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展覽會 (二)

偶爾會有幾次,他在用涼冷的井水刷碗的時候,元盼盼會提出要幫忙。

“洗碗,妾身是會的。”

“是吧,你真厲害。”

“嘻,拿來吧……”

“一邊呆著去。”

兩個人所吃本來就不多,因此也並沒有多少碗要洗。但這些事情許宣已經做慣了,即便是前世後來功成名就,他在這些事情也還是自己動手,這個全然是個人喜好的問題。眼下這樣的習慣還是保持下來了,即便元盼盼對他有些古怪的偏執感到疑‘惑’,他也沒有改變。

每日到了用完晚膳之後,元盼盼就會踩著星光離開。每次做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目光落在書房的地方,那裏已經亮起燈火。火光搖曳間將書生的影子自窗紙上印出來。和往常的很多時候一樣,他又開始忙活起來……

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麽。偶爾元盼盼心頭會這般想著,更多時候就隻是看一陣窗紙上的影子,感受到幾許認真。然後,她便正式離開了。

心中對於書生的感覺其實蠻複雜的,起先的時候覺得他害死了自己全家,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當街刺殺他,這樣的決定其實在後來每每想起來,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當時她真的是豁出去了,心中雖然並未曾想過要真的將他殺掉,但是那時候也確實沒有別的方式來宣泄心中因為母親死去所帶來的哀傷情緒。

其實對於母親的死,她也覺得很蹊蹺、很疑‘惑’,這樣的蹊蹺和疑‘惑’待到那個院牆之上的腳印被發現的時候,她心裏其實也已經開始篤定起來某些事情——她的母親斷然不是自殺。這是她同母親元氏在這些年的生活裏積澱出來的認識,她知道母親是一個堅強的人,即使是死也不會是投井自殺這種方式。

當這樣的認識出現之後,對於刺殺許宣的事情,就覺得很歉疚。但是書生在這些事情上的態度卻讓她意外,他似乎全然忘記了自己在眾人麵前帶給他的尷尬。在這之後的相處之間,他的言談話語,帶給她的是一種從容淡然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她此時的心境裏造成了很多的影響。她心中的哀傷雖然不會那麽快過去,但是每每同書生相處的時候,就覺得心情會平和一些。也便因此,她每日都會來找他說話。無論說什麽都沒有幹係,隻要和他說話,隻要自己輕鬆一點,也就夠了。

而這些,他似乎也是知道的。

至於凶手到底是誰,這件事情她自然沒有放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的。

……

同往常的冬日相比,萬曆二年的冬天,岩鎮人們的生活要比以往更有趣一些。而在這些有趣的背後,除了生活中每日都會出現的新鮮事情之外。更重要的還在於那些古怪而吸引人額度故事。

早先的故事並不多,所講述的也是富家生活之中暗麵的一些東西。隻是這些故事勝在新奇,每每都給人前所未有的觀感。到得時間過去,這些故事被講得耳熟能詳,失去了起初的魅力之後,就有很多人開始著手創作。所采用的也是這些故事裏所提供的手法。

比如宮鬥,也已經由早期毒死一隻貓,到了毒死一個人的地步,並且再朝前發展,全家死光的可能也會出現。另外懸疑、推理雖然寫的人不多,但也有一些。雖然同最初的故事相較起來,顯得稚嫩,但這方麵的讀者也已經有了一些。涉及官場的東西也有人寫了一些,但是在這樣的時代,有些事情是不能觸碰的。因此,這些故事在作者被官府帶走之後,其餘的人就開始警醒起來。隻是,編故事的人們並沒有因此就停下動作。

在這些采用了新寫法的故事裏,也不全是揭人‘陰’‘私’的。在有一些故事,也專‘門’講述生活中點滴的溫馨場景,每每讀來,讓人能感受到鄉土世界裏的某些韻致。這樣的故事的作者以及讀者,很多都是有些讀過書,有些見識的讀書人。在這些故事裏,因為新的表達方式,所涉及的社會人生方麵的東西也漸漸深入。而這些事情背後的一些東西,在以後所造成的的影響,眼下還是看不出來的。

茶樓裏,人們見麵之下,相互之間‘交’談的話題也多了。

“昨天那故事啊……”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文學青年或是文學少年、老年們湧現的情況,眼下雖然隻是稍稍‘露’出一個端倪,但在原本大明朝的曆史上這些是不會出現的。而在這個時候,即便背後的始作俑者,對這樣的改變其實也有些不太關注。

他最近忙得很。

在十一月十日這天早晨,臨仙樓裏的小二們被召集起來。叫許宣的書生將幾摞碼齊的紙張分發在他們手中,隨後做了一些吩咐。這些做完之後,他朝還在麵麵相覷的小二‘門’隨意地揮了揮手。被打發的小二們隨後在臨仙樓外聚集的時候,麵‘色’古古怪怪的。

也就是在這一天,岩鎮的大街小巷時時能見到小二們的身影往來穿梭。而在十字街頭的地方,這樣的情況更明顯一些。

小二們將手中的紙張朝往來的行人們手裏遞過去,人們接過來隨意地看上幾眼,麵‘色’會‘露’出幾分驚訝。紙張的背景山水畫,其間有墨塊的圖案,並且那墨塊看起來像是立體的,拿著紙張的人們都有些擔心,下一刻那墨塊便會自紙上掉落下來。有的人甚至會伸手去觸‘摸’一下,但那確實隻是畫而已。

新奇的畫風在第一時間吸引眾人的眼球,隨後在注意到紙業上的字句。字句不多,所采用的也是前所未見的古怪字體,要多好看自然說不上,但是卻勝在新奇和衝擊力。

“傳承墨道之薪火,見證文明之華章。”

有識字的人,在冬日的陽光下將最醒目的字跡小聲地念出來的時候,身邊也有其他人疑‘惑’的聲音:“這什麽東西啊?”

“十一月十一日,共同回溯千載,於曆史之初見證奇跡。”

“地點臨仙樓,特邀嘉賓……”有人讀到這裏之後,抬頭疑‘惑’地朝身邊的小二奇怪地問了一句:“這個東西叫‘傳單’……什麽意思啊?”

小二們隻是得了吩咐在做這些事情,而對於這些事情,他們其實也很疑‘惑’。隻是這些事情許宣也已經有過‘交’代,應對的方法很簡單,隻要笑而不語便好了。

這一日,在岩鎮街道的很多地方,人們拿著手中的紙張,表情疑‘惑’地討論著關於某個叫“展覽會”的事情。

一頁小小的紙張,掀起了一陣議論的熱‘潮’。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群眼下都在議論著相同的事情。尋常群體關注字畫的風格,商賈們所在意的是這樣的叫“傳單”的東西所能起到的宣傳效果,還有一些人,好奇的是傳單上所說的“展覽會”本身。

這個展覽會,是關於墨的……是怎麽回事情呢?這樣的疑‘惑’在很多那裏都有。

墨業在徽州府這邊是比較繁榮的商業行當之一,這樣的事情其實也已經由來已久。徽墨雖然幾經‘波’折,但是到得現在早已經名滿天下。

但是,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人們所能知道的,更多的也隻是徽州府的一些墨道名家,墨道家族的發跡史。除此之外,雖然有很多人對墨的研究也有一些,隻是也多限於一朝、一代或是某個比較小的格局裏。至於墨的起源、發展、高‘潮’以及之後的流向,並沒有在這方麵做過關注。

“天下文華之始,萬世太平之端……嗬,真是好大的口氣。”

程家的宅院裏麵,張先生已經拿到程子善遞過去的紙張。

“傳單?”他皺了皺眉眉頭,目光在紙上大略地掃了幾眼,對於那些古怪的畫風並沒有太多的關注,隨後目光注意到內容,在上麵頓了頓,隨後便是陷入思考之中,久久沒有說話。

“肯定是許宣……”程子善在一旁,這般說了一句。

張先生聞言,偏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微微有些疑‘惑’,而在他而言,程子善還很少見到他有這樣的時候,以為他所疑‘惑’的是自己的話。

“先前許家才出了事情,隨即便出現這樣的事情,肯定有蹊蹺……這‘傳單’、展覽會的事情,平素都未曾聽聞過。而且那畫風……”

程子善說到這裏的時候,目光在紙業上停留了一番:“那畫風我是見過的。”

聲音落下,很多日子之前,日光下寫寫畫畫的書生身影浮現在眼前。那個時候他根本未曾去在意的事情,在以後的這些日子,會化作這樣的‘陰’影橫亙在眼前。

“倒不是畫風,我所在意的是這件事情背後的含義。這個年輕人,從之前所做的事情來看,雖然看似莽撞,但隨後的事實證明,其實都不是……”張先生皺了皺眉頭,第一次,他的眼中‘露’出凝重的‘色’彩:“看來,先前我還是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