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劉大夏的秋波,卻被國子監聘為助教。

在京師設立的國學就是國子監,也稱太學(最高學府),其監內肄業的學生統稱國子監生,就應該是所謂的“太學士”。太學是古代最高學府,古人將文人多尊稱為士,如此太學士其實就相當於現在的中科院院士。

天子腳下的第一大學堂裏講課,自然認識不少鑽研國學的人士,其中有複古派也有維新派。每當王守仁鞭笞科考以及傳統教學的呆板之時,總是有兩派學生大打出手,群毆地不亦樂乎!

於此同時,文華殿(太子讀書的地方)裏的一個唯一的學生朱厚照也把老師楊廷和折騰得熱火朝天!楊廷和講“聞雞起舞”,他就在桌子底下放隻雞,這隻雞還是不按時打鳴的,一聽到叫聲,太子便舞槍弄劍去了,剩下了瞠目結舌的楊廷和;楊廷和講“鑿壁偷光”,第二天一早文華殿裏的房子都多了一個洞,太子逢人便提“楊先生教的!”。、

楊先生何其聰明的人?!他能被這個嘴上沒毛的家夥搞掂?!八歲他就熟讀四書五經,十二歲中舉人,進來國子監讀書,還把國子監監丞的女兒給捎帶解決了,難道還怕你個毛孩子?!

楊先生也來了一招——你想鬧是吧?那你就鬧!

從此楊先生每天上班就緘口不言抱著膀子在座位上看著朱厚照鬧騰,沒想到鬧騰了幾天,他就覺得無趣了,反而安靜下來,請楊老師開講!

朱厚照是個聰明人,真正想學的時候,也是立竿見影的!前天楊廷和講的書,次日能掩卷背誦,了了幾個月,他就能將宮廷內繁瑣的理解了然於胸。孝宗幾次牽來考問,他竟然以禮節相迎,大有一代賢君之象!隻是孝宗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著小太監混出宮去了!

明朝京城共有街巷胡同約一千一百七十條,其中直接稱為胡同的約有四百五十九條。朱厚照就在這些胡同裏鑽來鑽去,什麽地方繁華亮堂,就闖進去。幾乎不用吹灰之力,他就在找到了全京城最好玩的地方——不夜宮!

不夜宮的宮主已經由蘇伍娘換為了小嬋,這裏繼續演繹著浪子佳人的故事。

台上佳人撫琴,琴音曼妙淒婉,台下浪子借酒吟詩,蒼涼悲愴!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貧文明用語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彈琴的正是宮主小嬋——因為她最愛秋天,性格也淡泊寧靜,雖與其他三個不夜宮的美女並稱四香,實則論美貌,她們卻唯小嬋馬首是瞻,望塵莫及!而坐在那裏,酒醉數日,貧困潦倒的正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寅!

科舉舞弊案之後,唐寅曾經沉淪數日,尤其是聽到程敏政被誣告之後,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更是看盡了人世炎涼,但最終他選擇了回歸家庭,不求功名的普通人。誰知天妒英才——父親突然中風過世,母親因太悲傷也隨父親而去,後又驚聞妹妹在夫家喪亡,心愛的妻子在生育孩子時,產後熱盛,悄悄離世。可憐的小嬰兒在出世三天後,也隨親娘而去,親人接連病故。這一串串的不幸就這樣巧合地發生在唐寅身上,使得他被悲痛扼住喉痛,一時難以喘過氣來。這時他想到了借酒澆愁,花天酒地,短短幾年,家財散盡,此時此刻一首《桃花庵歌》,聞之讓人潸然淚下!

祝、文、張三位好友曾經想盡辦法,讓唐寅東山再起重振才子之名,於是想出來一個辦法:他們與唐寅打賭,隻要唐寅能在一年內,將京城裏有名望的小姐,畫出十張美女圖來,祝枝山將付給他三百兩銀子作酒錢。潦倒到連米都靠三人接濟的唐寅,自然一口答應!但當時唐寅卻忽略了:大家閨秀,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來十張美女圖?這時,有人建議唐寅,每月初一、月半到道觀去,必可輕易的得到十張美女圖,因為這些大家閨秀,為了將來能嫁個好人家,求神拜佛是必不可少的,但唐伯虎隻完成了九張就畫不下去了,她們形神各異,各有千秋,但他偶爾碰到不夜宮的小嬋——她已經能歌善舞,眉目傳神,顧盼生姿,姿色秀麗。唐寅再回頭看那九美圖,不免有些作嘔,因此付之一炬!

從此他就徘徊在不夜宮,不說話,不談笑,隻飲酒作詩,後來小嬋得空之時就撫琴相伴,二人琴詩相和,自成一道風景!

朱厚照闖進來後,看得癡呆起來——原來天下間美麗的女子竟是藏在這樣的地方!將來一定在皇宮裏開個大妓院!

掏了掏自己沒帶銀子,從小就是甩手掌櫃,衣來張手,飯來張口,麻煩就出在這裏——一旦出了宮,就是廢物一個!打量著自己瘦小的身軀,來硬的是不行的,而回宮裏拿銀子,就不知道能不能找機會出來了!

不大一會,朱厚照就被不夜宮的保鏢趕了出來!他又在街上溜達了一會兒,順手還偷了路邊賣的兩個包子,吃完才回宮裏。正趕上劉瑾火急火燎地跑過來,說道:“太子,我的祖宗哎!你又跑哪去了?!”

“混賬!我是你祖宗,那我後代就是太監?”他打了個嗝又問道:“慌張什麽?我出宮的事父皇發現了?!”

“奴才倒給太子遮掩過去了!隻是皇上又咳血了!奴才正找太子過去呢!”劉瑾道。

朱厚照道:“張皇後呢?!死哪去了?!”

劉瑾慌忙小聲叮囑:“噓……太子,可不能再說這樣的話!皇後可是你的母後!”

朱厚照一甩袖子,故意大聲道:“去你的!她才不是我母後!我母後早讓她殺害了!”

劉瑾急忙上來堵他的嘴,可還是被迎麵趕來的張皇後聽到了,她跑過來一個巴掌打過來:“你個逆子!哀家若不是你的親生母親,早就把你活剮了!”

朱厚照摸著熱辣辣的臉,“哼!”一聲,甩手而去!

關於朱厚照的身世,的確是個謎!

從朱厚照出生那一刻起,關於他生母不是張皇後而另有其人的說法就不脛而走。有人說張皇後集萬千寵愛為一身,他成化二十三年被選為皇太子妃。孝宗即位,冊立為皇後,但張皇後婚後四年沒有生育,心理壓力非常大。這種事向來是皇帝不急急死大臣們,他們紛紛上書請求皇帝選妃以廣儲嗣。

孝宗聲明他會盡力與張皇後合作,但心裏也是有些著急,就和張皇後在宮中齋醮求子,一連幾個月。弘治四年九月,宮中傳出喜訊,張皇後的皇子誕生了!舉國歡慶之餘,各種流言也隨之四起,有許多人相信這個皇子不是張皇後親生的。

因為張皇後生下皇子的消息過於突然,事先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而且婚後四年沒有生育,難道這次真的是感動神靈而得子嗎?

當時張皇後因為既未生育又不讓孝宗選妃而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成為人們私下裏埋怨的對象。有人懷疑張皇後自己不能生育,就抱養其他宮人所產之子為己子,這樣既避開了人們的指責,又可以鞏固自己的地位。

這些流言或許有些事實依據,或許隻是反映人們的一種態度。其實懷疑張皇後沒有生育能力是沒有根據的,事實三年後她又生育過另外一個皇子朱厚煒。但是流言並沒有停止,猶如長了腿一般傳播到全國各地,並引發了一個轟動一時的大案。這個案子發生在弘治年間,稱為“鄭旺妖言案”。據“鄭旺妖言案”稱明武宗生母為鄭旺之女鄭金蓮,而鄭金蓮現在下落不明!朱厚照就是抱著這種寧可信其有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對張氏存著敵視的態度。

無論如何,爹還是親的,朱厚照立馬來到朱祐樘龍榻前,滿是關心地問了太醫皇上的情況,然後輕輕叫了聲:“父皇!”

朱祐樘微微睜開眼睛,咧嘴笑了,他依然是那麽慈善,他這輩子做到了一個好皇帝,好丈夫,好父親,唯獨忘記了自己的健康。他分明感覺自己快燈盡油枯了,雖然才三十六歲,但飽經風霜的童年,以及還沒出世前母親紀氏喝的打胎藥,還有這些年沒日沒夜的勞碌,無不戕害著他的健康!

他拉過朱厚照的手:“照兒!你又出宮了?!”

朱厚照道:“父皇,兒聽說民間有偏方,可以治父皇的病!特意出宮打聽去了!”

朱祐樘明知道他的兒子說起謊來是信手拈來,還是指了指龍榻說道:“來,躺到父皇身邊來,咱們爺倆說說話!”

就像普通的老百姓一樣,過一過天倫之樂的日子,是朱祐樘僅存的願望了!

朱厚照敏捷地跳進朱祐樘的被窩,貼在朱祐樘的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講一些子虛烏有的宮外事。

朱祐樘的心又暖暖的,他告訴自己還不能合眼,還得收繳各個藩王的軍隊,還要提防親王叛亂,還要讓自己的兒子真正喜歡做皇帝,還要把各個大臣的心事摸透,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