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來者不善(四)

許宣這話在令狐楚聽來並不可信,畢竟他眼下二十不到的年紀,連岩鎮這片地方都未曾出過,所能見到的人,無外平日往來的本地居民,來來去去也就那一些。閱人無數,如非經曆和地位到得那一步,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另外,許宣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也是開玩笑的那種。

令狐楚搖搖頭,將手中的‘肥’牛‘肉’吞下去。

所謂的閱人無數,雖然眼下看來並不可信。但在許宣這裏,其實並不誇張。這個時候隨口說出來,其實並不需要令狐楚來來相信他。有些東西,原本就是事實。

在前世的時候,許宣一手締造出龐大的金融帝國,這其間人際關係的複雜程度,在眼下看來,是無法想象的。識人之明,知人善任……這些類似的事情,都是一個掌舵者必須要有的素質。許宣所見過的人,有賣力氣的底層勞動者,有每日行‘色’匆匆的白領,有政fǔ的官員、黑道的大佬,當然,也有如他這般的生意人。商場的鬥爭在他那個時代,風雲奇詭,變化莫測,但歸根到底,還是人和人的較量。

雖然人‘性’的複雜,並不會如同表麵上看起來那般簡單。但是在一個既定的製度之內來考察一些大致的‘性’格、能力,這並不是太難的事情。許宣雖然年輕,但是再世為人,前世積累的經驗並不曾因此消失掉。

“你真是看出來的?”雖然不相信許宣閱人無數的說法,但是對於許宣話裏的一些東堤,令狐楚還是有些意外。

“人緊張、害怕的時候,其實並不是那個樣子。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那個範天成,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即便再惶恐,但是眼神很平靜。這個很奇怪……其實他即便真的表現出泰然自若,處變不驚,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但是偏偏他要表現出那種恐懼,還那麽假……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的幾個習慣‘性’的動作,比如在說起那些血腥場景的時候,拇指和食指搓動……這個確實是緊張,但是這種緊張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因為他說的事情。而是……”

許宣的話還未說完,令狐楚將手中的酒杯頓在桌角的地方,將他打斷了:“而是因為他說的這些話,讓他緊張……他害怕的不是那些事情,而害怕他說的話被人發現出不尋常的地方……嗬,你居然也發現了。”

這個時候,令狐楚看許宣的眼光又不同了。範天成的表現,令狐楚能看出問題來,那是因為他在錦衣衛這一行幹了很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他平素所做的也都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審訊的眼光深深地影響到他的生活,令他無時無刻不在以這樣的目光打量他所遇到的人和事。這是他的職業給他留下的烙印。但是許宣不一樣,這般年紀的書生,很多對於人情世故都不太擅長,居然也能夠做到這一點,就實在讓人覺得意外了。

“還有就是,無錫那邊那麽多夥計,偏偏就他活下來……好整以暇地過來報信,如果我是凶手,不可能允許這樣的漏‘洞’存在。嗬,當然,這個也隻是個猜想罷了,橫豎都還無法確定。”

“你是錦衣衛,審訊之類的事情,應該比較熟悉。範天成‘交’給你了……”許宣將令狐楚的酒盞滿上,語氣認真地說道:“雖然僅憑這些也不能斷定他和事情有關係,但是眼下的事情畢竟比較嚴重,任何可疑的地方、可疑的人都不能放過。如果真的搞錯了,隨後向他賠禮道歉……這樣的事情,他應該也能理解。但如果真的有問題……”許宣說道這裏,下麵的話便沒有說下去,橫豎隻要令狐楚明白就可以了。

“可是……”令狐楚在他對麵的地方將手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咂‘摸’著嘴巴說道:“嘖……可是我為什麽要幫你呢?”

“審訊的方法我也懂一些,其實我自己來做也並無不可。但是你畢竟是錦衣衛,這些事情用你的身份做起來,多少要方便一些,也說的過去……”許宣朝他笑笑:“還有,我不是請你吃飯了麽,吃人的嘴軟……”

“這個理由很牽強……”令狐楚搖搖頭。

“當然不止這些了。不知道你先前的麻煩,解決的怎麽樣了?聽說你最近很忙……”

令狐楚看了許宣一眼:“有些眉目,眼下還有些事情不能確定。原本今日過來是想著找劉守義幫個忙的,但是沒有同意。當然,這個也是原本就想見的事情……”

許宣聞言沉默了一下,目光望著銅鍋裏嫋嫋升騰的霧氣。鍋底的火爐裏,炭火泛著漸漸燃盡,偶爾風吹進來的時候,會有紅光驟然隱現。

許安綺幾人在遠一些的地方,忙‘亂’一番之後,終於順利地開始了晚膳。幾個‘女’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大多數時候,是元盼盼同柳兒在說話,許安綺因為心中有心事,更多的時候就隻是在一旁沉默著,因為心情的關係,胃口其實也不曾有多少。她的一些心思,其實還在許宣同令狐楚這邊。雖然不知道書生在說些什麽,但知道肯定同許家的事情有關。

“查一查程家吧……”

沉默過後,升騰的白‘色’霧氣中,書生的話陡然響起來。

“程家?”令狐楚皺了皺眉頭。

“許家所受到的打擊,最大的可能便是來自生意上的競爭,在這個範圍之外,許家並不值得人這樣對待。朝這個方向去想,眼下許家最大的對頭,或者說對許家最抱有敵意的便是程家。”

“但是程家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令狐楚皺眉的動作也隻是短暫的時間,隨後鬆開來,好整以暇地說道:“程家隻是一介商賈,雖然實力比許家要強,但是其實也有限。而且,程家的影響力,也隻是在墨業。徽州這邊的其他行業的商人中,比程家厲害的並不在少數。程家程君房最近有得了個九品司業,雖然是芝麻大的官,不夠看,但是這樣的情況之下,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對於令狐楚的話,許宣先是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凡事都講個意外。先前程子善專‘門’將許家受人襲擊的事情拿出來說,雖然表麵上沒有什麽問題,但是我覺得他內裏是知道些什麽的。”許宣說道這裏,攤了攤手:“咳,這個其實也是直覺……信息量不足,所能做的分析並不多。”

“特別是顧士鵬的被殺的事情傳來之後,他就一直心神不寧,雖然努力在控製這樣的情緒,但是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慌張。照理說,許家出了意外,他應該最高興的一個才是……”

“所以我在想,程家是不是有人勾結了其他勢力……眼下徽州府明麵上的一些東西,都是很清楚的。但如果暗地裏真有這樣一股勢力,並且連你也為能發現,那麽就一定有問題……”

許宣將一些觀點表達清楚之後,繼續對付剩下的菜肴,留了令狐楚在一旁。短暫的時間過去,令狐楚開口說道:“你自己也不確定,讓我來查……又沒有好處,這樣的事情,我是不幹的。至於今天的晚膳,我謝過就是了,改天回請你。”

許宣聞言笑了笑:“‘花’山……”

“‘花’山?”令狐楚有些憊懶的神‘色’待聽到這個詞之後,陡然凝了凝。

“這是我最後的籌碼了,不能全部告訴你……你必須答應我查一查程家……”

“你說!”

二人眼下說到了最關鍵的事情之上,聲音漸漸小下來。許安綺在遠一些的地方,費力地聽了一番之後,除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外,並無所得。隨後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而身邊的地方,柳兒同元盼盼因為一片蘿卜開始了爭執。

因為刺殺許宣的事情,少‘女’柳兒對元盼盼有些意見。當然,因為本身‘性’格的原因,她不至於對元盼盼有明麵上的敵視,但是少‘女’內在的堅持和固執,一些事情在心中有了芥蒂,也不會那麽容易過去。這樣的情緒,在隨後火鍋的過程造成了一場小小的爭奪站。她常常會因為一棵青菜,一片羊‘肉’,同元盼盼針鋒相對。隨後元盼盼拿眼瞪她的時候,她隻是沉默不說話,手上搶菜的動作依舊沒有稍慢。這算是少‘女’極具個‘性’化的報複形式了。

許安綺將二人調解一番,一頓飯到得現在,依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對於許安綺,二人都是給麵子的,但也隻是片刻,隨後暗裏的針鋒相對,一直就沒有停下來。許安綺心中無奈,再偏頭朝許宣那邊望過去的時候,那個叫令狐楚的錦衣衛百戶已經站起身,臉上帶著一抹再明顯不過的不置信神‘色’。

書生將他送到‘門’外的地方,二人還在小聲‘交’談,那個錦衣衛百戶麵帶疑‘惑’,隨後書生又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什麽,他才猶猶豫豫地離開。

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

許安綺低下頭,有些出神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