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心情瑣事(五)
白素貞……這個名字若說不熟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對於眼前的白衣‘女’子,他也確實不認識。自己如今是在曆史中,還是在神話故事裏,許宣還是分得清楚。因此便也知道,大概隻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罷了。但即便如此,或許是因為名字帶來的一些東西,又或是那‘女’子本身的氣質,總讓人覺得,這個名字就該是屬於她的。
“吳嬸?”叫白素貞的‘女’子有些疑‘惑’他的問題。
“嗬,一個熱心的媒人。對了,你好像不喜歡人打架?”
“說不上喜不喜歡,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打架之類的有時候畢竟難以避免。隻是妾身並不習慣這些事,總覺大家的相處,應該多一些寬容。嗬,妾身是一個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對啊,聽說那個打架的書生很有才華,寫過好詩,得很多人另眼相看。隻是,妾身這裏,這些東西其實並無什麽特別的。”
“哦,可是……寫詩不好麽?”
“不是不好啊,詩詞本身是好的,隻是沒有用……”
話說至這裏許宣微微沉默了片刻,隨後語氣古怪的說了一句:“你這樣說……嗬,那個書生真可憐。”
他古怪的語氣,令得‘女’子又看了她一眼:“不會可憐吧,聽師父話裏的意思,他應該是個好人。總會有人傾慕的,妾身就不攙和了……”
“好人卡啊……”許宣心頭無奈的歎息一句,隨後看了看‘女’子。
“你長發及腰了……”
“嗯?”
……
水邊晚風吹過,撩動兩岸的柳枝輕搖,吹起‘女’子優雅的發絲,同時似乎也吹在許宣的心頭。很多時候,生活中巧合是常有的事情……隻是,當這樣類似巧合的事情在眼下出現時,難免讓許宣心情複雜。
自遇見這白衣‘女’子起,許宣心態中的微妙變化不是幾句話便能說清楚的。初時她被幾個潑皮無賴纏上,其實更嚴重一些,說是被調戲也未嚐不可。隻是這些輕浮孟‘浪’的舉動針對‘女’子而來的時候,居然讓人見不到絲毫煙火氣息。‘女’子隻是停下動作,朝那幾人看了幾眼,隨後便再也不理會。這樣的目光裏,似乎並沒有包含情緒,仿若那幾個登徒子的行徑,在她眼中其實就如空氣一般。
隨後他出手解了圍,類似的說法,大概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隻是這樣的事情,在‘女’子那裏似乎也算不得多麽感‘激’,淡淡的一句:“公子仗義。”一切便從容而過。隨後被一個陌生的男子看著浣洗,緊張、害羞、不好意思之類的情緒在她那裏也絲毫未有。仿佛一切的事情,本該就是這樣的。
直到後來說起關於梁祝、關於婚姻之類的事情時候,才令許宣得以見到她的某些情緒。這些情緒裏包涵的一些觀念,倒是給了他不小的意外。他隨口說起故事的時候,注意到那邊‘女’子眼神閃動,但依舊不動聲‘色’。仿佛她就如眼前河水一般,靜默空靈,又讓人覺得一些生動的氣息……
這一些點滴纏繞在許宣的心頭,並沒有太久的時間,便推著他的情緒朝自己也不好把握的方向發展過去了。
同這個‘女’子短暫的相處,簡單的對話,讓他覺得有種說不明的輕鬆感。這個‘女’子給人的感覺,同這時候絕大多數的‘女’子都不相同。思想掙脫了某些桎梏,但是又不至於走到偏‘激’,與人相處中的和諧是一種本能而非有心計地營造。對一些類似禁忌的話題,她說起來的時候,也是那般自然。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在她那裏,就顯得平等、和諧而並無差異。這樣的感覺,自許宣來到這時代之後,就很少有過。
他認識不多的‘女’子中,許安綺算得很好了。一個外表柔弱,內心堅強的‘女’子。敢於放下心中包袱,去做一些連男子也覺得棘手的事情。她出來做事,風言風語就不曾少過,但大多數時候,她都能一個平和的心態從容而過,現在,事情做的越來越好了。但是即便如此,她的一些舉止,都還明顯得保留了這個時代的烙印,特別是於禮教有涉的一些事情上,就還是典型的明代少‘女’。雖然也有跳出桎梏的地方,但是那也隻是為了生意和家族的需要所做的一些‘逼’不得已的改變。而她自己對這些,未必會覺得有多快樂。
二人隨後又走了一段,許宣斟酌著語氣做了確定,有八成的把握確定,那個上‘門’提親的人便是吳嬸了。這老‘婦’人在很多日子前,便說過要替她尋個良配。而對於這些,他本身並沒有放在心上。一來是因為講求‘門’當戶對的年代,依照自己的家境,所能有的所謂良配,實在是有限的緊。二來是因為他對吳嬸的擇偶標準並不認同。因此,好意當時自是心領了,隨後這些日子過去,各種事情襲來,便有些忘記。倒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般事情,最後居然以這樣一種麵目‘露’出端倪來……
……
夕陽下,‘女’子身影漸行漸遠,仿佛因為融合了她的身影,夕陽的餘暉也變得淡雅莊嚴,不動聲‘色’了。
許宣望著她背影,眼下對於吳嬸的好意,他第一次覺得,或許沒有那麽壞了。
隻是,她好像並不喜歡自己,雖然她並不知道是自己……
想到她話語中的評價,雖然並沒有表現出厭惡之類的情緒,但是,在她那裏,隻是不喜,大概也已經很嚴重了。這般情況下,許宣自然不會說出“好巧啊,我就是那個在臨仙樓打架的書生”“我們做朋友好不好”之類的話……這般想著,簡直後悔有臨仙樓那麽一遭了。
當然,這樣的情緒也隻是片刻之間,隨後涼冷的晚風吹來,他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便對於自己的舉止有些失笑。對於兒‘女’情長之類的東西,在他這裏,其實已經有些遠了。之所以有這樣的情緒,更多的原因大概還在於他對自己多年未有的某些情緒覺得有趣罷了。要說他真的見到對方就想要在一起,這樣的想法也不竟然。
“被發好人卡了……嘖嘖”
“反正我叫許宣,你叫白素貞……我們注定在一起的。”有些邪惡地想著這些,他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隨後微微有些愣神。
“嘖,走反了……要這回去,看來泡妞果然是要付代價的。”聲音自夜風裏響起來,低低的似是在抱怨,但卻有些輕快。
“待你長發及腰,少年我取你可好。待我青絲綰正,姑娘你嫁我可願……”隨後,有攔路的無辜石子被踢人一腳踢進河水之中,“叮咚”的聲音傳來,悅耳歡暢。
……
因為白素貞的關係,許宣多走了很長一段路,隨後又繞道折回自家,倒是多費了不少時間。自臨仙樓的事情之後,因為於賁身死,許宣麵臨的危機算是解除了之後,他便搬回自家的院落裏。
這有些年月的小院落,如今也稍稍進行了修繕,顯得不至於像以前那般落魄了。不鎖院‘門’的習慣依舊還保存著,路過吳嬸家的時候,老‘婦’人見到他,朝他笑了笑。這樣的笑容裏,總讓他覺得有些其他的意味。隨後同老人家稍稍閑聊了幾句,老人家倒是對他院試的事情頗為上心。
“宣哥兒努力一下,功名一定要拿到,隻要拿到功名,有些事情便好辦了。”
至於“有些事情”到底是什麽事,許宣自然有猜測。但認識白素貞的事情,他並沒有說,現在畢竟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他的事情,就讓它保持原本的節奏,不準備去做些什麽了。
隨後倒是也見到了吳嬸從揚州回來的兒子,他名叫柴大士,隨了吳嬸過世多年的夫家姓,言談舉止間能看出是一個踏實的小夥子。他雖然比許宣要大,但是在許宣眼中,難免還是有一些長輩看晚輩的眼光。一番閑聊,對他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之後,便告訴對方自己想要做一些事情,問他願不願意過來幫忙。
許宣這些日子做的事情已經傳開了,相較於他的才華之類的事情,尋常人更為關注的是他對鮑家所做的事情。這些日子,鮑家在夾起尾巴的同時,對許宣可謂恨之入骨了,很多人‘私’底下揚言報複,但這些話也多是說說而已。這種憤恨,在很多平素受了鮑家氣的人眼中,反倒有些快意。
許宣對於要做的事情也不曾隱瞞,比如臨仙樓接下來的一些事情,都向吳嬸的兒子柴大士做了一番介紹。對方丟了在揚州典當行裏的差事,回家之後一直不曾找到事情做,他還在揚州欠下來一百兩銀子的債務,如今算是啃老的狀態,因此心中也一直焦慮,聽得許宣的邀請,便一口答應下來了。
隨後許宣回到自己家中,雖然嚴格說來這個家並不是自己的,但是眼下習慣了,便還是覺得有些親切。點上燈之後,在書桌前稍稍發了會兒呆,隨後取了紙筆,開始對事情做一番計劃。
原本許宣自己開酒樓的想法,因為臨仙樓的事情之後,做了些改變。一方麵是為了報答李家已逝之‘女’李笑顏救命之恩。另一方麵是因為臨仙樓原本底子就很好,他借助臨仙樓實施自己的計劃會更方便一些,倒是無須再去尋別的地方。畢竟做酒樓經營對他來說也隻是一個跳板,並不是長期的打算。當然,畢竟不是自己的東西,有些原先的計劃還要做些調整。
除此之外,便是他現在野心很大。原先是準備從酒樓的經營開始,將事情慢慢鋪開的,但是眼下卻並不滿足了。特別認識了在木工方麵造詣頗深的趙家父子之後,原先的一些想法,就被他提上了日程。徽州這邊山林眾多,木材是不缺的,即便是放眼整個大明,這邊出產的一些木材品質也算得出眾。臨仙樓的之後,鮑家的事情讓汪汝才見識到許宣背後的一些力量,雖然心中難免有疑‘惑’,但這個徽州大木商並沒有猶豫太久,便過來送禮做了賠禮。表示東籬先生已經認可了許宣的才華,對他寫的詩詞做了高度評價,自己先前的行為極為孟‘浪’了。並暗示今後有許宣能用得上的地方一定鼎力相幫雲雲。對於他的道歉,許宣很爽快的便接受了,告訴對方隨後可能就要他幫忙。對於這樣的事情,雖然汪汝才心中認為許宣隻是在客套,但既然他肯原諒自己,汪汝才自是滿口答應了。
除了汪汝才之外,因為比較慶幸在臨仙樓的事情上站在許宣這邊的鄧萬裏,更是在許宣願意見人之後的第一時間便過來拉關係。而後知道他要改革臨仙樓的事情,便也表示了支持的意思,甚至願意拿出錢來。當然,鄧萬裏所打的旗號是因為李笑顏所做的事情讓他感動,原因出手相幫,不能讓一個義烈‘女’子白白送命。對於這個,許宣是笑著謝絕了,臨仙樓的事情上,穆雲槐的遺留下來的錢財已經能夠光明正大的使用,暫時還不到位錢財發愁的時候。而臨仙樓的事情,他並無讓別人‘插’手的心思。
但是無論如何,有兩個大木商願意表示了親近的意思,趙四父子又有著高超的木工技藝,他自己有一些超前的理念。這般結合之下,能做的事情也很多。關於這些,他有幾個想法,於是也著緊計劃起來。眼下燈火如豆的環境裏,氣氛帶著絲絲涼意。他奮筆疾書的時候,倒並沒有在意那些滲入進來的涼風。
‘私’底下的時候,他所寫的很多東西都還保留著前世的習慣和風格,比如從左自右而不是自上而下寫,有些地方眼下繁體字比較麻煩,就隨意地用了簡體。甚至還會加些字母,數字之類的。橫豎是給自己看的東西,無須那麽認真。隻是偶爾也會覺得,用‘毛’筆來些拉丁字母頗有些趣味罷了。
這般寫了不多時,方元夫過來拜訪。二人最近見麵的次數比較多,倒沒有覺得多意外。許宣將他請進來,隨後斟茶倒水。
方元夫進來跟在令狐楚那邊做些事情,但是其實也並沒有特別的東西。令狐楚將他找來,內裏的目的其實是為了最後同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對抗,而眼下其實還未到時候,因此他也算清閑。倒是同一些錦衣衛裏的人打‘交’道,學了些錦衣衛的處事方式。對於這些,他並不是很喜歡,同許宣抱怨過幾次,但是卻還是依舊去做了。
這其中的原因一方麵因為他原本便是守信之人,既然已經答應的事情就會去做。另外的,便是想以此為借口,擺脫令他心煩意‘亂’的某些事情。在和沈家小姐的親事上,他一直在反抗,隨著時間過去,這種反抗所能起到的效果越來越有限。以他的為人,自然也不可能將沈家小姐同‘性’戀的事情抖出去,因此便想著通過錦衣衛‘混’個身份,到時候在同家裏的反抗之中也更有底氣些。至於這樣做到底會不會有效果,想來問題是不大的,事情若真鬧到那一步,大不了便請令狐楚上‘門’。這是最後,也是最不得已的打算。從這個意義上說,方元夫大概也是反對包辦婚姻的先行者了。
“漢文,你大概想象不到,你在街上隨意遇到的人都可能是錦衣衛扮的。有賣糖葫蘆的,有賣包子的,居然連送大糞的都去扮。令狐楚最近似乎被刺‘激’到了,手底下一些人一天要扮好幾種身份。”
“這些人……嘖嘖,還真是專業啊,居然不曾‘精’分。”許宣砸‘摸’著嘴巴,偶爾想起了什麽,他拉了許宣一把,小聲說道:“對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叫白素貞的‘女’子?”
“白素貞?”方元夫愣了愣皺著眉頭思索道:“白姓在徽州府這邊很少見……”
許宣聞言,心頭掠過幾許失望。方元夫在那邊又說了句:“不過,似乎有些耳熟……哪裏聽到過呢?”
許宣一把捏在他的肩上,有些期待地問道:“哪裏?”
“呃……忘記了。”
“嗨!”
這般過得片刻,大概是察覺到許宣情緒,他遲疑地問了句:“要不要幫你打聽一下?我現在做這些事比較方便。”
“查!”擲地有聲的回應。
……
這些‘插’曲之後,接下來的話題便比較嚴肅了。許宣特地將窗戶關緊,推上‘門’,油燈的火苗漸將熄滅,他將豆點般的燈火移開,取出蠟燭點燃。如今畢竟不差這點錢,也沒有節約的必要。屋內的光線隨著蠟燭點燃,頓時變得通明起來,二人的身影被映照在窗紙上。
“你現在在錦衣衛裏‘混’到什麽地步了?”
“呃,時間還短,如今對於決策之類的事情還‘插’不上,令狐楚在這方麵比較謹慎。不過他的一些手下對我還算佩服,可能我比較能打……”
“這樣的話,‘花’山那邊如今是哪些人在盯著?”
“負責這些的是曾家兄弟,跟在令狐楚身邊做事已經有些年頭了……”
風吹過庭院裏的雜草,簌簌有聲,一些謀劃被蓋過去。
“搞清楚華山的人員布置……”
”要設一個句局……”
“時間不多了……抓緊!”
上玄月漸盈,一個寒涼的秋夜,有淡淡的霧氣升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