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下)
味道其實是桐油的味道。
既已有了決定,剩下的便是按部就班地將事情做起來。這幾天許宣也試了幾個配方,因為記憶有些遙遠,這時候能回憶出來的其實也不全麵,期間出了些差錯,不過問題並不算太大,一番實驗下來,便也很順利地解決了。
傳統的製墨要走配料、做墨、修墨、晾墨、描金等十一道工序,要算起來其實也複雜得很,這些東西畢竟是千百年的經驗積累出來的精華,貫穿整個做墨過程始終,偷懶不得。即便是後世機器解放了大部分勞力,但在這些傳統墨工方麵,也隻是在工具稍稍做了些改進罷了。
至於之前吳嬸對於許宣是否在做木匠的疑惑,其實也很好解釋。
好的墨都是千錘百煉的。調好的墨泥放在墨墩上,需要用數十斤的大鐵錘翻打數百上千次,這便是墨道上所說的“輕膠十萬捶”,翻打次數越多,墨的品質就越高。所以許宣這幾日錘墨錘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但在不明就裏的外人聽來卻是也有幾分怪異。
所以許宣仍隻是笑笑,沒有接話。有些事如今也都隻是自己在擺弄罷了,至於吳嬸,確實也沒有將她牽扯進來的必要。老人家對自己一向關心得很,若是照實說了,難免還要再費上手腳解釋一番。
吳嬸狐疑地看了許宣一眼,見他隻是笑,並沒有要做解釋的意思,隨後心下暗暗歎口氣。飯也煮糊了呢……有些事,自己也要抓緊些才是,這家裏確實需要個女人的。看他並不上心的樣子,有些事自己還是要多留個心。畢竟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在這些事情由不得他。
許宣拆開信封,掃了一眼,微微有些驚訝,隨後抬眼望了一眼的吳嬸,見老人家正笑眯眯的,頗有幾分期待的眼神,於是又低下頭將信從頭到尾細讀一遍。
“三兒信中……可說什麽了?”
吳嬸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她口中的三兒便是寫信回來,在揚州某典當行做學徒的小兒子。老人家掛記兒子,這時候見許宣隻是看信,也沒有如往常那般很快念出來,心中難免有些疑惑。
不得不說,在很多有關孩子的事情上,做母親很多時候也確實有些沒有道理可言的敏感。
“嘖……”許宣微微搖了搖頭,手指在信紙上彈了彈,看了吳嬸一眼,斟酌著要怎樣開口。
這般做派看在吳嬸眼中,心頭不妙的感受便又多上幾分。
“宣哥兒,莫不是出了什麽事了?”吳嬸頓了頓,接著便又開口說道:“不消顧忌老身的感受,直接說出來罷。”話雖這般說,隻是內裏幾分忐忑的語氣,卻也遮掩不住。
“倒是有些事情。”許宣想了想,開口說道:“三哥不日便要回來了。”
吳嬸的小兒子年紀比起許宣也要大上幾歲,這時候叫三哥,其實也是一直以來的習慣。
“回來?”吳嬸怔了怔,有些茫然:“為何啊?”
隨後碎碎地念著“才去不足半年”“先前說好跟隨金掌櫃三年的”之類之類的話,心神有些不寧。
“信中說得簡單,具體的情況也還不知道。大意是三哥看東西打了眼,叫當鋪平白失了一筆銀錢。不過金掌櫃也是鄰裏鄉親,這事情也沒太作計較,最壞的結果也便是罰些工錢罷了。至於回家來麽……嗯,大概是三哥自己意思罷。”許宣盡量將語氣放得輕鬆些,輕描淡寫些,這時候畢竟要照顧到老人家的情緒:“不過,當鋪賠錢還算事小,信譽上蒙受的損才是關鍵,雖然金掌櫃掛記著情分,也沒有計較太多,但是三哥自己心裏還是覺得過意不去,便……準備回來了。”
許宣說到這裏停下來。吳嬸的臉色有些白,強自鎮定一番,有些欲言又止。許宣便沒有再說話,老人家糾結了一番,終於還是嚅囁著開了口:“那……那是賠了多少錢呢?”
“一百兩。”
“啊?”老人家失聲叫起來:“這麽多?這麽多……這可如何事好?”
“老嬸子,這做生意麽,吃虧的事情是常有的。橫豎人沒事。”許宣寬慰道:“其實……一百兩的話,也不算多了……”
他的話才說了一半,那邊吳嬸瞪了他一眼:“還不多麽?一百兩!”
於是許宣隨後的話便也沒機會說出來了。
嘖,其實自己現在橫豎也算有點錢的,隨後想了想,這些事情,回頭得了機會再說罷。
吳嬸這時候瞪他也隻是下意識的行為,隨後心思又轉回到許宣方才的話上麵,想了想,對啊,人沒事,人沒事就好了。
“三哥信裏也說了,回來之後會想辦法把這筆錢償還上的。”
吳嬸聞言微微微又怔了怔,隨後有些喃喃道:“這孩子……這孩子……”“還好人沒事”“回來也好,也好……”
絮絮叨叨的話語,說著說著,眼圈便有些紅了。隨後不等許宣安慰,便又強擠出一個笑容:“宣哥,你瞧,老身失態了……”
許宣笑了笑道:“老嬸子,有些事情別太往心裏去,回來好,回來這邊有事情等這他做。”
吳嬸此時心神不寧,許宣話裏暗含的意思她也沒有聽出來。隨後又問了幾個細節上的問題,許宣依據信裏的內容做了回答,當然,也還是盡量將事情輕描淡寫一番,這時候並不想讓老人家太過憂心。不多時,老人家才勉強放心下來,隨後便告辭了。
許宣將她送出去,她走下石階的時候,轉過身來問了一句:“宣哥兒,要盡快成個家!”
沒頭沒腦的話讓許宣微微有些愣住,吳嬸又看了他一眼,嘟噥一句:“這天……要下雨了!”轉身離開了。
………………
許宣隨後將門掩上,覺得桐油的味道確實不太好聞,摸摸鼻頭,朝屋內走去。
“吱呀。”
門在身後又打開了。許宣愕然的轉身過來,才看見俏生生的身影立在門口。
“嗯?你怎麽來了?”許宣偏偏頭,有些疑惑。不知道黛兒這時候為何過來。
那邊小丫頭依舊是湖綠的長裙,紮著兩個可愛的包包頭,大概一路上是跑著過來的,有一個包包稍稍歪了一些。
“怎麽不說話?”許宣朝她走過去,好奇地問道:“你家小姐呢?”
黛兒這時候輕輕扶門牆,身子其實還在屋外站著不曾進來,聽到這句話,大大的眼睛眨了兩下,有些晶瑩的東西落下來,大滴,大滴。
“呃……”許宣微微愣了愣,那邊小丫頭的聲音哽咽地傳過來。
“小姐,她……咯……”才剛開了頭,身子**一下,後麵的話被隔住了,稍稍平複一番:“小姐病倒了……”聲音幾乎哭著出來。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