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危局
“一個在眾人眼裏早就死掉的人,如果突然活過來……可以做的事情應該不少,應該會讓人意外吧。”張先生聲音平淡地說著,到得後來,雙目中‘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興奮:“穆雲槐啊……”
“穆雲槐?”程子善愣了愣,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曾經應該是在什麽地方聽到過的。隨後他皺著眉頭稍稍思索一番,下一刻反應過來,眼睛微微睜大:“他不是早就死了麽?”
心中驚訝,但是到得這時,他想著這些事情既然都是張先生在一手安排,那麽穆雲槐的死可能也隻是對方謀劃中的一環而已。這樣之後,張先生的印象給他的印象又朝更深的地方推了一步。
穆雲槐是錦衣衛,在令狐楚出現之前,便負責在徽州岩鎮這邊打探消息,對於五峰遺寶的事情做一些調查。當日錢家晚宴之上,令狐楚便是以他的死為借口,進行發飆的。
沒想到他不僅不曾死,在眼下的情況下又一次出現,並且看樣子,似乎還是站在張先生這邊的……這些時候,穆雲槐在暗裏,不知道做了些什麽。但這樣的事情並不是他應該關心的。眼下程子善所等待,便是事情快點塵埃落定,並且程家能夠順利地渡過這場風‘波’。
與如今的情形相較,程子善寧願正麵承受許家來自生意場上的壓力,畢竟那樣的鬥爭還有回旋的餘地。若是卷進張先生同劉守義的鬥爭之中,這些事情,程家眾人雖然不知情,但是關係就摘不掉的。隨後劉守義若是順著查過來,程家便是對方砧板上的‘肉’,任人拿圓或是捏扁。
“唯一遺憾的,是裴青衣反水……這是我預先不曾料到的,待到事情過去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張先生喃喃地說了一句:“他的男人,還在我的手上……嗬嗬,看來安逸了太久,她有些忘記掉曾經的日子了。”
張先生的話裏蘊含著某些猙獰的意味,又是用平淡的語氣來訴說,因此聽起來,有些森然的感覺。
“以許宣鑽營的‘性’子,又不缺乏魄力,今日這樣的大好時機……他肯定會做些什麽。劉守義和令狐楚眼下忙著對付我,對於他的舉動分不出‘精’力去關注。但是我不同,我把事情推到這一步,有些準備早就在做了……雖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知道五峰遺寶的消息,但是隻要他在‘花’山出現,嗬,那麽有些事情便由不得他了。”張先生將撐著臉頰的手放下來,隨後拿起身邊的茶盞看了看低低地說了句:“茶沒了……”
程子善站起身衝張先生說道:“先生稍等。”隨後出‘門’,腳步在屋簷下走遠,不多時提了一壺熱水,將張先生生前的茶杯沏滿茶水。
“你也喝一杯,如果不想現在就去睡的話,到得天明還有一陣……怕是要困倦的。”
隨後程子善喝著茶,沸水撩撥著他的舌尖,傳來些許刺痛的感覺。茶葉是上好的西湖龍井,清香撩人,被熱水重開的茶葉在水中上下浮沉。因為心緒複雜的緣故,他這個時候倒是品不出特別的味道。不過單純地用來提升橫豎還是夠的。
原本張先生同屬下的約定原本是子時便有消息傳過來,如今醜時已經過半,想來肯定是出了意外。事實已經毋庸辯駁,在同劉守義的鬥爭之中,張先生是輸了一陣的。但是這樣的失敗之後,他在其他的地方居然還有一些布置。眼下已經持續了一陣的鬥爭,還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一場鬥爭,並不是局限在岩鎮的。劉守義所關心的是我的死活,對於五峰遺寶的熱情並不是太甚。那麽我便讓他勝一局,我也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各取所需。”張先生喝下一口茶之後,興致似乎變得好起來:“要想做大事,除了能運籌之外,還要學會接受失敗。失敗並無不可,事情隻要去做,就總有希望。”聲音說到這裏,稍稍頓了頓。
山巔之上,冷意蔓延了全身,積雪已經開始凍結。到得此時此刻,許宣才覺得雪後的寒冷簡直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他凝視著對麵叫穆雲槐的男子,臉上先是麵無表情。很多日子以前,晨霧中的場景開始自心頭慢慢浮現。他在彌漫的大霧裏,見到的人原本該是死去多時的,但是眼下卻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站著,好整以暇地望過來的目光中是遮掩不住的揶揄神‘色’。
“你要去錢家……”“金葉子歸你……”“殺我者,乃……乃……”
晨霧裏的聲音隱隱約約回‘蕩’在耳畔,同這些話語相伴的,是男子‘胸’前觸目驚心的傷口,在那樣的情況下,許宣覺得他不可能活下來。
在那之後的很多日子,許宣從後往前是推想一些事情的時候,便覺得他被卷入到眼下的鬥爭裏,一切都是以眼前這個男子的死為開端。
但是他卻不曾死,這個時候,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許宣目光微微下移,在穆雲槐的心口處稍稍停留了一陣,隨後將頭朝一旁偏過去,“嗬”的一聲笑了出來。
遠處山巒皚皚的曲線在月‘色’中起伏不定,仿佛人的心緒一般,朝遠處不斷綿延。這裏遠離了岩鎮的人煙,遠離了鬥爭的中心,隻有風呼呼地吹著,夾帶著無法抵禦的冷冽。
“明白了……”
許宣低下頭,聲音低低地響起來:“難怪錦衣衛內部的消息會走漏出去,原本還在奇怪那個叫張讓的是如何做到的……”許宣伸手‘摸’了‘摸’在寒風中已經有些麻木的鼻頭,隨後說道:“都是你。”
“不錯。”穆雲槐衝他點頭笑道:“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對於我的死,原本令狐楚大概不會那麽輕易相信。但是因為你的緣故,這些事情,他居然沒有更多的懷疑。這是先前所不曾料到的,當時確實讓我省去了很多的麻煩……所以,今日事畢,我可以考慮放你一馬。”
“錦衣衛鬥爭也不少,表麵上雖然是令狐楚說了算,但是內裏是很難齊心的。他一個小小的百戶,做事情隻憑喜好,並不是所有人都服他。”
“小小的百戶?那麽你呢?”許宣搖頭說道。
“隻要此番事了,加上我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功勞,隨後隻要把關係走通,一個千戶是跑不掉的……”
“嗬,真是有為青年。”許宣衝他笑笑:“也是了,畢竟這麽一大筆錢呢……”
穆雲槐看了許宣一眼:“眼下這些寒暄還是放到後麵,你先把正事辦了……雖然我到現在還不能確定你到底知道些什麽,但是……”他說道這裏,將手中的牛皮囊稍稍抬起來在眼前晃了晃:“對了,這個東西怎麽用?”
二人對話的片刻時間,方元夫一直在警惕著對麵穆雲槐。許宣和他的對話方元夫聽在耳中,他在錦衣衛裏做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因此有些事情也能很快明白過來。
這個叫穆雲槐的,很厲害。
先前他接近的時候,連自己也不曾覺察到。隨說這些同山巔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但是方元夫依舊覺得有些麻煩。
他皺著眉頭,也不曾說話,暗地了開始積蓄著力量,隨後目光朝山下眺望了一眼。
一覽無餘的白‘色’,河水裏遠一些的地方,幾艘漁船正靜靜地靠在岸邊。
他朝那邊看了一眼,隨後收回目光,一切都顯有些不經意。
“叫你的人都出來吧。”方元夫身子朝前跨了一步,這樣的舉動之後,很好的將許宣和柳兒保護在他的範圍之內。先前隻是不曾察覺到穆雲槐,這個時候既然已經知曉了,稍稍留心一下,有些事情就能很明顯的發現。
穆雲槐看了他一眼:“羅長生的徒弟,果然有些本事……”他這般說了一句之後,合起手掌拍了拍。
“啪、啪、啪……”
聲音在山巔的地方響起來,傳不了多遠,便被嗚咽的風聲吹散開來。
月光之下,一些人的身影開始出現。十幾個人,從四個方向靠過來,將方元夫三人圍在中間。
他們黑‘色’的夜行衣上還有著明顯未曾抖落的雪跡,一看之下便叫人知道,他們先前一直埋伏在雪中。
“嘖……這樣冷的天,真是辛苦你們了。”許宣微微聳了聳肩,這般說了一句。
穿著夜行衣的人對他這句話並沒表現出特別的反應,隻是直直地站在那裏,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如他們先前在雪中埋伏的時候紋絲未動一樣。
“嗬,他們聽不懂的。”穆雲槐衝許宣搖搖頭:“那麽現在可以告訴我,這些東西該如何用了麽?”
許宣並沒有回話,這個時候隻是皺著眉頭望著四圍的黑衣身影,心頭泛起一陣古怪的感覺。
“羅圈‘腿’……不會是真的吧?”許宣微微有些疑‘惑’,隨後照著那邊的黑衣人喊了一聲:“八嘎!”
隨後見到眾人依舊如同木偶一般,他微微撇了撇嘴,衝指了指身邊的柳兒:“‘花’姑娘……”這樣說完之後,又皺著眉頭說了句:“雅蠛蝶?”
“好吧,看來你們聽不懂……”許宣又聳了聳肩。眼前十數人給他很怪異的感覺,對方那樣靜默地立在那裏,卻並沒有多麽肅殺的感覺。反倒是……
有些猥瑣……這種感覺雖然有些奇怪,起初他也有些疑‘惑’,但是隨後反應過來,應該是其來自有的——前世他多從某個島國的人身上見到過。
汪直遺寶、日本人……咳,這個時候還不叫這個名字。那麽……
“倭寇?”許宣衝穆雲槐揚了揚眉頭。
方元夫聞言,臉‘色’一肅,變得凝重起來。而穆雲槐在不遠的地方,眼神中閃過一抹驚疑。
少‘女’柳兒在許宣身邊的地方,聽聞這句話之後,身子猛得一顫,隨後下意識地伸手抓緊了他的袖口。
倭寇的名頭這些年在明朝南方的一些地方早已經傳遍了,在傳聞中,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禽獸之流。
大明朝倭寇的活動,以嘉靖年間為界,大體可以分為兩個時期。前期是從元末、明初到正德年間。元末,東瀛進入南北朝分裂時期,其內戰中的敗將殘兵、海盜商人及破產武士、農民紛紛流入海中,乘明初用兵之機,屢寇沿海州縣。到了洪武時,海防整飭,措施得當,尚未釀成大患。經永樂十七年六月的望海堝之戰,明遼東總兵劉江率師全殲數千來犯之倭後,倭寇的活動稍稍有了收斂。
正統以後,大明朝朝政出現問題,海防也逐漸空虛,倭寇的試探‘性’侵擾每每都能得手,而官軍無法應對,隨後倭患大起。這一時期的倭寇群體大多數多東瀛本土之人,除赤‘裸’‘裸’侵擾外,還利用雙方間存在的“勘合貿易”載運方物和武器。路遇官兵,則矯稱入貢;乘其無備,則肆行殺掠。總的說來,嘉靖以前,倭寇侵擾隻限於個別地區,時間亦短,尚未成為明朝東南地區的嚴重禍患。到了嘉靖朝之後,這樣的情況急轉直下。倭寇同大明朝本土的流寇們結合,在大明朝東南邊境犯下了滔天罪行。
在加上大明朝官軍們鎮壓不利,地方衛所根本無法有力地抵抗倭寇的入侵,有時候甚至出現幾千人被幾十人殺得潰不成軍的情況。
這樣的情況下,百姓便遭了大災。****‘婦’‘女’,放火燒屋,重重慘狀……加上民間傳聞之後,倭寇在普通百姓耳中,簡直就是惡鬼的代名詞。徽州府這邊離海距離較遠,倭寇們是不會過來的,但是柳兒平素聽人說起過一些,眼下一聽之下,驚恐的情緒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沒事的……”許宣衝少‘女’‘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隨後衝穆雲槐說道:“說對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
穆雲槐皺了皺眉頭,他的詐死雖然騙過了很多人,但是連帶著也摘去了錦衣衛百戶的身份,原先錦衣衛的人馬也就不能再用,眼前這些黑衣人都是張先生臨時借給他的。
他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之初,心中也過片刻的猶豫,但是隨後五峰遺寶的吸引力還是壓倒了一切。
這些人確實好用,隻要意思表達到,就能夠不折不扣地直行……有時候,他想想也覺得有些可怖,這些人甚至將死當成某種榮耀。
無論如何都是想不通的事情,至於張先生所解釋的武士道,更是有些不能理解。但隨後他也知道,東南部那些倭寇,是如何能以一支‘精’幹的隊伍令得軍隊聞風喪膽的。
若是大明朝的軍隊能到得這一步,那麽簡直就是戰無不勝……
“你這樣子以後還準備做錦衣衛千戶,堂堂天子親軍,居然同倭寇蠅營狗苟、同流合汙、狼狽為‘奸’、通同作惡、一丘之貉……”許宣說道這裏聲音頓了頓,隨後抓抓腦袋,望著身邊的方元夫問了一句:“喂,還有什麽詞?”
方元夫眼下臉‘色’很難看,對於許宣的問題,他沉默了片刻隨後聲音悶悶地響起來:“沆瀣一氣……”
許宣一拍手:“嘿,人才。”隨後目光轉向一旁的柳兒:“你有什麽說的?”
“臭、臭味相投……”少‘女’聲音弱弱地說了一句。
……
“夠了!”穆雲槐在不遠的地方,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帶著一絲壓製不住的怒意。
“生氣了?”許宣衝他攤了攤手:“這樣的事情,都說不出口啊……”
“你現在的做法,說是通敵賣國,並無半點問題。我知道我這麽說出來你很害怕,不過有時候事實是很傷人的……”
書生的聲音自山巔的風中響起,穆雲槐麵無表情地聽著,心中有些遲疑。
這個書生……難道真的不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之後,自己為了自保便隻能殺了他?為何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眼下自己為刀俎,他為魚‘肉’的現實已經是很清楚的事情了,難道他以為憑借一個方元夫便能夠阻止自己?
哪裏有問題?
穆雲槐認真的看了許宣一眼,想了想隨後說道:“你並不是傻子,我了解過你的行事,如果沒有依仗,你並不會是般的姿態……”他說道這裏,目光變得淩厲起來:“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後手?”
“這個……”許宣迎著他的目光,隨後望了一眼身邊的方元夫:“真沒有。”
穆元槐伸手招來身邊的一個黑衣人,耳語了幾句,黑衣人衝他猛得將頭一低。
見到對方的舉動,許宣的眼神微微凝了凝,隨後眼角的餘光注意到方元夫衝他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哈伊
隨後身後招呼幾個同伴,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幾人一起散開,自遠處去了。
果然……
倭寇!
許宣和方元夫相互對視了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
“如果你再說廢話,隻要一個字,我便殺了你……”穆雲槐衝許宣咧嘴笑笑:“我保證!”
“眼下你既然出現在‘花’山,就很能說明問題。這個‘花’山定然還有不為人知的地方……大不了殺了你之後,我多費些氣力,把每一寸地皮都翻一遍……”說到這裏,他的聲音頓了頓:“莫非東西還能在山裏不成?”
他說到這裏,注意到許宣有些複雜的眼神,隨後怔了怔。
“呃……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