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婚姻小事(一)

去往許家的路上,街道兩旁顯得有些安靜,樹木之類的已經‘抽’出了嫩芽,鳥兒鳴囀帶著幾許歡愉。今日大部分的人都被十裏長街的熱鬧景致所吸引,紛紛聚集去到了廟會的現場。

許宣的腳步之間帶上了幾許少有的急躁,心中也翻起了‘波’瀾,一陣一陣的。

心頭有些疑問,需要盡快‘弄’清楚才行。如果事情真的是自己所猜的那般……呃,雖然也不知道接下來具體該怎麽去做,但是總覺得要和那個‘女’人麵對麵談一談才是對的。真的不行,大不了就娶過來了。對於自己而言,這也不是不能接受。總歸還是一個美人,自己也不虧的。至於其他,並沒有什麽真的不能放棄。當然,如果要放棄,也會有些舍不得就是了……

屬於男子的占有‘欲’,在眼下變得很明顯。

但如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這樣的想法自心底泛起來之後,居然有些失落。也‘挺’奇怪的。

不過不論怎樣,都不會讓她輕易嫁給別人。

……

抄了近路到了許家,大‘門’上兩個雀頭銅環靜默無聲。隨後他便徑直走過去,伸手拉過銅環敲了幾下。

‘門’房的腳步聲傳過來,隨後‘門’被打開了。他側了身子便要朝裏麵進去,並不是第一次來許家,輕車熟路,就如同往常的所有時候一個樣。

但是眼下他腳步才跨出去,對麵的地方,許家的‘門’房將他攔下來,隨後恭恭敬敬地衝他行了禮。

“許公子,可有拜帖?”

許宣聞言站出身子,隨後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

既然能叫得出自己的姓,看來也是許家的老人。再仔細地看了看,確定是自己認識的,許家的老麵孔了。

“拜帖?”許宣皺了皺眉頭有些驚訝地說道:“需要這種東西麽?”

那邊‘門’房聞言,稍稍躬了躬身,隨後說道:“既然沒有,那便公子不能進去了,小姐已經吩咐過了。”

這是要和自己公事公辦的態度麽?

許宣看了對方一眼,微微咂‘摸’了一下嘴巴,將自己當做一個外人?

心中雖然不至於因此而生氣,但是許家的態度,依舊讓許宣覺得有幾分無語的感覺。

“那麽……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

“大小姐,還有……二小姐,都吩咐過了。”

‘門’房說著,稍稍往後退了一步,臉上對許宣抱歉的笑笑。其實這種事情他也搞不懂,眼前的書生在之前是幫過許家大忙的,算得是許家的恩人。對於許家,書生一直來來去去,也不會有阻攔。但是近來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家裏兩個主人都特地吩咐他不許對方近來。

說起來,二小姐同他還有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原本在一眾下人眼中,都已經將對方當做半個姑爺來看待。因此陡然間見到眼下要同對方劃清界限的舉動,都有些茫然。

但是自己眼下畢竟還是許家的人,主家的事情,反正也搞不懂了,做下人的也隻好本本分分,將事情做到位便是了。

‘門’隨後就要被關上了。許宣伸手在‘門’上推了一把,那邊‘門’房有些為難地看著他。

“許公子,小的的也隻是依了吩咐辦事,並不是誠心同你過不去。”

“我知道。那麽煩請你去通報一下,就說我有事。”聲音變得有些冷意,那邊‘門’房見到他嚴肅的臉‘色’,想了想,也隻好點點頭。

……

許家的院落裏,樹木之類的都已經開始‘抽’出嫩芽了,立‘春’在正月初四的時候就已經到了,但是真正的‘春’天氣息在那之前很早就已經降下來了。萬曆二年的寥落氣氛到得眼下算是一掃而光,許墨在經曆了連番的‘波’折之後,也算是迎來了自己的‘春’天。。

這是很多年都不曾遇到的暖和天氣,冬日的寒冷幾乎不曾體會到。隨後變速萬物複蘇的時節,在這樣的‘春’光裏,原本應該舒適的。但是這時候因為被一些事情所困擾,許安錦心頭煩悶堆在一起,也無心去關注這些屬於早‘春’的美麗景象。

此時此刻她坐在窗前,任憑日光從外麵照進來,打在她的身上。隱隱約約的,十裏長街的方向傳來熱鬧的喧囂聲。從杭州回來之後,思緒就一直不平靜。到得除夕的時候,這種煩悶到了極點,隨後才有了難以理解的舉動。之後確實是平靜過一斷時間的。但是,這樣的平靜……也太短了些罷。

‘春’衫換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體態。慵懶或者隨意地靠在椅背上,感受著‘春’日的暖陽,隨後下意識的伸手在之間的小腹間撫‘摸’了一把。平坦的小腹如同往昔一樣,曲線也是屬於眼下這個年紀的‘女’子所特有的。並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但是或許有些東西已經在醞釀了,隻是感受不到而已。心中想著這些,許安錦的心頭閃過一絲害怕的情緒。雖然已經嫁過人,在除夕的夜晚做的事情也夠荒唐了,但是對於有些接下來可能會有的某種結果,確實還沒有做好準備。

一點準備也沒有的。

月信沒有如期而來……這個是已經確定的事情了。若是晚了一天、兩天那也不至於太過擔心——以前這樣的情況也有過——但是,眼下已經整整過去九天了。

九天的時間啊……

根本不敢對任何人提起來。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就自己個人而言,不會太過抵觸。這原本就是‘女’子一生中該遇到的事情。但是問題是,這樣的局麵裏,很多牽扯不清的東西,就讓事態變得複雜了。

沒有結婚就有了孩子……這算是給祖上抹黑的事情,是不守‘婦’道最典型的體現。雖然或許也能生下來,但是背負的東西太多了。人前人後,甚至會低人一等。流言蜚語,自己或許不會害怕,但是對於孩子而言,孩子是沒有錯的,不應該自出生起就要遭受這種不公的待遇。

這個孩子的命運會很坎坷——因為自己這個母親的緣故——沒有人同他嬉耍,沒有人同他說話,他甚至還會天真地問自己這是為什麽。

到時要怎麽說呢?

想到這裏,她稍稍皺了皺眉頭,知道想的有些遠了。但是就眼下而言,孩子的父親是誰,也是一件無法對人‘交’代的事情。

但荒唐的事情,總是要忍受結果。這些都是在先前就注定的事情。那個書生,前途必定遠大,至於到底會遠大到什麽程度,她自然不清楚,但是也知道,並不會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

他遇到很多人,經曆很多事,鬥爭之類的肯定都不會少,自己能做的,便是不再給他造成阻礙和困擾。

這些日子,雖然不曾見麵……但是,卻已經喜歡上他了。

總之,一定不能影響到他。算算時間,在這個時候將自己嫁出去,大概是最好的選擇了。自己先前連死的想過,眼下不過是再嫁一個人,也不算不能接受。

許安錦靠在椅背之上,日光映照在姣好的臉頰,耳廓旁的帶著幾分青‘春’氣息的絨‘毛’清晰可見。心中想著某個無法應對的局麵,隨後有些像是呻‘吟’一般地歎了口氣。

無處不在煩惱、淩‘亂’而糾結的思緒,更多的還是來自於月經不調——這個,對於‘女’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不論哪個時代。

‘門’房在這個時候過來敲‘門’。

“大小姐……在麽?”

“何事?”

“許公子來府上拜訪,眼下正在‘門’口候著。”

“……”

房裏沉默了一陣,久久沒有聲響,‘門’房等候了片刻,才又小心地說了一句:“大小姐?”

“哦……”屋裏反應過來,這般回應了一句,但怎麽看都像是在敷衍:“不是說過了麽,不許他來的……”

“小的已經如實告訴他了,但是他執意要小的前來稟告一聲。”

“……”

“大小姐?”

“這樣吧……你去找二小姐,看看她有怎樣的說法。”

“是。”

‘門’房聲音低低地在外麵應了一句,隨後腳步聲遠去了。許安錦猛地站起身,隨後走到‘門’前,將屋‘門’推開一條縫。雖然不知道許宣到來是為了何事,對於他的突然來到,心中其實是有幾分驚喜的。畢竟除夕之後,有些事情一直無法忘懷。但是伸出去的手,在將‘門’打開了一道縫隙的時候,還是頓住了。下一刻,她狠狠地將‘門’關起來,受了心中情緒的影響,這樣的動作沒有控製好力道。

“嘭”的一聲。

那邊‘門’房被身後巨大的響聲嚇了一跳,轉過來看了一陣,才帶著幾分疑‘惑’的走開。

屋內的地方,許安錦轉過身子斜斜的靠在‘門’上,心情……複雜極了。

……

許安綺正在廳堂裏招待客人,自從京裏關於墨貢的消息反饋過來,許家作為徽州府墨業行首的地位也就確定了。這樣的情況下,最後觀望的人就下定決心,配合著許家的舉動。

然後,自然就會很忙了……

從正月初三開始,每日都有很多人前來拜訪,打著拜年的理由,實際上也是想探一探許家的口風,除了想了解一下許家下一步的安排之外,也是借此估‘摸’一下自己在許家的心中的分量。不論做什麽事情,都需要一個盟友,需要一個群體的有力支持——就經商而言,自然更需要了。

而在許安綺這裏,萬曆三年是準備做一件很大的事情的。雖然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做好,但是她而言,畢竟是自己親自‘操’刀,因此也算是頗費了番心力。

她眼下還很年輕,又是‘女’孩子,雖然在墨道的經營上已經有了一些經驗,但是眼下的局麵所麵臨的是徽州墨業的一次巨大整合,要應付起來也有些吃力。好在有胡莒南等人的幫襯,那邊程家也算得配合,‘交’接起來暫時不曾出現太大的問題。因此少‘女’的信心還是有的,而且……即便真的出現了問題,也不會覺得有多麽苦惱,還有他在呢。

每日都很忙,因此關於除夕之前的一幕造成的影響,也稍稍減輕了一些。但是也並沒有忘記掉,隻不過壓在心底罷了。等到忙過這一陣,肯定還是會再度糾結起來的。而且,即便努力壓製,其實效果也不算好。因為許墨眼下所有的一切,同那個書生都是分不開幹係的。

處處都有他的影子。

這個時候同幾個墨商說些話,當然都是關於前途光明,大家一起努力之類的。主要也是讓對方安下心來,許墨在接下裏的動作裏,這些人都是重要部分,自然要處理好關係。

“許墨如今可謂大放異彩,我老韓之前就說過,徽州府墨道的出路還是在許家啊。”說話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臉上有些紅潤,蓄著很長的胡須,也已經‘花’白了。

“老韓你總算說了句對的話,許墨能到這一步,我等也是服氣了。今後當然會配合,有錢大家賺麽。”

“總之,廣闊天地,大有可為的。”

讚歎的聲音裏麵,更多的客套,但這個時候,許安綺也不會覺得不耐煩。微笑著讚同一下,而對於對方明顯是在奉承的說法,就笑而不語。

“喝茶。”

“哦~~好、好。”

隨後將人送出廳堂的時候,‘門’房急急的走過來,在她身邊小聲的說了幾句話。

“什麽?漢文來了……”她下意識的喊出來,隨後意識到有些失態了,才對著對麵的幾個墨商歉然的笑笑,隨後轉回來,壓低聲音:“他怎麽來了?有說因為什麽事情麽?”

心頭泛起一絲古怪的期待。如果是為了那件事專程來道歉或是解釋一下,那麽或許自己就能原諒他了。

“倒是沒有說……”

許安綺聞言沉默了一下,隨後說道:“不是說過,沒有事的話,不讓他來的麽?”這般說著,其實自己也知道大概是氣話了,隻不過,這個時候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發泄一下。對於自己先前拒絕許宣來家的想法,姐姐許安錦在第一時間表示了支持,看起來比她還有些急切。

‘門’房在旁邊,臉上‘露’出幾分苦‘色’,心中想著我隻不過是一介下人,何苦這般為難我呢?

“姐姐怎麽說?”

“說看二小姐的了……”

“哦~~”許安綺低下頭,隨後說道:“那還是不見了吧。”

這樣說完之後,領著客人朝‘門’口行去。眼下能來許家的,都是對許家表示著幾分臣服的意思。對方姿態擺出來了,自己這邊也不能太過怠慢,終究還是要親自送出去的。

“那個誰……還在‘門’口?”快到‘門’口的時候,望著緊閉的大‘門’,許安綺這般又問了一句。

‘門’房聞言點了點頭,許安綺又沉默了一陣,才看似隨意地說道:“知道了,你去吧。”

隨後依舊保持著談笑地姿態,將幾個墨商送到‘門’外。‘門’打開的時候,心中“突突”地跳了跳,那邊書生的身影很快出現在視野裏。頎長的身子站在打在屋簷下的日光裏,麵‘色’帶著幾分少見的焦急地朝裏望,看來已經等了很久了。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焦急,但許安綺也是驚鴻一瞥地斜了斜他,隨後衝著身邊的幾個墨商說道:“幾位今日原本還想留你們下來用膳……”

“哈哈,太客氣了。來日方長嘛,我等還有事情,改日再約。”

“如此、甚好。”許安綺從容地點點頭:“幾位慢走。”

“好,留步。”

許宣見著許安綺,原本立刻就想上來說話,但隨後見到她身邊的幾個墨商,於是稍稍在一旁站了站。

那邊客套完之後,幾個墨商注意到一旁許宣,‘露’出驚喜的表情。

“哎呦,許大公子……”

“嗬。”

“何時來的?怎得不進去呢?”墨商說著,望著那邊的許安綺一眼,曖昧地笑了笑。

這個時候連忙上前打招呼,帶著幾分即便對於許家也沒有的殷勤。眼下隻要知道情況的人,都明白許家眼下的成就同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書生分開幹係。原本的程家算很厲害的了,家主程君房甚至都在朝廷了謀到了職位。雖然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但是畢竟躋身官吏階層,代表的意義已然不同。

但是即便如此,眼下的程家卻依舊小心翼翼的安靜下來,甚至對許家表示出了某些臣服的舉動。這背後到底有著什麽樣的道道,其他人自然不會清楚。但是就表麵而言,這個書生所做的事情肯定占了很大一部分。

而且,那些幾乎顛覆了徽州墨業傳統格局的好墨,也出自眼前這個書生之手。

幾個墨商紛紛走上前同許宣拱手說話,而這個時候許宣的心中已經頗為急切了。有些事情,若是不能‘弄’清楚,那麽實在難受。說起來,他在很多場合麵對很多局麵,都能夠做到必要的淡定從容。但是在男‘女’之間的事情上,卻是無法雲淡風輕的。不過這個時候表麵工作還是需要的,說幾句“托福”“仰仗”“嗬嗬嗬”之類的話。知道臨仙樓的事情的人,也會稍稍問一下情況,表示一些安慰。許宣自然也是滿口稱謝。

和和氣氣的場麵。

終於將人打發了之後,許宣稍稍鬆了口氣,隨後目光轉向許安綺的方向,臉‘色’變得有些愕然。那邊少‘女’已經開始將‘門’關起來,俏麗的臉龐上,平平靜靜得看不出情緒。

“哎……”許宣衝那邊喊了一句:“有客人啊。”

“有客人麽?在哪裏?妾身怎麽不曾見到?”聲音冷冷的,隨後加快了關‘門’的速度。

許宣伸手將‘門’抵住,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這樣不太好吧?過河拆橋……我又不曾對不起你?”

“你還沒有對不起妾身麽?”少‘女’聞言,抬起頭,悶悶地說了一句,隨後便也察覺到這句話有些情緒太明顯了:“反正,你不許進來。”說完之後,雙手猛的一用力。

“嘭!”

許宣的手僵在空中,稍稍沉默了一陣,才望著緊閉的大‘門’搖搖頭說道:“相親的事情,並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啊……你知道的,我自幼父母雙亡,吳嬸是多年的隔壁鄰裏,對我比較關心,一直是當做自己的子侄之輩來看待的。見我一個人生活孤單,也到了年紀了——雖然我本人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但是那邊因此‘操’一下心,也說的過去。”

這個時候,所說的也是一些實話了。

許安綺在裏麵貼著‘門’聽了一陣,雖然知道他說的或許是真話的,但是‘女’孩心‘性’,這個時候依舊堵著氣,沒有開‘門’。

“而且她開始籌劃這些事情的時候,事先我並不知情。”許宣的聲音說到這裏,稍稍頓了頓才接著想起來:“如果你的父親在世,或許也會做類似的事情罷。”

許安綺沉默了片刻,隨後隔著‘門’縫,瞧著外間書生一臉無奈的表情,嘴角稍稍扯一下。在她而言,許宣這樣的話,其實也就是對一些事情做了說明。隻要說明……那麽也不是不能原諒了。

這般過得片刻,她伸出手,準備將‘門’打開。

“許安綺……聽說你姐姐要結婚了?我就是過來問一下,怎麽回事?”許宣在‘門’外這般又問了一句。

許安綺的手才伸到‘門’邊,聽到這幾句話的時候,稍稍頓了頓,有些遲疑地說道:“你來……就是為了此事麽?”

“唔,或許也有別的事情吧……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

“……”

‘門’那邊沉默了很久,才有聲音傳過來,悶悶的:“不能。”隨後腳步聲遠遠的朝院落之中走去了。

嘖……真的不被待見。

許宣轉過身,在屋簷下站了站,偶爾幾個人走過,討論的也是關於“上九”廟會的事情,不過這些熱鬧眼下同許宣已經沒有關係了。午後的日光顯得安詳而從容,他在簷下站了一陣,肚子傳來“咕咕”的響聲,隨後想了想,走下了石階。

……

許安錦走到閨房的窗前,在她的位置能夠清楚的看到許家‘門’前的整條長長的巷子。書生的身影落在她的視線裏,在巷子裏徘徊了一陣,隨後朝著右邊走過去。許安錦的目光一直跟隨著落在他的身上,隨後院牆遮擋了書生的身影,她在屋子裏也稍稍地移動一下腳步,才得以再見到他。

但是這樣持續到許宣走到巷子盡頭的時候,終究還是見不著了。心頭泛起一陣失落,眼睛有些酸酸的,也不打算去管了,默默地想著心事。

過得片刻,視線裏,書生的身影又出現了。手中拿了一些糕點之類的東西在吃著,偶爾朝這邊看看,她下意識的連忙躲避了。那邊自然也不曾看到她,隨後來到許家的‘門’前,並沒有遲疑地在石階上坐下來。

有辱斯文的樣子。

“姐姐……”

許安綺推‘門’走進來,濕潤的眼眶還來不及出理,許安綺愣了愣,隨後說道:“怎麽哭了?”

許安錦連忙用袖子在眼前拭了拭:“風大……”

許安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隨後走到窗邊,伸手準備替她將窗戶關上,視線的餘光能夠遠遠地望見遠處坐在石階上的書生背影,手僵在空中……

“還沒走呢……”許安錦在她身後歎了口氣。

“唔。”少‘女’臉‘色’木木地點點頭,隨後在屋內坐了下來。二人久久不曾開口說話。氣氛沉默了一陣,許安綺回過神來。

“姐姐,他今日過來……特意問你成婚的事情。”許安綺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有些奇怪,現在事情還沒有定下來,那邊書生反應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倒是有些搞不懂。

許安錦目光猛得閃爍了一下:“是、是麽?”隨後腦袋偏到一邊,這樣的過程中,幾分局促和緊張的情緒被掩飾過去了。

……

許宣在石階上坐著吃完了糕點,勉強將肚子填飽之後,有些無所事事。偶爾路過的人拿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他也渾然不在意。原本今日有些其他安排的,但是因為聽到許安錦要結婚的消息,就將其他的事情先放在一邊了。

雖然不擅於處理男‘女’之間的事情,但是終究還是有些‘私’心的。除夕之夜發生的事情,暫且不論二人之前的感情如何,隻是滾了‘床’單之後,他也在心底將許安錦當做自己的人——隻要是男人,有些東西總歸是放不下的。

原本也打算先緩一緩,按照以往的方式不去想它。能拖一陣,終究能夠清閑一陣。但是陡然間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計劃。特別是在這之後,他心中升起的某個猜想——這個才是最讓他有些‘混’不守舍的原因所在。

沒有安全措施的年代,約個炮都得冒著這般大的風險……

嘖……喜當爹。

雖然糾結是一方麵,但如果猜測是真的,他心中也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喜悅。前世的自己並沒有留下子嗣。打拚的日子久了,身邊不缺‘女’人,但是終究沒有一個家。因此對於許安錦情緒就顯得很複雜。

這個時候也開始對自己有些惱火了,在他這裏而言,後悔的時候雖然不多,但是對於在此事上的優柔寡斷,終究覺得不對。看來,有些事情一味逃避也不是辦法,總是要麵對的。

許家的後院,黛兒撿了一根樹枝,蹲在地上胡‘亂’地畫著。雲珠從她的身邊經過,低頭看了一眼,口中疑‘惑’地說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這些日子,小丫鬟也開始習字了,但是寫得並不好。因為才開始學,許安綺對她的要求也不高,隻要能夠認得一些簡單的東西也就夠了。不過‘私’下裏小丫鬟還是蠻努力的,偷偷藏了一副許宣先前寫過的對聯,對著練習。但是對於她而言,許宣的行楷模仿起來難度實在有些大了,因此看著便如同畫畫的線條一般

“不做什麽。”小丫鬟聲音悶悶地說到,隨後拿了手中的枯枝在地上戳、戳、戳,小聲地又重複了一句:“不做什麽的……”

小丫鬟大部分時候都是天真‘浪’漫的樣子,無憂無慮的,即便許家遇到困難的那些日子,她也用自己的方式給眾人帶來幾許快樂。但是這個時候,應該是遇到一些事情,雖然口中說著無事,但是不開心的情緒明顯地寫在俏麗可愛的臉蛋上。

“你是不高興了吧?”雲珠在她身邊蹲下來:“怎麽了,告訴雲珠姐啊?”

小丫鬟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後可愛的腦袋又低下來,望著沙地上她自己也有些不知道是什麽的鬼畫符。

“雲珠姐,小姐生許公子哥哥的氣了……眼下他就在‘門’外,不讓進來。先前黛兒悄悄跑過去,自‘門’縫裏瞧見他。”小丫鬟說著‘抽’動了一下鼻頭:“坐在地上……真可憐。”

雲珠聞言,稍稍愣了愣,隨後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原來是為這事兒……

許安綺的吩咐在除夕之後就做出來了,顯得煞有介事的樣子。但是在雲珠看來,也是賭氣的成分更多一些。關於其中的原因,她到是知道一些。男‘女’方麵的事情,真的很難說清楚的……眼下許家又沒有長輩來做主,事情是很難辦的。

但是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許宣對於許家,終究是有著莫大的恩情。如果沒有他,現在的許家還能不能從容的麵對萬曆三年的日光,也是一件未可知的事情。

“這樣的話……要不要偷偷將他放進來?”雲珠伸手在黛兒的腦袋上‘摸’了‘摸’,那邊小丫鬟聞言,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片刻之後,仿佛陡然驚醒了過來,將手中的枯枝胡‘亂’一擲,燕子似的飛跑出去。

“雲珠姐姐,你真是太聰明了……”

聲音遠遠的傳過來,雲珠在身後地方,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

“姐姐,你說他這是要做什麽呢?”許安綺推開窗子,小心翼翼地又朝遠處的書生看了一眼——就那般隨意地坐在地上,那似乎就是初遇之時他的樣子。於是,少‘女’心中一根弦又被輕輕彈動了。

“我、我怎麽知道?”許安錦的目光不斷轉動,時而落到屋內的梳妝台上,時而落在‘床’沿,時而又望著眼前的少‘女’。待到許安綺將目光轉向她的時候,她便將視線偏到一邊。

“我不知道啊……”

低聲重複了一句。

兩個‘女’子眼下在閨房中,都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說實在的,其實也知道本不該那麽對待許宣。但是許安綺心中是有氣的,這個時候也隻是認為姐姐許安錦是在支持自己,對那個書生做一些懲罰。

但是要說懲罰,其實他也沒有錯啊。

“事情……怎麽搞成這樣了啊?”許安綺喃喃地說了一句,幾乎與此同時,她身邊不遠處的地方,許安錦也說出了同樣的話。

“怎麽搞成這樣了啊?”

古怪的默契裏,姐妹二人四目相對,隨後將目光一齊轉開,又落到窗外。

……

‘門’在許宣身後打開一條縫,他猛然轉過身去,那邊‘門’縫裏‘露’出一顆可愛的腦袋,先是緊張兮兮地左右看看,隨後素手朝許宣招了招:“許公子哥哥,這邊……”

樣子像是在做賊一樣。

隨後他跟隨著黛兒進入了許家的院落,小丫頭在前頭蹦蹦跳跳地碎碎念著,先前不愉快的情緒一掃而空了。

“許公子哥哥,不要怪小姐啊……小姐最近很忙的,又很累,心情肯定不好……總之你不要怪她啦……”

“還有,也不要怪大小姐,大小姐也是為二小姐考慮……”

小丫鬟很懂事,這個時候乖巧的將一些話說出來,總而言之,一麵怕許宣生氣,另外的也替自己的小姐盡量說些好話。許宣在身後聽著,臉上‘露’出笑意。

“不過……”小丫頭說著停住身子,隨後腦袋偏過來:“許公子哥哥,你真的定親了麽?”

“呃、沒有啊。”許宣怔了怔,搖頭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小丫鬟身手拍了拍‘胸’脯,湖綠‘色’的裙衫很好的勾勒出一句崢嶸初顯的身子。十五六歲少‘女’的模樣。

隨後歡樂的身影燕子似的在日光下樹葉的剪影間奔跑。

“許公子哥哥吃飯了嗎?”

“吃過了。”

“最近都幹嘛呢?”

“忙啊。”

“嘻,好久不見……”

碎碎地說著話,偶爾會站住身子,食指豎起放在嘴巴前麵,衝許宣“噓”一聲。隨後待附近下人們走動的腳步聲遠去,才又衝許宣招招手。

繼續前進,‘春’光裏有些滑稽的場景……

走了一陣,許宣小聲地問了句:“那你家大小姐最近有什麽反常的情況麽?”

黛兒在前頭認真的帶路,聞言頭也不回地說道:“沒有啊。”

“可是……我怎麽聽說要嫁人了,你知道麽?”

黛兒偏過腦袋看了許宣一眼,隨後點點頭:“知道的。前幾日才決定的事情,大小姐從杭州回來之後,很不開心……最近大概是想通了。”聲音說到這裏稍稍頓了頓,隨後有些感慨地響起來:“其實這樣也好啊,嫁了人也就有個依靠了。‘女’人家嘛,最重要的還是要有個依靠,不然會很辛苦。”

老氣橫秋的。

一路過來黛兒雖然做出小心翼翼的樣子,努力地不驚動任何人,不過其實自她去開‘門’的時候,其餘的人也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時候因為對方是許宣,因此也不會多說什麽。在去往廳堂的路上,甚至已經有不少人在側麵的地方同許宣點頭致意了。當然,也不好打擊前方小丫鬟的積極‘性’,許宣就隻好抿著嘴跟在後麵。

到了廳堂的地方,雲珠已經等在那裏了。

“許公子,喝茶。”

許宣聞言點點頭,隨後坐下來。廳堂以前是見過很多次的,這個時候再環一下四周,依舊能感受到幾分典雅的氣息,並沒有因為是商賈之家,就顯得俗氣。

“我想見一下你家小姐,不知道可不可以?”許宣喝了一口茶,衝一邊的雲珠說道。

雲珠聞言,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就她個人而言,自然是希望許安綺出來同許宣見一麵,將一些誤會解釋一下,有時候問題之所以是問題,不就是因為缺乏溝通麽?但是,這個時候也不好直接反對許安綺的決定。雖然平日裏大多數時候,許安綺平易近人的態度,不會對她們擺出主人的架子,但是畢竟主仆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她也沒有辦法代替許安綺作出決定來。

“閨房在那邊?”許宣想了想,伸手朝一個方向指了指,隨後也不待雲珠回答便接著說道:“你就說你沒有看住我,被我闖到那邊去了。”

雲珠聞言愣了愣,隨後笑著點點頭。

……

閨房裏,許宣被黛兒領進來的一幕自然也被姐妹二人看在眼中,不過二人都沒有阻止。

“如果、我是說如果……”許安錦看了身邊的少‘女’一眼,咬咬牙口中說道:“如果姐姐做了什麽事情,對不住你,你會不會恨姐姐?”

許安綺聞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姐姐說什麽話?我們是一家人,眼下是唯一的親人了,怎麽可能恨姐姐呢?而且,有什麽事情是真的過不去的呢?”

“嗬。”許安錦聞言艱難的‘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過……姐姐,你真的決定了麽?徽州府這邊從這幾日的情形來看,對你中意的人可不在少數。”許安綺說著,衝安錦笑了笑:“你真的決定好了麽?”

“有些事情……也是沒有辦法的。”許安錦聞言低下頭,口中說道。

“怎麽會沒有辦法?姐姐在杭州過的那麽苦,眼下回來了,要嫁人做妹妹的哪裏會反對,隻是,前車之鑒……還是希望能夠慎重一些才好。”

少‘女’碎碎地說了一陣,那邊許安錦突然抬起頭,眼神嚴肅地看了許安綺一眼:“安綺,有些事情,姐姐覺得……有必要和你說一下。”

許安綺正說著話,聞言微微愣了愣:“好,你說。”

“除夕那天……那天離開家之後,我原本是想去尋短見的,甚至都到了水邊上……”

許安錦說著話的時候,對麵的地方許安綺臉‘色’猛然一僵。

“後來我被人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