一日的考試,牽動了很多人的心情。一些準備了很久讀書人等著這一天施展才華,家境殷實的已經在此之前走過‘門’路了,具體的效果也要等到考出來再看。對於岩鎮的普通人,這一天會產生很多可供談資的話題。
許宣在清晨的日光裏,做完了鍛煉,吃過了早飯,從容地去準備考試了。
感覺像是回到了曾經的某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