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騙人的老漢
賣豬‘肉’的鋪子阻擋了視線,因此聲音傳過來的時候,還看不見人。許宣同身邊的柳兒對視了兩眼,朝前走了幾步。
在聲音來源的地方,有老人牽了幾隻山羊,正被幾個年輕人圍在中間。牽著山羊的繩索握在老人的手中。人多的場合,山羊們受了驚嚇,“咩咩”地叫著想要掙脫掉。他一麵對著幾人告饒,同手中絲毫不鬆懈地將繩索抓緊。幾隻羊掙紮了片刻,又老實了下來。
“咩咩……”“咩咩……”
羊們在淒慘地叫著,伴隨著的還有老人歇斯底裏的哀嚎。
“你們不能這樣啊,老漢全部的身家就在這裏了……前些日子孫兒重病不起,家裏拿不出看病的錢。若不是這樣,羊是不會賣的。你們行行好,放過老漢一次,地租隨後肯定會補上的啊……放一條活路吧,幾位大爺。”
“死老頭,誰還不知道你啊?這種話,你自己相信麽?”從幾個青年的穿著上看,大概是某個大戶人家的下人,這時候對於老漢的哀嚎,當中一人“嗤”地笑了一聲:“沒商量了,要麽‘交’錢,要麽就將這些羊拖走。你自己選一個吧。”
青年的話讓老漢微微沉默了一番,這個時候,弱者在暴力之下,除了屈服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可能。老漢顫巍巍地將手抬起來,可以很明顯的看到他粗糙的雙手上,如同老樹皮般皺起的肌膚。歲月在上麵留下了痕跡,化作褐‘色’的斑點。
老漢將顫抖的雙手抬到眼前,隨後掩麵哭泣起來,但即便如此,手中依舊緊緊地夾住牽羊的繩索。
“你們這群挨千刀的,你們豈能如此……老漢和孫兒相依為命,你們這是要人命,要人命啊……如過孫兒有個三長兩短,老漢就死給你們看。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啊~~~呀~~~”淒厲地聲音帶著嘶啞響起來,聽在人耳中,有些心碎的感覺。
柳兒在許宣身邊,俏麗地臉蛋上先是‘露’出一絲不忍的‘色’彩,隨後轉為憤然。下一刻,他微微扯了扯許宣的一角,小聲的說了句:“許公子……”
許宣隻是直直地盯著場麵上發生的一切看了片刻,隨後麵‘色’古怪地說了一句:“原來是他。嗬。”
老漢的舉動,引起了很大的同情。
有賣‘肉’的屠戶原本在剁著‘肉’,剔骨刀砸在案板上,發出“鏘、鏘、鏘、鏘”的聲音,在冬日的暖陽下傳出很遠,半個集市都能聽見。老漢的哭號響起來,屠戶狠狠地將剔骨刀斜斜地剁在案板上,手稍稍在身上隨意地抹了抹,朝幾個青年走過去。這時候,如同他一般舉動的人還有不少。有賣‘雞’的人,將手中的‘雞’朝一旁的竹籠裏一塞,也不再管,直直地衝老漢那邊過去。還有賣野味的,原本是蹲著,待到這時候,將幾隻還沒有賣出去的野兔背在肩上,站起身來。
而買菜的人,就更多了,男‘女’老少,這個時候因為人多,倒不害怕。
幾個下人打扮的年輕人將老者圍在中間,隨後被眾人包了一圈。就岩鎮眼下的情況看,民風還是淳樸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不論是處於本心,還是為了博得好名聲,有不少人都願意做。恃強淩弱的場麵又是出現在人流密集的‘肉’集之上,因此,很多人就有些看不過去了。
先前說話的年輕人,看著不遠處一身橫‘肉’,麵‘色’帶著幾許不善的屠戶,皺了皺眉頭。待到更多人圍上來,他們幾人的氣勢就迅速弱下去。
“喂,你這老頭,居然如此……”那年輕人衝老漢喊了一句,人群越來越近,他喊完之後,朝著四周連連擺著手:“不是這樣的,你們聽我解釋……這老漢……”他的話還未說完,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揍他。”
與此同時,有東西朝他飛過來,年輕人下意識地伸手抓住,隨後細瞧的時候,發現是一片已經腐爛的菜葉。市集之上,這些東西隨處可見,拿來做武器,是不缺的。紛紛揚揚的爛菜葉朝幾人扔過去,其間偶爾夾雜著一個破了殼的臭‘雞’蛋。幾個下人伸手擋在額前,這個時候,眾人的攻擊雖然也不帶實質‘性’的傷害,但是麵子上確實已經丟到家裏去了。
“不要扔了,不要扔了……”幾個下人口中連連告饒,但是得了勢的眾人,這個時候已經是一種遊戲的心態,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日日都可以見到的,爛菜葉又隨處都是,因此一時間反倒扔得更厲害。不斷扔口中還在不斷喊著“砸死你”“欺負老人家”之類的話。甚至有後來路過的人,雖然不知道情況,但是也攙和進去。反正大家都在扔,自己不扔,那就虧了。
這樣的局麵之下,先前雙手掩麵哭泣的老漢顫巍巍地將手放下來,隨後看了看又將臉掩上,哭泣聲變得更響了。“啊~~~呀~~~”。在這樣的哭聲裏,眾人越發覺得自己的舉動有著為民除害還意味,臉上‘露’出解恨的表情,扔得就更起勁了。
那邊先前說話的年輕人,臉上被臭‘雞’蛋重重地砸了,蛋黃‘混’著蛋清自他臉上淌了來,一滴滴地落在‘胸’前的衣襟上。隨後菜葉沾在上麵。
“噗嗤。”
幾個下人狼狽的樣子看在柳兒眼中,隨後忍不住笑出來:“呸,活該。叫你們欺負人。”
小‘女’可愛的聲音說道這裏,又感慨地說了一句:“嗯,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話說到後來,臨仙樓裏一些廚娘最近說過的話,也被她引用過來作為眼下事情的點評。這樣的舉動換來的是許宣在一旁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呃……”少‘女’止住了笑聲,眼神有些疑‘惑’。
怎麽了呢?許公子、許公子好像有些怪怪的……
許宣平素都是以溫和書生的形象示人,雖然內裏來說,他算不上一個善人,但是在很多事情上都是盡量朝著對的方向靠攏的。比如見著少‘女’冷天穿著草鞋,他會拉她去鞋行。比他許家遇到困難了,他會出手相幫。李家的事情上,就更能看出這一點來。
少‘女’心中想著許宣平素的行徑,這個時候,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居然不是同情。那嘴角扯起來的微笑,居然像是某種戲謔的情緒……
怎麽了呢?古怪的情緒,自少‘女’的心底泛起來。
幾個下人打扮的年輕人被眾人圍堵在中間,狼狽地躲閃。某一刻是想衝出去的,但是人群密集地圍起來,這樣的想法持續了幾次也不曾實現。但好在時間過去,來自菜葉和臭‘雞’蛋的攻擊漸漸少了很多。
雖然市集上菜葉之類的東西不少,隻是有些品質還不錯的都被人小心的拾走,剩下的爛菜葉雖然多,但是眾人不斷撿拾扔出去之後,也很快不剩什麽了。到得後來,這樣的攻擊就開始變得零零星星的。
雖然爛菜葉扔完了,但是事情並沒有很快結束。不知道誰帶頭“呸”了一口,很快眾人就又找到了新的攻擊方式。口水、唾沫朝幾個下人打扮的年輕人身上吐過去。這樣的情況下,有的人力道用小了,吐在身邊的人身上,隨後遭了一頓抱怨。
“夠了!夠了!”當先的一個下人陡然間吼了一句。先前的菜葉攻擊,已經到了他所能接受的極限,眼下的口水帶著極為強烈的侮辱‘性’,他便在也忍不住了:“死給你們看好不好?我等死給你們看好不好?你們他媽根本不知曉情況,我‘操’你娘的……”那個下人膽‘色’還是有幾分的,這時候歇斯底裏地吼叫一聲之後,將臉上的蛋黃和蛋清的‘混’合**抹去:“你們這群……蠢貨。”小聲地罵了一句,聲音裏遮掩不住的羞惱和恥辱感。
聲音雖然小,但還是被人聽到了。隨後有屠戶走上前,一把抓過他的衣領將他朝前扯了扯。
“光天化日之下,你幹出這樣的事情,你還有理了?再罵一句,老子剁了你!”屠戶是滿臉橫‘肉’的那種,許宣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說起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贅‘肉’一顫一顫地似乎要掉下來一般。心中其實有些疑‘惑’,為何屠子都要長得這麽胖呢。看來,每一行職業都有一行的固定形象,這句話一點不錯。
那下人因為罵了人的緣故,將眾人的原本的就‘激’憤的情緒朝更深處推過去。一陣又一陣的喧嘩聲和聲討聲。
“有卵子的,你就剁碎我試試!”那下人似乎也豁出去了,扯著嗓子衝那屠戶喊了一句:“剁不死老子你就是狗娘養的!”他這樣的硬氣,倒是讓那屠戶微微愣了愣,隨後聽清他話語,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雖然沒有真的將那下人剁碎,但也狠狠的扇了一個耳光。
“老子最後人罵我娘!”對於自己的舉動,屠戶這般解釋到。
“你娘生你這個黑白不分的孬種!”那邊下人的臉頰上蛋清的殘留物上一個大大五指掌印,一邊臉很快腫起來,但是依舊狠狠地回了一句:“這個老東西,他孫兒是病了不假,但是老早就被治好了。治病的就是岩鎮的白大夫,分文未取……我‘操’你娘的,老子是來收地租的。城裏人了不得了,我算是見識了,城裏人就可以隨意淩辱人了?老子要去告官!你放開我,否則我也死給你看!”
許宣注意到,原本事情發生的過程中,那老漢跪倒在地上,哭聲已經小了下去,五指雖然掩蓋著麵龐,但是卻是在透過指縫觀察著外麵的情況。待到那下人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才又陡然間聲嘶力竭地哭出來。
“不要臉的老東西,哭個屁!”那下人衝老漢罵了一句,隨後說道:“隨我去見官,今日的事情,肯定無法善了。我們要一個公道,你們城裏人人多勢眾,不要以為我們便怕你們了!”
下人的話讓一些人有些麵麵相覷。嚴格說起來,眾人也隻是看到老漢哭得淒厲,便覺得是大戶人家的下人在恃強淩弱。按照常理來說,事情若是正常發展,都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好像有些搞錯了……眾人冷靜下來,開始有些遲疑。他們並不清楚事情的經過。開始站出來的一些人是有心要打抱不平的,但是到得最後場麵‘混’‘亂’,眾人就將事情朝著娛樂化的方向推過去。
“這老漢欠了東家半年的租子,眼下就要到年關了。每戶‘交’租,這是定好的事情。但是他偏偏不‘交’,你們當他可憐,屁,都是騙人的。這老東西就是一個騙子……他可是有錢的,一‘毛’不拔……他那孫子也是撿來的,跟著他騙……在我們那邊,誰不知道這些事?前些日子那狗崽子得了疑難雜症,幾乎‘性’命不保,但是岩鎮最近來了一位神醫,姓白,都已經給治好了……那神醫就在岩鎮,你們城裏人肯定聽過。若是不信我的話,去打聽一下便是。你們豈能如此不分黑白?我們、我們是好人!”
這下人膽氣是有的,但是話大概不怎麽會說,特別是最後一句“我們是好人”,簡直讓許宣差點笑出聲來。
“啊~~呀~~你們都是拿了人錢財的,來欺負我們窮苦人……什麽神醫,還信白,老漢不認識。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們、你們為富不仁,說什麽都是你們對,老漢但求一死。隻是,老漢死後,我那苦命的孫兒就無人照料了。”
人群因為下人的話,微微靜了靜。一邊是滿臉委屈、義憤的下人,一邊是哀嚎連天、叫苦不迭的老漢。眾人左右看看,一時間都不知道信誰才好。
少‘女’柳兒臉上這個時候也掛滿了大大問號,這些事情,好像有些複雜啊。
“你若是死了,你孫兒我替你照料好了。”
眾人疑‘惑’之間,有聲音自人群外響起來。人群稍稍讓開一道縫隙,隨後便見到了走進來的書生。
市集這般場合,來往的大抵都是粗人,書生之流因為重視名聲,橫豎是不願意過來的。因此,當書生走進人群的時候,臉上坦然自若的表情讓眾人微微有些疑‘惑’。在眼下的大明,人們對身份地位之類的東西還是很看重。雖然也有並沒有讀過書,但是附庸風雅地扮起書生的人,但窮人肯定是不會這樣做的。特別是這書生似乎有些麵熟,在什麽地方見過。
人們猶疑地眼神之下,許宣來到那跪倒在地的老漢麵前,低頭朝他說了一句:“我替你照料孫兒,所以……”
“你可以去死了。”
那老漢在怔怔地抬頭望著書生的麵龐,日光從他的頭頂照耀而下,老漢看了一陣,也沒有看清來人的長相。
許宣朝先前發了飆的下人問道:“你叫什麽?”
那下人愣了愣,隨後說道:“小的叫吳三桂。”
“吳三桂?”
“嗯,大人叫我三桂便可以了。”
“嗬。你是何方人士?”
“我等是潛口人士。”
“潛口啊,離得不遠。”許宣微微點點頭,這個時候叫柳兒的高個少‘女’也費力的從人群外擠進來。原本以她的身高,在外圍也能夠將情況看清楚。但這個時候許宣已經進來了,她也就跟隨著上前。起先是以為許宣終於開始同情那個可憐的老爺爺了,但隨後發現事情似乎不是這樣的。
許宣又問了那下人幾句話。
“那個替人治病,分文不取的神醫,全名叫什麽?”
那下人稍稍想了想,回答到:“似乎叫白素貞。”
果然是她。先前聽說有人治病,分文不取,又是姓白,許宣便已經有了猜想。這個時候從下人這裏得到證實。沒想到又一次聽到她的名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這般想了想,許宣蹲下身子。
“老人家最近可有再摔倒?還記得我麽?喂,你把手放下來,不要怕,我又不會吃了你……”老漢依舊捂著臉,做出淒慘忐忑的樣子,許宣撇撇嘴:“我們是見過的,可曾記得?……你把手放下來吧。”
老漢聞言,猶猶豫豫地將手放下來,隨後看著許宣,一臉茫然的表情。
“自我介紹一下,在下許宣,字漢文……”許宣朝他微笑著說道。
聽到他的介紹,老漢可憐巴巴的表情陡然凝固,隨後認真看了他一眼,‘露’出驚恐的神‘色’。
“嗬,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便好。”
這個時候很多人已經認出許宣了。最近連著的幾件事情,已經讓他成為了岩鎮的名人了。即便有人不曾見過,但在他自我介紹,也已經知道他是誰。
老漢緊張地朝四周望了望,隨後陡然間恐懼地叫到:“不是我,是鮑明道,是鮑明道叫我做的……是鮑明道。”
奇怪地問答引起了眾人的更多的疑‘惑’和好奇。這個老人家,莫非同許宣有什麽過節麽?
許宣笑著搖了搖頭,在很多日子以前,他在醉仙居裏幫助黃於升羞辱了鮑明道一頓。隨後在回家的路上,有老者在他麵前佯裝摔倒,想借機訛詐他,隨後被他巧妙的躲過去。事情雖然已經發生了很久了,但是前因後果一直都不清楚,隻是在心中有一些猜想罷了。到得眼下又一次見到這個老漢,他才終於將事情‘弄’明白。
“嘖,那天我平白無故喊了你一聲‘爹’,你看……你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想了想,許宣伸手將老漢扶起來,這般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