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來者不善(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要殺老顧豈能那麽容易,隻能用毒,若不是他身邊親近之人……”胡莒南有些聲嘶力竭,故友的慘死,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創傷,並不是那麽容易便能過去的。聲音因為沙啞,他的話讓人聽起來有些淒然,到得後來,聲音低下去,又喃喃地說了句:“我就知道的。一百兩啊……”

“區區一百兩……我要殺了他!”

老淚。

“老胡,他就剩一口氣了……”許宣微微搖了搖頭,胡莒南發怒的當口,他正將一口茶喝下去,這個時候將茶葉吐回茶杯之中:“眼下最關鍵的,倒不是範天成……”

“背後的人……沒有問出來麽?”胡莒南失魂落魄地坐下來,這般問了一句。

許宣微微皺了皺眉頭:“對方做事比較幹淨,即便範天成,從始至終,也未曾見到人……”

“那一百兩又是怎麽回事?”許安綺在一旁,出聲說道。

“對方拿了把刀,抵在範天成後麵……讓他將這些事情辦了,給一百兩酬勞。”許宣微微眯了眯眼睛:“還有就是拿他青樓相好的‘性’命做威脅……範天成當時應該是被駭破膽了,應從下來。這是對方的銀票,嘖,好多錢,一百兩……你們看看吧。”

許宣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方對折的紙張攤開在桌子上,可以看出來是一張嶄新銀票,橫橫豎豎印滿了字跡。胡莒南和許安綺順著他的舉動,目光落在銀票上,隨後微微怔了怔。

“大有錢莊。”

許宣伸手在手銀票上的某行字間點了點,隨後咂‘摸’了一下嘴巴:“事情真是有意思……”

許安綺同胡莒南麵麵相覷了幾眼。錢莊叫“大有”,所取的是錢莊主人的名字。錢莊的主人是徽州人,眾人都不陌生。

“錢有啊……死了有些日子了,沒想到這裏還有他家銀票。”許宣微微搖了搖頭,心中所想的是錢府家日當晚,令狐楚和劉守義同時到場的景象。在那晚的聚會之後,錢有就死了,這樣的事情原本就透‘露’著某種極不尋常意味。眼下又出現同錢有相幹的事情,就讓他不由得多想了一番。隻是這樣的想法也隻是片刻,對方或許是想用這張銀票來‘混’淆試聽,這誰能保證不是呢?

許宣開口打斷許安綺二人的思索:“不要多想,依照對方的行事,斷然不可能留下這樣的尾巴。這樣的事情,很可能是有意的誤導。”許宣說道這裏,微微頓了頓,但是,如果說這種銀票是用來誤導的話……

為什麽偏偏是錢有呢?

腦子裏隱隱有東西浮現出來,許宣沉默著陷入自己的情緒當中。有丫鬟過來將已經涼下去的茶水換成熱的,隨後將破碎的在地麵上的碎瓷片收拾幹淨。時間過去,許安綺和胡莒南也隻好四目相對著不說話。

許家遇到這樣的事情,其實也是第一次。這同先前程家造成的生意困局很不一樣,在那樣的情況下,橫豎人身安全是不用擔心的。而且生意上的事情,胡莒南有經驗,即便情況再糟糕,心中多少也有數。但是眼下不同,來自暴力方麵的壓力,危及到了人身安全,他雖然未必有多害怕,但是多年的經驗都在生意方麵,對這些事情有些處理不來。

許宣的身子被寬大的太師椅包裹住,微微陷在其中。目光落在身前的地麵之上,這個時候,看表情便也知道他是在神遊。不知不覺間,前世思考問題的一些習慣還是不經意地流‘露’出來。隻是這般隨意的姿態,看在人眼中卻覺得有些嚴肅的感覺。

對方對徽州府很了解……這種了解已經不是表麵上的那種了。

想著錢家晚宴當場,劉守義和令狐楚的出現,錢有一定牽涉進事情裏了。這樣的判斷並不難做出來,而眼下徽州府最大的事情……

汪直。

良久過去,日光已經微微照進廳堂裏,斜斜地鋪了一道光毯。許宣過神來……

“看來事情的根源,還在徽州府這邊……”

心中做出這樣的判斷,許宣抬起頭來,身子微微坐正。先前的慵懶的感覺便不複存在了……

見許宣回神,許安綺仿佛鬆了口氣一般,隨後目光期待地望過來。

“從對方的行事來看,是慣犯。這樣的事情背後肯定有用意……但是現在信息太少,沒有辦法做進一步的判斷。”雖然心中有了想法,但是在有些事情上,許宣還是不準備將許家牽扯進來。於是,朝微微有些失落的許安綺笑了笑。

隨後許安綺同胡莒南商量著派人去無錫的事情,因為想到事情的根源很可能在徽州府這邊,許宣對這些也就沒有太上心。但是這些事情,也是必須要做的。派人去無錫,明麵上很可能查不出來問題,但是這樣的姿態做出來之後,幕後黑手大概也覺得許家落入了算計,會稍稍鬆一些警惕。

不論背後的人是誰,這樣的鬆懈對許宣來說,都有可能是機會。

看來,隨後還要和令狐楚接觸一下……

……

程家‘門’前的街道依舊幹淨,下人們拿了笤帚在石階上掃著冬日裏不時還有的落葉。落葉被掃到石階之下,聚成一堆,隨後被簸箕裝走。打掃的過程並不順利,因為不時會有轎子過來,停下來之後,有人急急撩開簾子,幾步跨上石階。或者也有帶著焦慮的腳步聲從‘門’裏出來,匆匆下了石階,上了‘門’前停靠的馬車,皮鞭敲打的馬背上,也是遮不住的煩躁。

這些天一直是這樣。每當這個時候,下人們便在一旁讓開,因,原本並不會‘花’太多時間的打掃,也進行地比較慢。

原本程家每日也會有很多拜訪的人,但是都沒有這幾日這般集中,並且姿態上也能讓人感覺到明顯的不同。

“聽說墨展的事情了麽?”下人們在打掃的時候,針對眼下的情況,小聲地說幾句。程家治家比較嚴格,下人們‘亂’嚼舌根被發現了,會受比較重的懲罰。所以一般來說,對於程家的事情下人們都是擺在肚子裏的時候更多一點。

但眼下他們也被籠罩在程家上空的焦慮所影響到,又身處程府之外,因此被發現可能‘性’不大。隨後瞅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小聲的說上幾句。

“怎會不曾聽說?這樣的事情……”

“墨方出了問題吧。”

“那你還知不知道,那個許宣給的墨方,比家裏原本的墨方要好的多……”

“有這種事?怎麽可能?”

一邊窸窸窣窣的說著話,另一邊還在警惕著四周。待聽到有馬蹄聲響起來,或是見到轉角處轎子的端倪,他們就很自覺地閉上嘴。安安靜靜地做著手頭的事情。

墨方泄‘露’帶來的影響,是始料未及的。程家作為徽州墨業之首,在很多後續的生意發展上都做了計劃和安排。而在這些計劃和安排中,作為核心的便是“青‘玉’案”“百子榴”等幾款好墨。多年以來,這些都是程家賴以生存的根基。

許宣的所作所為,便是將這些作為程家根基的東西挖掉,於是整個大廈陡然間開始傾斜起來。另一方麵,他所給出的墨方,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都是程家眼下所達不到的高度。連帶而來的,便是程家在墨業領域的影響力迅速降低。僅僅幾天過去,這樣的事情已經有端倪‘露’出來了。隨著時間過去,這倒裂口還會被撕得更大。

程君房原本準備借著九品司業的職位,以及他眼下正著手著手改進的程墨,將程家送上一個新的高度。但是因為墨方泄‘露’的事情,他對程墨所做的改進也已經停止。這些天,每日下人出來傾倒生活垃圾的時候,有很多瓷器的碎片……都是茶杯、酒杯、盤盞、‘花’瓶之類打破了留下來的。由此也能看出程君房的某些心境,以及……程家的某些氣氛。

日光逾過程府院落中的一片小巧竹林,照在‘精’致的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之上。程子善打小徑走過,日光將他有些躊躇的背影映照在地麵之上。他在某間古樸的小院前停了腳步,想了想,抬起手來想要敲‘門’。但是這般動作,在他的手將要觸到‘門’板的時候,又收了回來。幾次三番,風吹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令他覺得有些煩躁。

下一刻,還是鼓起勇氣,將‘門’推開走了進去……

……

劉守義的病情康複了,這幾日公務也被放了放。縣衙的後麵有個小院子,平素無事的時候,他喜歡在這裏看書兼而曬曬日頭。不過這個時候,因為天氣的緣故,身邊加了一盆火炭。

“老爺,你有心事。”

叫老九的長隨在他身邊的案子上放了一杯茶,想了想,開口說道。

劉守義放下手中的線裝書籍,沉默了片刻,隨後搖搖頭笑出來:“心事一直都有……自從決定做官,就不曾真正有過好心情。”

“老爺,你知我說的並非這個。”

劉守義抬眼看了看他,日光照耀著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線裝的書籍隨後扔在一邊,下一刻,聲音陡然變得嚴肅。

“那些人,做得過分了啊……”

“看來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