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等風來

不信任的態度。

並非是有著特別針對‘性’的惡意,隻不過聽說他便是許宣,知道他曾以醫者的身份替人剖腹治過病,因此便有些警惕。

在感受到對方的態度之後,許宣並沒有覺得多意外。因為這種事情原本就不難理解,他所謂的“手術”或者“開刀”之前已經引起了很大範圍的爭論,甚至議論在某個頂峰的時候,還有著一邊倒的負麵評價。於‘性’命有關礙的事情,對方采取謹慎的態度,也屬人之常情。

“老人家如何稱呼?”這個時候,依舊笑著問了一句。

“老夫徐壽州。”那邊老人也是識得大體的,最初的警惕過去,知道許宣並非壞人,因此也就客氣而簡單地說了一句。

隨後就轉身引著白素貞進到院子裏。不時還回頭看許宣兩眼。‘欲’言又止幾番之後,才終於將憋在心頭的話說出來。

“老夫知道此事棘手……白大夫費心了。……若是事不可為,還可以去請劉大夫前來瞧一瞧。劉大夫你是知道的,對於皮膚方麵的疾病頗有些心得。”

“可不是皮膚病。”白素貞搖了搖頭,強調著說道:“是天‘花’……”

“不是麽……但是不管怎麽說,還沒有到那一步吧?”

離許宣幾丈遠的地方,徐壽州的聲音傳過來,雖然聲音不響,但是內裏的情緒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對於許宣的出現,他心中有些疑慮,於是小聲地拿話點了點。

“哪一步?”白素貞還不曾反應過來。

許宣在後方聽見了,倒是有些失笑著搖了搖頭,目光隨後落在四下的院子裏。院子的格局並不大,但也不算小,隨意地栽種一些裝點用‘花’木,都在‘春’天的時候一齊綻開了,習習晚風,帶著‘花’香鋪入人的鼻中。

能夠看出家境的殷實,徐家眾人也見到幾個。或許是因為出了天‘花’的事情,路過的時候見到,眾人臉上都帶著幾許擔憂的神‘色’。

徐壽州將二人領入廳堂,隨後吩咐下人端茶倒水。白素貞擺手示意不用麻煩,畢竟眼下最需要做什麽也是一目了然的。

“徐老爺,今日過來,主要是想了解一番情況,為隨後的治療做準備……當然,要真的治好天‘花’,難度是很大的,要看運氣。不過能夠很大程度上保證不死人。”既然知道了徐壽州的態度,許宣直接便將話說了出來:“眼下更應該做的是防治工作。若是這天‘花’傳染出去……事情就嚴重了。”

“此事幹係重大,老夫也知道。”徐壽州點點頭,蒼老的臉頰上‘露’出一抹憂慮:“不過,許公子要怎麽做?”

附近天‘花’突然傳開,他們家患病的人數算是做最多的。包括他的兩個兒媳、一個孫子以及下人在內,一共四人。至於或許已經染了病,但還不曾發作的還有一些。白素貞帶著許宣前來,徐壽州第一時間就認定了他應該是要將那些“手術”的法子用在自家人身上。

“這個還需要看過才知道……”許宣沉‘吟’了片刻,口中說道:“聽說徐家提供了專‘門’的屋子,眼下那些患病之人都在裏麵?”

“嗯,白大夫的主意……說是能減少傳染的風險。”

微微地歎了口氣,老人出去片刻,隨後又回來。身後跟著下人,手中端著一隻木製的托盤,用紅布蓋起來。

“許公子……”徐壽州望著許宣,臉上先是‘露’出幾分尷尬的表情,隨後深深吸了口氣,才說出這番話:“此次家裏的事情已經很鬧心了,‘亂’得很。二位一路進來,應該也能夠覺察到。”

許宣先前過來,聽到幾陣哭聲,自然是有過一些猜測的。對於小康之家,同一時間這麽多人患了天‘花’,打擊不可謂不大。

不過……

白素貞的目光落在紅布之上。

這個是什麽意思呢?當她還在因為對方的一些舉動而疑‘惑’的時候,許宣已經在一便點頭笑了起來。

紅‘色’的綢布掩蓋的東西,自然是用來打發他的。這般想著,心頭其實有些無奈,自己是救人,並非打家劫舍。

某種荒謬的感覺的感覺之中,他伸手接過來。在燈火之下將紅‘色’的綢布揭去,隨後臉上‘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幾封明晃晃的銀子。

“嘖,一百兩……”他砸了砸嘴,表情顯得有些古怪。

“徐老爺……”白素貞皺了皺眉頭。

徐壽州看著而言,稍稍沉默了片刻,才解釋道:“雖說眼下的局麵不太好……但老夫依舊沒有打算讓他們犯險。之前聽說過許公子的事情,當然,老夫沒有絲毫懷疑許公子醫術的意思。隻是……”說道這裏他看了看許宣。

沉默將剩下的內容表達出來了。

白素貞聞言,正要開口解釋幾句,許宣衝她搖了搖頭:“走吧。”說完之後,率先走出去,並沒去在意那些的銀子。

“並非是先前琴嫂那般的手術……很簡單、很安全……”身後的地方,白素貞依舊試圖將一些事情解釋清楚:“隻需要在肩膀的地方……大概就是這裏罷,種上牛痘……”

聲音說到這裏被打斷了。

“牛痘?”

“嗯……”

“……”沉默了片刻,徐壽州看了白素貞一眼,聲音變得有些冷了:“白大夫,你的好意,老夫心領。時辰不早了,請回吧。明日老夫會請劉大夫過來在診斷一番。”

已經算是直接趕人了。

白素貞同許宣對視一眼,隨後點點頭:“既然如此,妾身想再見一見那些染了天‘花’的人,確定一下情況……不知道可否?”

徐壽州微微愣了愣,隨後望著白素貞驚疑不定地說道:“若是你也感染了,那可如何是好?”

許宣聞言笑道:“所以說要種痘麽……我二人眼下都是百毒不侵的。”

那邊徐壽州皺了皺眉頭,遲疑地說道:“我徐家的幾人倒是沒有問題,但是其中有些人鬧得厲害。若是貿然開‘門’進去,怕是攔不住……畢竟被限製了人生自由,即便是在眼下的情況之下,大都不會樂意。”

“今日送飯的時候,就已經發生了一些摩擦……眼下過去,情況或許會很不妙。”徐壽州望著許宣搖頭說道:“人命關天,眼下老夫無法‘抽’出人手幫你們……”

許宣聞言,稍稍沉默了片刻,隨後說道:“那麽,在下可否向徐老爺借一樣東西?”

徐壽州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在白素貞的懇求之下勉強同意了。

……

在徐家一個偏僻的廂房裏,許宣見到了一眾天‘花’患者。彼時,徐家的下人將二人偏房的院落之前,就急急地離開了,似乎一刻都不願多呆。甚至在這個過程中,看許宣的目光也是古古怪怪的。

偏房裏還亮著燈火,‘門’口是一些狼藉的杯盤,殘羹冷炙。人雖然關在裏麵,但是還是必要的飲食起居還是要保證的。因此就隻有通過這種方式,每日安排人過來送些吃食。即便這樣的工作,其實很多人也都不願意。大抵而言都是一次送上幾頓的夥食,能減少必要的接觸最好不過了。

‘門’上了鎖,先前從下人處取了鑰匙過來,這個時候許宣上前才將‘門’打開,裏麵的人似乎聽到動靜一齊湧到‘門’口的地方。

“放我等出去!”

“又不是罪人,因何囚禁?”

“速速讓開。”

約莫七八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話。幾個男子已經做好了朝外突撞的準備。除了徐家的四個人之外,其餘的一些人都來自附近人家,被關在屋子裏,原本就是已經極為不耐煩了。白日裏同徐家送飯的下人們起了一陣衝突,但那個時候還能夠保持必要的克製。到得此時此刻,耐心之類的已然耗盡,抓住機會,就要朝外衝。

“回去、回去……”許宣伸手將人攔住:“你們這樣子出去,會害了更多的人。”

感染了天‘花’的人,雖說隻是早期,但是有些症狀依舊很明顯的表現出來了。甚至身體弱一點的,並發症也已經起來,這個時候正在低燒,一旁有人拿了浸了冷水的濕巾敷在額頭上。天‘花’的症狀都是直接反應皮膚上,整個身體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看得實在揪心。但是這僅僅是表麵,天‘花’引起的並發症,才是更另許宣擔憂的。

“哪裏來的書生?”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擋在‘門’口的地方。大概是賣力氣活的漢子,身形頗為魁梧。個頭比之許宣還要高上不少,不過這個時候,‘裸’‘露’在空氣中的手臂上,滿是瘮人的痘皰。

“你們快進去。”許宣的身後,白素貞皺了皺眉頭,聲音淡淡地說道。

那漢子見到白素貞,臉上猙獰的神‘色’稍稍緩了緩,隨後說道:“白大夫,你來了……我等被囚禁在此處,也不是個事。家中還有活要做,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出去?”

“等你們病好了吧。”白素貞說著抬腳跨過‘門’檻,走進了廂房之中。

燈火中,許宣裏邊幾人看了一陣,過得片刻才將目光偏到一邊。

有男有‘女’,但是這個時候都已經有些不‘成’人形了。

見到外人,一個少‘女’模樣的‘女’子驚呼著掩住臉麵,身子急急的朝裏麵退過去。衣裙包裹在‘女’子的修長的身段之上,原本大概也正是美好的年紀。

倒是有些可惜了……

白素貞臉上‘露’出幾分同情的神‘色’,隨後在燈火之下,走到屋內的‘床’榻之前。一個約莫十歲的孩童,天‘花’帶來的低燒讓他病怏怏的躺在那裏。一個‘女’子正在一旁抹著眼淚,白素貞過去之後,她勉強地點了點頭,隨後起身離開。

白素貞在‘床’前坐下來,素手小心地在孩子的額頭上貼了貼。

“什麽時候開始燒熱的?”

“約莫一個時辰之前吧?”孩子的娘在一旁回答了一句,隨後聲音急急地問道:“何時才能出去?”

“還要待上一陣子,不過你們放心,妾身一定會盡力的。這個不隻是你們自己的是情,也是妾身的事情。”

算是比較貼心的話了,那邊‘婦’人點了點頭,伸手又在臉頰上抹了抹。

這個時候,白素貞姣好的麵容,其實有些刺‘激’人……

便在此時,屋內響起‘陰’陽怪氣的聲音:“還得多謝白大夫呢……”

說話的是另一個體型‘肥’胖中年‘婦’人,白素貞聞言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那邊“哼”了一聲才接著說道:“我等關在這裏,還不是拜你所賜?若不老爺相信你的鬼話,說是什麽疾病會傳染……我們哪裏會這般?找劉大夫看過,也不過一劑‘藥’的事情。”她說道這裏,有些‘肥’胖的身子朝白素貞靠了靠:“所以說,庸醫誤人。”

話說的極為難聽,但是白素貞靜靜的聽完之後,衝她展顏笑了笑:“這‘門’的是月鳳嫂子吧?你誤會妾身了……”

“誤會?哼……你說得到輕巧。”叫月鳳的‘女’人伸手‘插’在腰上,目光猙獰地說道:“老娘便要出去了,你奈我何?”

她說著,身子朝‘門’口走過來,同白素貞擦肩而過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肩膀狠狠地在白素貞的肩頭撞了撞。身形趔趄,連忙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強穩住了。

原本就受了傷的腳踝,這個時候傳來一陣明顯的‘抽’痛。不過白素貞的臉上依舊很平靜。

‘婦’人走到‘門’口的地方,書生的身影擋在她的身前,似笑非笑的樣子。

“你看什麽看?給老娘讓開……”

許宣聞言,有些痛苦地皺了皺眉頭:“其實真不想看你第二眼……”

“你說什麽?”類似奚落的話語,讓那邊叫月鳳的‘婦’人登時怒了起來:“你再說一遍。”

“說多少遍都一樣啊……”許宣說著伸手在袖中‘摸’索一番,隨後遞到‘婦’人身前:“呐,這是鏡子,先前從徐老爺那裏借來的,你自己看看……”

‘婦’人狠狠的接過鏡子,低頭看一眼……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自小院裏傳出來,幾隻夜鳥被驚得飛了起來。

廂房之內的燈火之中,‘婦’人伸手捂著臉麵,口中不斷的哀嚎。銅鏡被丟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許宣彎腰將鏡子撿起來,拿在手裏吹去灰塵:“好吧,原來你也是有密集恐懼症的。”聲音說到這裏,變得有些嚴肅起來:“這裏麵的人,你是最嚴重的……其餘幾人還隻是丘疹,在你這裏已經開始轉化為水皰及膿皰……嘖嘖,你莫不是以為你和他們都一樣?”

“你、你胡說……皮膚病疾而已,哪裏有那麽嚴重……你速速放老娘出去,待劉大夫開了‘藥’,‘藥’到病除。”

“‘藥’到病除你個頭……”許宣看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天‘花’的感染,根本無‘藥’可治。這種病毒抵抗力較強,能對抗幹燥和低溫,在痂皮、塵土和被服上,可生存數月至一年半之久。你現在的狀況,能夠不死就不錯了……而且即便痊愈後……”他說著做了一個很誇張的表情:“會有滿臉麻子哦。”

‘婦’人聞言,愣了愣,雙手漸漸放了下來……不過下一刻,聲音陡然變得淒厲:“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她說著轉身朝身後的地方喊道:“你們怎得還愣著?趕緊出去……死人啊!”

她說著身子朝外麵衝過去:“你這賊書生,老娘回頭再同你算賬。”

幾個漢子聞言,朝屋外衝過去……

“不能出去。”那邊白素貞急急的說道,伸手拉住一個中年男子的衣物,男子正朝前跑著,白素貞原本腳踝就受了傷,劇烈的牽扯之下,身子朝前趔趄過去,摔倒在地上。

許宣收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氣,手中的鏡子下意識地朝身邊的‘女’子臉上狠狠地拍過去。隨後

“打他、打他……”

“文弱書生。”

“滾開。”

“嘭、嘭、嘭……”

屋內傳來幾聲劇烈的碰撞,人的身體摔倒在地麵之上,緊接著是痛苦的呻‘吟’。

隨後安靜下來。

白素貞扶著桌角慢慢站起來,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那邊的書生。

‘門’口的地方,幾個漢子摔在地麵上,有些痛苦地呻‘吟’著。月光斜斜的照耀進來,許宣望著自己的雙手,麵‘色’微微有些愕然……

“這個,是我做的?”良久之後,他才望著白素貞,疑‘惑’地問了一句。

那邊‘女’子呆呆地點點頭。

……

大‘門’在身後關起來,白素貞朝身後看了一眼,隨後才緩緩地走下石階。先前崴了腳踝,這個時候小心翼翼的,還有些痛。

這邊是臨水的巷子,空氣帶著水汽的緣故,有些濕潤。月‘色’正從西邊的天空將高牆在地麵上打落一片影子。而真正的月光落在地麵上,隻不過尺許寬的一道長條。

黑暗包圍著許宣,表情隱在黑暗中看不清晰。

“漢文很生氣吧?”‘女’子的身影恰好站在銀白的月‘色’之下,朝黑暗中問了一句。

“沒有啊。”聲音沒有半點猶豫。

白素貞在月光下仔細地看著許宣,無法確定他眼下的真實情緒。

直到他“嗬”地又笑了一聲,聲音也確實沒有想象的那般沉重,才稍稍放下心。

“趁著還有時間,到其餘幾家去看看吧,不過……估計情況沒有什麽不同。”許宣說著,彎腰將人力拉車的車把子稍稍壓低。

“下麵是劉家,隔得不遠,從前頭朝右拐個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