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落雪無痕(二)

好奇心是誰都有的,吹羊皮筏子這種事情,柳兒平素不曾遇到過。原本血淋淋的羊皮,被處理幹淨之後,雖然味道不好聞,但是吹起來鼓鼓囊囊的,臃腫得可愛,一下子吸引了她。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許宣便也沒有介意充當一下臨時的師傅,做一下簡單的指導。

“這裏注意,不紮緊的話,會漏氣。”

“這裏隨意就好,反正不出意外,也隻是用一次……哎,小心小心,不要‘弄’破了……”

其實他也是半吊子,羊皮筏子隻是勉強會做而已,若真的教徒弟,就有些不夠了。但好在前期的工作他已經完成,剩下的便是一些簡單的充氣、紮口的工作,這個誰來做都是一樣的。

柳兒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吹著氣,模樣看起來極為可愛。到得後來,整張‘精’致的臉蛋憋得紅紅的。

羊皮鼓起來雖然有些像後世的氣球,但是並不似氣球那般脆弱,因此倒是不用擔心會吹炸的問題。隨後幾隻羊皮被吹得鼓鼓的,柳兒在一旁輕輕推了一把,蹦蹦跳跳地撞到桌角的地方,反彈回來。

“浮力應該是夠了的,至於到底能承受多少重量,隨後還要測試。”許宣伸手在羊皮球上拍了幾下,咂‘摸’著嘴巴在一旁自言自語了一句。柳兒古怪地看了他一樣,對於“浮力”之類的詞語,有些聽不懂。但是這並不影響她的興致,心中也有些明白過來,這些羊皮的用處。

需要她的水‘性’,需要羊皮球……許公子,這是要做什麽呢?心中抱著這樣的疑‘惑’,但是少‘女’乖巧地不曾詢問出來。在她心理,對於許宣的信任已經沒有道理了。在先前買羊的事情上,她因為自己錯怪許宣沒有同情心,回來之後還暗自懊悔了一陣。

反正,他應該是有了想法的,自己隻要聽話便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嗯,不管了。

許宣推開窗子朝外看了一眼,隨後將窗戶合上。

“這樣大的雪啊……”他這般說了一句,皺了皺眉頭。

入夜的時候,還是小雪的天氣,這個時候已經轉到了中雪的程度,並且還有加劇的趨勢。在許宣所做的準備裏,是不曾考慮到這一點的。但是到得眼下,箭在弦上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他所擔心的在這樣的天氣裏,柳兒的水‘性’到底能發揮到哪一步。原本讓柳兒下水的計劃就已經很勉強,到得眼下下雪天,若是在水中,溫度怕是還要低一些。這樣的情況之下,他就有些不忍心了。

高個少‘女’在一旁大概是猜到了許宣的心思,將一隻吹滿氣的羊皮球朝許宣扔過來。

“許公子莫非是擔心柳兒應付不來麽?”

許宣接住羊皮球,朝她為難地笑笑:“這樣冷的天氣呢。”

“這個不算什麽的。”柳兒在一旁搖了搖頭:“冬日裏捕魚,這樣的天氣也遇到過。柳兒不怕……”聲音說道這裏,頓了頓,隨後有些俏皮地說了句:“莫非在許公子眼裏,柳兒便這般嬌弱?”

“嗬。”許宣笑著沒有說話。少‘女’話說起來雖然輕鬆,但是數九寒天,又下著雪,即便心智能夠堅定,但是身體的反應並不是心理可以控製的。這樣的日子下水,很容易凍僵,‘腿’腳也可能會‘抽’筋,若是這樣的情況,那麽便會很危險了。

若不是事情到得這一步,他真的不願去嚐試。這個時候倒是有些後悔起來,若是先前就去做這些事情,也不至於如此被動。眼下是下雪,希望……外力的變故不要再有了。

……

臨仙樓裏已經開始散場了,酒氣‘混’合著菜肴的殘餘味道從飄過來。小二們將客人送走,隨後拖著疲憊的身子出來,回到各自的廂房,互相‘交’談著關於一天接待裏的各種軼事,或是評價一些某個顧客的品行。這樣的說話,也有涉及自身所做的事情——哪些比較好,哪些又有不足可以改進的。這些有些三省吾身的意思,也是許宣原先定好的事情。每個人每日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做一個評價,讓識字的小二代筆寫下來。據說,這些都會列入歲末的考核當中,直接關係到那個什麽……嗯,年終獎。

聲音傳過來,許宣將一罐煨得溫熱的湯喝了一半。時間過去,湯已經有些冷了,不過依舊入味。

原本在這樣的夜裏,暗中應該是有很多眼睛在盯著的。但是自從裴青衣說出讓他放手去做的話之後,他也不知道,這樣的監視被降低到什麽樣的程度。雪天也刮風,呼呼的吹著房屋的角簷,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雪夜裏有鳥叫聲響起來,連著三聲,一聲比一聲要響。

許宣將盛湯的罐子遞給柳兒:“你先下去早些睡吧,明日就要辛苦你了。”柳兒對於羊皮吹起的氣球,還沒有玩夠,但是許宣這樣說了之後,她也就乖巧地退下去。在她心中,眼下比較安逸的生活,都是因為許宣的緣故。她在東廂的地方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同許宣這裏隔得並不遠,她出了‘門’,徑直在‘露’天的雪地裏走一陣就可以到達。

小二們打著燈籠在走,橘‘色’的火光在這樣的天氣裏朦朦朧朧的。

明天,自己一定要好好幹。

少‘女’在雪中朝身後亮著燈火的屋子看了一眼,右手握成拳頭,在心中這般對自己說了一句。

……

許宣背對著房‘門’,在屋裏凝視著桌上搖曳的火光,火光蹦蹦跳跳,將他的影子映在牆上也是忽短忽長的,他伸手攏了攏,一切才平靜下來。炭火這個時候已經快到燒完的時候,屋內的溫度漸漸地涼了下去。但他表情平靜,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

風雪伴著推‘門’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來。

“你果然來了……”許宣笑著說了一句,轉身回過頭,隨後聲音止住,微微有些愕然……

“怎麽是你?”

“你以為會是誰?”來人在燈火掩映之下,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有些憊懶地說道:“有酒沒有?”

許宣沉默地望著令狐楚。原本那聲鳥叫他在茶樓裏聽到過,當時應該是裴青衣的那個同伴喚她離開的信號。這時候,原本以為來人會是裴青衣,隻是沒有想到居然不是的……

燈火因為屋外進來的風,有猛然間搖曳了一陣。他連忙伸手去籠住,這時候,火焰就像他的心情一般,一上一下的。但是隨後等光影平複下來,他的心態就又恢複的了平靜。

“你好像很意外?”令狐楚衝他笑了笑:“我喜歡你這樣的表情。”

許宣收回驚訝的神‘色’,隨後聳了聳肩。

“你不厚道啊,背著我搞小動作……唔,這個是什麽?”令狐楚走到牆邊的地方,抬腳踢了踢羊皮球中的一隻,有些疑‘惑’地問道。

“羊皮筏子。”

令狐楚沉默地又看了一眼,隨後轉過身來,目光直直地朝許宣望過來。從他的樣子看,應該是在雪中奔行很久了,一聲的雪片在‘門’口的地方抖落了一地水滴,但這時候殘留的一些在他的身上化作斑斑駁駁的濕痕。

“我等不下去了,你又瞞了我很多的事情,所以最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不要以為我隻安排了一‘波’人監視你……”聲音到這裏稍稍停了停,隨後說道:“是三‘波’。第一‘波’被打暈了,第二‘波’被人攔住……第三‘波’,嗬,是我……”

“你先前同我說,你不認識那個殺掉穆雲槐的人……我當時信了,但是你好像騙了我啊……”令狐楚在許宣對麵的,說起這些的時候,麵無表情:“有酒麽?”

酒是有的。許宣衝牆角的幾個酒壇指了指。

喝著酒,令狐楚的麵‘色’緩解了一下:“今天那個‘女’人找你,我看到了……其實不隻我看到了。”隨後令狐楚麵對這許宣微微有些疑‘惑’的表情說道:“這個世界上不缺聰明人。許家的事情,是衝你來的……你現在也應該明白過來。”令狐楚說道這裏,腦袋朝許宣靠過來,酒氣從他的鼻息中溢出:“那麽現在你會不會還很有把握?”他說著,指了指眼前的羊皮球。

許宣隻是平靜地望著他,並沒有回答。令狐楚的到來雖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自從知道自己所做的計劃出來問題之後,他對這些也不是沒有準備的。

令狐楚撇撇嘴:“那個‘女’人……”原本大概是想對裴青衣做一番貶低的,但是話到口頭,變成了:“唔,一般般了……若是正常情況之下,我要勝她恐怕要很費一番手腳……但我喜歡偷襲。”

“所以,你有什麽話就都說了罷,過了今夜,可能就沒機會了。”一壇酒喝完,令狐楚將酒壇子狠狠地拍在桌麵上。燭台被這樣的力道震翻,原本就快燃盡的蠟燭,很快就熄滅了。

四周陷入了黑暗。

“你是在威脅我麽?”

“你值得我威脅麽?殺你是一件在簡單不過的事情……”

沉默。

過的片刻,黑暗中響起書生聲音。

“真的?”

“真的!”

“但是……你是個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