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混不吝”王公子主仆二人打門外走進來。

他定睛一瞧,不見老板本人,再一看連店裏的夥計也換人了,他心裏暗叫:“不好!”,於是撒腿就往外跑——又聽見“啪”一聲,楊一清把杯子摔到了地上,傻子也知道這是個信號,果然埋伏在客棧周圍的官兵呼啦啦湧進來——把他撕成碎片都不夠分的!

他惡狠狠地看著包爾隻斤:“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這個愚蠢的蒙古韃子,玩心計你豈是我中原人的對手?!枉我和你合作這麽多年!我倒要看看你跟他們拿了什麽好價錢!”

包爾隻斤如一隻鬥敗的公雞,被捏在高大全手裏,一副認栽的倒黴相:“還談什麽價錢,命都沒了!”

“說!他們到底給你多少價碼?我死也死個明白!”王公子眼裏都能噴出火來。

王守仁分明覺得這王公子有什麽不對頭——他都到這份上了,還一直關心什麽價碼,難道真想“死個明白”?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以王公子在茶馬市場的經驗,在場的所有人跟他比起來都是小童生……那麽隻有一個可能——他在拖延時間!

“不好,他想服毒自殺!”——王守仁指著他大喊!

話剛說話,就看到王公子一口黑血噴出來,隨即倒地身亡!

楊一清幾步走過去,俯下身來一摸鼻息,已經沒氣了,翻身查看了一下他的背後,果然如王守仁所說:他的假指甲磨得鋒利如刀——他剛剛就是用假指甲刺破了手掌,而指甲裏一定藏著劇毒!

楊一清嗬斥手下的兵:“你們都是怎麽把人看住的?這麽多人站在他背後,就在你們眼皮底下自殺!我要你們這些兵有什麽用!”

王守仁這邊的人也犯了同樣的錯誤——就在所有人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包兒隻斤順勢奪過刀柄,架到了蘇伍娘的脖子上:“別動,都給我讓開,否則我就殺了她!”

楊一清隻好吩咐士兵分列兩行給他讓路。

王守仁道:“你放開她,讓我來做人質!”

“你給我閉嘴!一一你一張嘴就是詭計!你給我站好了,別亂動!你們一亂動我這手就會發抖,這刀子可不長眼睛!”他看了看楊一清說道:“去,讓你們的人給我拉匹馬來,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把她放了!”

王守仁大聲說:“可以!人質的命比你的命要值錢百倍!我們不會愚蠢到拿你的命來換!所以,我給你一匹千裏馬,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上等馬是什麽樣子的!月月,借你的千裏馬一用!”

包爾隻斤問道:“你在跟誰說話?”

王守仁鎮定自若:“你別管我跟誰說話,千裏馬已經在門外等候!你自個兒去瞧!”

“讓開……都給我讓開……”包爾隻斤邊挾持著蘇伍娘,邊走到客棧門外,一看到千裏馬心中暗喜:果然一匹好馬,當了這麽久馬販子,竟然從沒見過這樣優良的馬種,此馬神形俊逸,隻應天上有!

“你們都別出來,等我認為安全了,就放了她!你們放心,她的命對我來說也不值錢,要了他的命,隻能讓你們把我趕盡殺絕,我沒那麽笨!”包兒隻斤挾持著蘇伍娘,讓她把馬拉得遠一點,等到十米開外,包爾隻斤料定他們來不及追趕,就翻身上馬,“駕”一聲竄出老遠——**的千裏馬,逐風都綽綽有餘,轉眼就不見人影了!

楊一清喊道:“還不快追!給我追!”,自己也要上馬。

王守仁趕忙拉住他:“哎,都禦使,不用追了!這馬通人性,向前十裏之後,馬上會後退十裏,他打哪兒上馬的,就在哪兒等,分厘不差!”

“啊……這他媽的怎麽回事!啊……這馬中邪了嗎?!有妖怪啊!!!”果然包兒隻斤大喊大叫,驚慌失措地在馬上東搖西擺,跑了回來,停到了原來的位置。

士兵們迅捷地把他從馬上拖下來,五花大綁。

王守仁把馬交給高大全,小聲叮囑了幾聲。

楊一清一切安排妥當,才轉過身來,看著王守仁說道:“王伯安,這次可是全虧了你啊!”他指著被士兵從地窖牽出來的馬:“你看,這次足足上百匹馬,都是上等的戰馬!”

王守仁一拱手:“小小功勞何足掛齒,倒是楊都禦使為國為民,心係國家大事,在伯安報案之後,能不顧深夜勞頓,及時趕到,並布置的密不透風,真是讓伯安佩服得五體投體!”

楊一清被說得心花怒放,嗬嗬笑道:“走,我們打道回府,邊走邊談!”幾個人紛紛上馬,都禦使道:“你們膽子可真不小啊,如果本都禦使不出兵,你們四個人可就被蒸成肉包子了!”

王守仁哈哈大笑:“給都禦使送信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你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他轉頭朝蘇伍娘:“伍娘,還不物歸原主?!”

蘇伍娘一縱馬,跑到前麵,把茶葉交給都禦使。他頗為好奇地接過去,隻聽蘇伍娘說道:“伯安說身處茶馬市場,作為一個三品大官,喝這樣的茶葉,隻能證明他心如明鏡,公正廉潔,愛民如子,也正是因為這盒茶葉,他才可以下定論:楊都禦使一定會來!”

楊一清仰天大笑,在朝做官這麽多年來,終於有一個人說到自己心坎上去了!他感激地看了看王守仁,什麽都沒有說——君子之交,夫複何言!

“對了,給我送信和偷茶的人到底是誰?我都禦使府上守衛森嚴,他竟能出入自如!”

“哦,此人是位江湖中人,武林高手,她行俠仗義,卻從不留名!伯安有幸來陝途中認識她,特請她幫忙送信!之後,她就不辭而別!來無影去無蹤!”王守仁的謊話都信手拈來了!

楊一清使讚歎:“哦,原來如此!”

王守仁怕他再問下去就要出漏子了,於是轉移話題道:“都禦使打算如何處置這個馬販子?”

楊一清正色道:“按照司馬法條例淩遲處死!唉……”

“都禦使為何歎息?”

“伯安有所不知,我朝茶馬法幾經修訂,條例如此森嚴,茶馬私販,仍然屢禁不止!殺他一個,還有千千萬萬個不怕死的迎頭而上!”

“都禦使說的是,利字當頭!舍命求利的人大有人在!”

“最頭疼的是幕後主使!王姓犯人正是怕幕後主使,打擊報複其家人,才一死了之!”

“這個伯安也想到了。”

“還遠遠不止這些,就這個蒙古韃子,也不過是跑腿的角色!雙方背後都有一雙強大的黑手,而這一雙雙黑手,又牽著江南大大小小的茶園。茶園的主人有明著的有暗著的,有官家的,有皇親國戚的,還有富賈大戶的!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是本都禦使不願插手,是大明江山剛剛在一代明君的手上喘息過來,一切都蓄勢待發,倘若這時掀起一片腥風血雨,隻有百姓受苦啊!”

“伯安明白都禦使的意思了,這與伯安擔心的一樣,私販茶馬的利潤,就是一塊瘋狂的磁石,吸起來的都是‘通天’的人物。不過,雖然我們不能治本,卻可以治標!”

楊一清頷首:“不錯!像今天這樣,就算是滿載而歸了!最重要的是毀掉他們交易的一條暗道,這不僅僅是上百匹馬的事!這一次,你可是功不可沒啊!”

王守仁回頭看看正聊得起勁的他們三個人說:“他們三個也都幫了大忙!伯安可不敢居功!再說了,同為大明百姓,茶馬私販,人人得而誅之!”

楊一清拍拍王守仁的肩膀,哈哈大笑,又勒住馬頭,朝著李夢陽喊道:“李獻吉,王伯安,如果你倆不嫌老夫癡長你們十幾年,就互相以兄弟相乘吧?”

李夢陽趕上來,拱手道:“豈敢,豈敢!”

楊一清指著李夢陽說道:“李閣老的信裏可是寫道,要我拜你為師!”

“拜我為師?此話何來?”李夢陽模棱兩可。

“你們在皇上麵前文壇爭鳴之後,李閣老反省了自己,說你說得對,真正的好詩在民間,他打算效仿杜甫的淳樸文風,一改台閣體的附庸風雅。所以,能師從‘七子’,老夫求之不得!”

王守仁和李夢陽聽了此言,均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守仁歎息道:“果然是宰相肚裏能乘船!不愧是李閣老!”

李夢陽附和道:“是啊!我們還以為……”

“還以為李閣老會背後黑你們一腿,讓我來整治你們是吧?”楊一清接過話茬來說道。

這話真砍到板上了,他們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不過……”楊一清故意頓了頓,等他們都眼巴巴看著自己,才說道:“至於伯安嘛,李閣老說得讓你吃點苦頭也行!至於為什麽,我就不知道了!信裏寫道,狀元郎都對這個兒子束手無策,皇上也希望你走得遠遠的,隻能扔給我了,再扔就出界了,讓我看著辦!”

“這……太不平衡了!我那天都是幫著獻吉兄說話呢!”王守仁認為這是典型的人格歧視。

楊一清笑道:“你現在隻有幫著我放馬了!人人叫我‘弼馬溫’,叫了這麽多年,我也該讓賢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