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青衣
羊已經殺掉了,很多事情也就擺在眼前。對於許宣來說,‘花’山即便真的有汪直所留存的東西,他也沒有足夠能力吃下去。因此,所能做的便是在結果到來之前,將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拿出來同他人做個等價或者不等價的‘交’換。
簡單的‘交’易,人選便還是令狐楚,對於這個‘性’情有些古怪的錦衣衛,他並不害怕。之前也是有過來往的,橫豎再進行一次,也省掉很多的麻煩。至於所能‘交’易到的東西,便是希望能在隨後即將到來的風‘波’高‘潮’,換取對方的一些保護。
心中若有若無的危機感,讓他下意識地便覺得,平靜中醞釀到極致的鬥爭隨後若是爆發出來,會很可怕。至於許家顧士鵬被殺的事情,能否隨著矛盾的升級而真相大白,以及知道真相之後,所能有的應對手段,橫豎也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即便決定了同令狐楚‘交’易,但是一些必要的好處,他也決定要爭取一下。
羊皮筏子也還未曾造,自己的計劃眼下還沒有實施,即便有心人,恐怕也無法看出端倪來的。隨後所要做的事情,就隻能轉到暗裏了,畢竟若是當眾將羊皮吹起來,事情難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所以要確定,眼下在監視自己到底有哪些人……
許宣的目光朝四下裏望了望,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隻有一些屋舍的輪廓,樹木的影子,雖然他知道,暗中肯定有眼睛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但是卻無法發現。
羊‘肉’已經泛起微微的香氣。
……
冬日夜裏的星空顯得很高,但是星光還是璀璨的。臨仙樓裏,喧囂的聲音到得這個時候,也已經散去了很大一部分。剩下的一些,喝著酒,呼朋引伴,臉上都是微醺的神情。喝了酒,就會寫詩,寫了詩就會讀出來,這些都是在臨仙樓後不遠的院子裏可以聽到的。有些人為了表達心中的情緒,也會朗誦起古人的詩句。都是頗有名氣的句子。
“人生得意……嗝,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或是“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嗬嗬,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除了詩之外,也有人念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讀到後來,微微有著醉意的聲音重複一遍“今夕是何年呐。”這般說了之後,有人小聲地應和一句:“萬曆二年秋。”
轟然的笑聲就傳過來,在夜晚的寒風裏吹拂下,落在院落裏人們的耳朵裏。
這裏也是歡愉的。
臨時製作的簡易架子上,羊的身體已經變了樣子。因為各種不專業的手法,被割得支離破碎。底下是已經熄滅的火堆,柴火餘下幾絲猩紅的‘色’澤,風吹繚之下,或是人走過時候動作大了,都會帶起陡然明滅的光澤,時隱時現。
圍著火堆的方圓一丈之內,炭火所帶來的暖融融的感覺,溫和了一方小小的天地。有不少人在這方小巧的天地立圍坐,手裏是烤熟的羊‘肉’,不住地吃。因為帶著實驗‘性’質的吃法,本身的食材並不足,嚴格說起來,味道是算不得頂好的。但是勝在吃法新奇,味道之類的倒在其次了,很多人這個時候也不會去挑剔這些。
“貞子從井裏慢慢爬起來……披頭散發”
不知道最先是誰提的議,在這樣的環境和氛圍,他講起記憶裏的恐怖的故事。
“啊!!!”
“喂,元盼盼同學,我還沒有開始說,你尖叫什麽?百轉千回的……”故事的講述者,被陡然的一聲尖叫打斷了,聲音斷了斷,隨後有些無語地說了句:“被你嚇死了……”
寒冷被火堆的溫度隔開,但是心情在這樣安逸的夜晚,卻變得古怪。書生稍稍停頓了片刻,一手提著酒壺,給自己的酒杯裏斟滿酒,隨後同身邊的一個小二輕輕碰一下,清脆的瓷音響起來。
“然後……”
關於前世的《咒怨》,前世所知道的貞子,都是記憶裏的東西。眼下說起來,隔世的感覺恍然間就變得清晰。對於故事本身,隻需要做一個小小的改變,將一些不太符合眼下的東西剔除掉,也就可以了。比如背景就變成了明朝……這在他來說,也並不是多困難的一件事。原本就是比較經典的恐怖故事,這個時候由許宣講起來,很多人是沒有抵抗力的。
炭火的餘暉照著書生的麵頰,一明一暗的,配合著他所說的故事。眾人臉上都是緊張而恐懼的表情。這樣的情緒隨著書生的講述,不斷地朝更高處推過去,到得後來,有人望著不遠處的一口井,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
太可怕了,太恐怖了,太……刺‘激’了。
說完了《咒怨》之後,羊‘肉’隻吃到一半。隨後又被央求將些其他的恐怖故事,雖然心頭害怕,但是這個時候,眾人隱隱地對某些能引起人內心恐懼的東西,都有些‘欲’拒還迎地期待。
於是又說起《聊齋誌異》裏的故事。
相對於先前的《咒怨》,這些故事關於狐仙、‘精’怪,雖然恐怖‘性’稍稍欠缺了一些,但是因為故事的背景同明朝很有些類似的緣故,人們反倒更入神了。除了元盼盼偶爾破壞氣氛地驚叫上兩句之外,四周靜悄悄的隻有書生說話的聲音。對於元盼盼,眾人也未曾責備,反倒因為她不時的尖叫,令得恐怖的氣氛變得更濃鬱一些。
《倩‘女’幽魂》的故事也說了,這個是聊齋故事的變種,在前世是引起過不少好評的。但是眼下說起來,很多人也隻是‘露’出乏善可陳的表情。歸根到底都是佳人愛才子的,才子愛佳人的套路,隻是換了一個鬼怪的外衣,內裏的東西,同眼下很多的話本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唯一應該指責的,就是結局不夠完美。
“太悲慘了。”元盼盼一邊嚼著羊‘肉’一邊評價:“不要這個結局。”她的說法引來了一眾附和的聲音,倒是讓許宣微微有些無奈。中國文學,特別是小說和戲劇的很多不足,自這裏就能看出來。
“喜劇……總沒有悲劇來得有力量吧?”許宣聳聳肩,這般說了一句,並沒有如元盼盼所期待地那般去改動故事結局。對於這些,元盼盼也隻是撇撇嘴,沒有再做糾纏。而這個時候,柳兒在不遠的地方,抱著膝蓋靜靜地坐著。腦袋在修長得委實驚人的小‘腿’膝蓋處壓著手,目光定定的有些出神。“聶小倩、寧采臣……”
覺得名字有些好聽。
等到炭火散成灰燼,故事也接近尾聲,一夜歡愉而奇怪的燒烤聚會,也就告一段落。眾人各自散去。
許宣搖著微微有些醉意的腦袋,衝元盼盼道:“明天,可能要托你辦一件事情。”
……
第二日白晝的時候,晴朗了一段時間的天空,有些‘陰’沉沉的,天氣比之昨日,還要冷上幾分。人們往來的時候,都將衣服裹緊了,腦袋上帶著氈帽,‘露’出被凍得通紅的鼻子。哈著熱氣搓手的時候,那些嘴前像拖了一道白‘色’的煙。
“恐怕要下雪啊。”
來來往往不少人,都在這般說著。
許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陰’沉的天雖然天冷,風也凜冽,但他還是一派閑適的表情。其實還是冷的,腹部的肌‘肉’以為受寒,緊緊地蹙在一起。至於悠閑表情自然是裝出來的。偶爾路過一些店鋪,進去之後,提一包東西出來,在店前左右看看,隨後又朝前走去。
三番五次,手中已經滿滿的都是東西了。這些東西,有些是需要的,但另外一些,橫豎就是多餘的,但這個時候,為了內裏的一些目的,他都買下來。天寒地凍的日子裏,手指頭升出來提著滿滿的貨物,有些艱難。
他隻是一直朝前走著,不斷地逛商鋪,買東西,橫豎都不曾片刻回頭。
前方的一段路,大概有人昨夜將水倒在地麵上,到得白日裏,路麵結了冰。有老漢推著車子沿街叫賣燒餅。走過這一段被冰封的路途時,顯得有些吃力。木輪子在冰麵上壓過去,發出一些碎裂的輕微聲響,他走得很十分小心,如果不是這樣,他就要跌掉了。
推車歪歪扭扭的走,就這樣,也還是跌倒了。車上小火爐因為翻車的緣故,炭火滾落在冰麵上。冰層上發出一陣陣“滋滋”的響聲。燒餅也翻了出來,一個一個地滾在地上。
旁邊有過路的人看見了,趁這個機會,趁老人倒下沒爬起來的當口,撿起一隻吃著就走了。等老人掙紮著爬起來,炭火已經熄滅了,他將一隻隻燒餅撿回去,一數,發現不對了。隨後衝著那還未走遠的吃著他燒餅人的背影說道:“好冷的天,地皮凍裂了,吞了老漢我的燒餅。”頓了頓,聲音有些哀歎:“這世道哎……”
聲音有些可笑,但人聽了其實是笑不出來的,隻覺得有幾分心酸在裏麵。
許宣走過去,取出幾文錢,遞在老人手中,拿了一隻燒餅叼在嘴裏,繼續朝前走去。老人在他的身後,神情愣愣的。
“這世道……”
天太冷了,許宣在街上逛了一番之後,覺得有些事情已經差不多,因此在茶樓上找了位置坐下來。這些事情過去,剩下來,就隻是等待了……
一壺茶的功夫,樓梯上傳來“噔、噔、噔、噔”的聲音。許宣抬頭朝樓梯口的地方望過去,那裏出現了元盼盼的身影。
來了!
他在心裏說道。
元盼盼上了二樓,眼下寒冷的日子裏,樓裏擺上了盛放著炭火的盆子,又因為人多的緣故,倒很有些溫暖。她左右看看,見到人群中的許宣,稍稍鬆了口氣,徑直過來了。
“你怎麽回事情啊?怎麽會這樣?”‘女’子緊張地問他一句:“莫非得罪了什麽人了?”
許宣取了一隻杯子,替她滿上,隨後壓低聲音:“把你看到的情況和我說一下。”語氣中有些嚴肅。
元盼盼今日特地做了書生的打扮,化妝技巧雖然及不上許安錦,但是眼下茶樓裏眾人喝著自己的茶,說著自己的話,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元盼盼四下看了看,腦袋朝許宣靠過去。
“我按照你的吩咐,在遠處看了。你真的被人跟蹤了啊。”
“嗬。”這原本就是預料到的事情,許宣笑了笑,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在你進去李記離開了之後,有男子跟著進去。起先我也不曾意識到,但隨後你去了陸氏,還是那個男子,又跟進去了。後來的布行他也有出現……”
“對方是在我離開之後多久進去的?”許宣將手中的茶水送到嘴邊,這般問了一句。
元盼盼皺著眉頭思索道:“幾次時間間隔,約莫……都是一刻鍾的樣子。”聲音到之裏稍稍頓了頓:“他在跟蹤你呢。”
“我知道。”許宣說完,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隨後聲音有些沉‘吟’般的說道:“一刻鍾的時間,嗯……”心頭的一些事情,便琢磨開了。
元盼盼在一旁,拿起茶盞小口地抿著喝,下一刻,抬頭問道:“你到底得罪了什麽人?”聲音中微微有些擔憂的‘色’彩。
“算不上得罪吧,隻是有人不太放心我,給我找了個保鏢。話說,上次你刺殺我,若是真的得手了,怕是討不了好。”許宣望著一旁的‘女’子,笑著說道。
“嘁……那是本‘女’俠手下留情。”元盼盼衝許宣挑了挑眉頭。
話題繞回二人相識的日子,那時候冬日才剛剛來臨,少‘女’便是在離這座茶樓不遠的另外一條街道上,對許宣做了行刺的舉動。這般想著,二人都有些默契地笑了笑。
之後,許宣目光像茶樓之外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看不到一絲生氣。因為天冷的緣故,這個時候如非不得已,人們大抵都隻願意躲在家中烤火取暖。街道上也是空落落的。
元盼盼在一旁安靜了一會兒,隨後有些遲疑地道:“你說的,要替我查清殺我娘的凶手……”
許宣答應替她找凶手,但是這樣的事情不是說做便可以做的。元盼盼早先的時候想著報官,但是僅僅憑借著牆頭的兩個腳印,其實說服力根本不大。而她同許宣的推測,根本就算不上證據。因此這樣的想法也隻是想想便放棄掉了。隨後時間過去,被腳印踩壞的苔蘚又長回來,於是這般唯一的證據也就‘蕩’然無存。
隻是腳印已經消失在牆頭,卻在‘女’子心頭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痕跡。元氏離世到得眼下也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她的心情不再似早先時候那般傷心,但是即便好起來,其實也是有限的。隻要每次想起來,依舊會覺得心痛。
許宣收回目光,衝‘女’子點點頭,氣氛隨後沉默著。
對許宣來說,有人跟蹤是可以早就清楚的事情。因為他對令狐楚的了解,那個錦衣衛百戶,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有些粗俗,其實內裏還是有著幾分心細的。特別是在知道許宣對於‘花’山的事情有了隱瞞之後,一些必要的措施肯定會有。另外的,便是方元夫也曾在這方麵隱晦地提示過他。
通過今日元盼盼的觀察,對於這樣的盯梢他也就清楚了一些。
對方應該隻有一個人,畢竟令狐楚人手緊張,沒有安‘插’兩個人在他身邊的必要。現在所知道的便是跟蹤者確定他的行蹤之前,有一刻鍾的間隔時間。
這一刻鍾,自己又能做什麽呢?
而一旁的元盼盼這時候已經重某些悲傷的情緒裏‘抽’將出來,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對了,有一件事……”
許宣看了她一眼,她猶豫了一下,才吐了吐舌頭:“其實在後來好像也出現有一個‘女’子……是跟在那男子後麵的。跟了很長一段,那男子都不曾發覺。但是後來不見了……”
“‘女’子?”許宣意外地問了一句。
“嗯,一個穿青衣的‘女’人,不曾看到正臉……大概,是碰巧路過吧。”元盼盼喝著茶,隨口說著。
青衣?
許宣的瞳孔猛地一凝,腦海裏有些畫麵浮現。隻是,他的失態也隻是一瞬之間。皺了皺眉頭,隨後便平複下來……
青衣‘女’子呢,難道是……
“噗……”
一旁的元盼盼猛得將一口茶水噴出來,許宣疑‘惑’地望過去時,她正伸出蔥根般的食指,指著二樓樓梯口的地方,滿臉見鬼的表情。
“她、她、她……咳、咳……”因為嗆著茶水的緣故,有些話說的並不利索。但是許宣的視線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蔓延過去的時候,便也明白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樓梯口的地方,一襲青衣‘女’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正靜靜地站在那裏。茶樓裏是溫暖的,但是因為‘女’子的身影出現,許宣覺得整個氣溫陡然一沉。
“是她?”許宣下意識地朝元盼盼問了一句。
“是她。”
“哦~~”許宣低了低頭,隨後抬起來的時候,臉上掛上了比較虛偽的笑容。
短暫的時間,‘女’子已經朝他走過來。
“那個誰,好久不見……哈哈哈。”
聲音自然也是很虛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