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酒樓故事(三)
“這圖……”遲疑了一陣之後,趙大宗將圖紙拿起來,舉在眼前左右看了又看半晌才說道:“這圖是立體的。”帶著某種肯定的語氣,與其說是同許宣說的,倒不如說是他對自己想法的某種肯定。
圖紙上的東西並不複雜,都是許宣根據前世的經驗畫出來的關於釀酒設備的一些設計圖。有些東西其實已經忘記了,但是畢竟還有些基礎,反反複複推衍幾次,也能夠畫出來。雖說不會特別精確,但對眼下來說,夠用也就可以了。這些東西在許宣曾經的那個時代,很多人都是會的。隻是此時,即便是最頂尖的木匠也難以理解其用處。
趙大宗大概得到了父親的真傳,在木工活上有一定的經驗,也不缺眼力,但圖紙上奇奇怪怪的東西確實不曾見過。那個漏鬥形的東西那麽大,用來做什麽呢?還有那根管子,雙層的……想不通啊。
但這些也隻是奇怪些而已,比這還奇怪的他不是沒有見過。真正讓他驚訝的,其實是另外一些東西。那圖的畫法……很特別。那些器物給人的感覺都是立體的,活生生的。比如那個圓管罷,就好似真的側擺在眼前的一般。而旁邊標注的東西就更讓人驚訝了,從器物的體積,長度,寬厚等等都做了極為詳盡的說明,連最細微的地方都沒有放過。
雖然隻是簡簡單單的標注,但是在趙大宗這裏,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把握住所要製作器物的大概了,接下來也隻是機械地照著理解做出來便可以了。隻是一個簡單的數據說明,便足夠做到這一點,但是他從前居然從未想過。
趙大宗看著手中的圖紙,表情不斷變換著,越到後來,看得就越仔細了,簡直要將眼珠子貼在圖畫上一般。這些舉動落在許宣眼中,雖然不會很了解對方的心思,但是大概的猜測還是可以的。
按照後世的觀點來看,許宣的設計圖並不是很專業,甚至粗糙得有些可笑,但是在這個木匠做東西很多時候都隻是靠描述的年代,還是有些超前。即便《天工開物》之類比較專業的書籍,關於器物的製作很多所記載的也隻是一個長寬的大概,並不會精確到每一個部件的每一個細節。另外的,他對趙大宗的水平也放心起來,能因為一張設計圖便陷進去的木匠,實力絕對是有的。因此,他並沒有去打斷對方,甚至在心中,一些新的想法也開始冒起來。
如果做家具生意的話,不知道可不可以……徽州府這邊富庶,想來願意花錢的人不在少數,若是趙大宗有經驗,自己能夠提供思路,兩者結合,事情還是可以做一做的。心中念頭一陣陣的閃過去,但也隻是一個大概的想法,暫時也沒有可供操作的流程。
趙母送茶進來,才將趙大宗從某種思緒裏拉扯回現實。他看了看許宣,又看了看手中的圖紙,才想起來自己居然將客人忽略很久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許宣自然沒覺得怎樣,於是兩人將事情商量下來。按照規矩,接下來就是付定金了,不過趙大宗卻將他攔住。
“許公子今日的圖、圖紙罷,很有意思。定金就不收了,我信得過許公子。那麽三日之後,你來取東西。”
“嗬嗬,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等著趙兄的手藝了。”
“嗯。”
事情談完之後,便是喝茶了。閑談間知道趙大宗家世代木匠,祖上曾經還為當年成祖修建北京城出過力,到算得上是有一段光輝曆史的。
對趙大宗來說,其實心情也比較好。他是一個做木匠的粗人,但早年也讀了些書,心中對讀書人是有些仰慕的。眼前的書生比較隨和,言談間並沒有平素一些讀書人對匠人的輕視,甚至也不介意同他討論一些木工方麵的東西。有些東西,這書生不懂,但是也不介意聽聽自己的看法,若是聽得有興致了,也不吝嗇讚同。另外一方麵,這書生偶爾說出來的東西,居然是自己都不曾考慮過的……後來依稀記得許宣的名字在哪裏聽過,等小心地向對方確認之後,才知道他正是那首“醉落魄”的作者,外間這首詞已經傳開了,他也有過耳聞。
趙大宗知道他是“醉落魄”的作者之後,便更興奮起來,甚至要將那些釀酒器具的功夫費給免掉。許宣當然不會貪這些小便宜,笑著拒絕了對方的心意。其實心中對於這些也覺得有些無言,一個匠人也附庸風雅了麽,這年代,徽州府這邊的風氣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二人正說著話,先前出現的叫阿囡的小女童在門口冒出一顆小腦袋,古靈精怪地朝門內瞅了瞅,隨後縮回去。過得片刻,又伸出頭來瞅瞅,然後又縮回去。這樣重複了幾次之後,趙大宗奇怪地喚道:“阿囡?”
叫阿囡小女童哧溜一下把頭縮回去,過得許久都不曾再露出來。趙大宗朝許宣笑了笑:“這丫頭……”正準備接續先前話題的時候,小女童的腦袋又露出來了。
“嗬嗬。”這樣的場景,讓許宣不由得笑出聲來。
“爹爹,弟弟問……木馬什麽時候能做好?”小女童在門口扶著門邊沿的地方,奶聲奶氣地問道:“弟弟說,要是爹爹不給做好,就哭。”小女孩說完之後,腦袋又縮了回去。隨後腳步聲一溜煙自遠處去了,輕巧可愛。
許宣這才想起來,先前進門的時候,趙大宗是在忙活一些事情的。想來是在給兩個孩子製作玩具……隨後想著此番過來的目的已經實現,他便起身告辭了。趙大宗和許宣相談甚歡,得書生尊重的感覺比較不錯,他有留許宣用午膳的想法,但是許宣實在有事,連連推脫了兩次,他便也沒有再勉強。
隨後趙大宗將許宣送出去,不大的庭院裏,擺了不少製作完成或者做了一般的木製器具。有些是桌椅,有些是農具,零零落落的擺放著。許宣隨意掃了兩眼,從做工看品質都很不錯,是很花了些心思的。
有孩童從不遠處跑過來,是個眉眼間同趙大宗有些相似的男童,比先前見過的叫阿囡的女童要小上一些。這孩子懷裏正揣著一隻木盒,虎頭虎腦地隻顧跑路,也沒有見著前麵的人。
“阿淇!”趙大宗朝他喊了一句,那邊小孩童反應過來,不過已經到了許宣跟前,也刹不住腳步,隨後便撞了上去。撞的不算重,但他手中的盒子卻沒有拿穩,跌落在地上,裏麵的東西便嘩啦啦地滾落出來。
許宣看著滾落的東西,微微有些意外,居然是一些金銀珠寶。
“弟弟!”阿囡從也跟著跑過來了,哼哧哼哧地用力將小男孩拉起來。隨後趙母也過來了。
“死孩子,死孩子!”老人家喘著氣過來,等看到被摔在地上的木盒,以及散落一地的東西之後,麵色就變了。她有些驚恐地看了許宣一眼,隨後又看了看不遠處站著的有些呆然的趙大宗。
這麽多啊。心中對地上的做出了估計,許宣心中的驚訝就更甚了。
氣氛在這個時候,稍稍有些定格。正午的陽光下,一地的金銀閃耀著珠光寶氣的光澤,但是這時候卻將眾人的心緒攪亂了。
“死孩子啊~~~”趙母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來,這一次帶著些許惶恐,又是老嫗特有的尖音,聽在人耳中便覺得有些淒然。
“你這死孩子!要死了!要死了!”
“啪!啪!”兩聲脆響。
“嗚~~哇~~”
小孩子的哭聲陡然間響起來,其間夾雜著一些惶然的喝罵。叫阿囡的小女童蹲下小身子將一定金銀撿回小盒子裏,不遠處趙大宗望著許宣,不知所措的吞了吞嗓子。
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