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來到婁府已經三個月了,時間也從盛夏挪移到初秋。可以說這三個月才是王守仁來到古代以後真正感到舒心快樂的三個月,因為在這裏他有了比較鐵的朋友,每每從芸閣出來,他們都能一起出門遊玩,天氣好時,還可以策馬奔騰,跑到郊外,看“日暮蒼山遠”。
在這裏沒有電腦,沒有鬧鍾,更不見拎著電腦趕飛機的商場狂人,卻可以過得怡然自得,有時候他也自問或許他生來就不愁吃穿,貧苦農民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吧,於是他問路邊的人:“老伯,這米是今年新收的吧?你會不會擔心明年的收成沒有了,該怎麽養活一家老小?”
那老人不屑一顧地指著天上飛來的一隻鳥說道:“年輕人,你沒事閑的吧?你看天上的飛鳥,地上的走獸,他們不耕種,也不儲存,自女媧開天辟地以來,都不曾滅絕,而且每天早上都喜悅地在枝頭鳴叫,你說我活了半輩子了,難道不如一隻鳥?你這是罵人呢,還是罵人呢!”
王守仁一臉愕然,繼是赧然,他堂堂一個現代人,竟然給一個五百前古代人將住了。想起作為催眠師的謝天,接待了不知道多少焦慮症的患者,其中不乏收入很高的金領階層,卻整天把自己埋在無盡的焦慮中。他們也會自己減壓,比如聽重金屬搖滾樂,把整棟大廈弄得地動山搖,直到鄰居大媽來敲門;或者一群人去娛樂,但除了KTV,似乎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當然也有惡搞的,讓人七步成詩,對讓隻罵一句:“你丫的,滿眼的事業線,你讓我怎麽觸景生情,字是擠不出來,溝倒能擠出來!”
每當王守仁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時,唐寅都會給他收拾爛攤子,“老伯,我這兄弟小時候跟家人失散,挨過餓,受過刺激,剛找回來,所以才這樣,老伯不要介意!”。旁邊的諸芸玉早已經笑彎了腰,直至樂極生悲,笑岔了氣,婁素珍趕忙給她拍背。
王守仁則陷入了更深的思索,老伯的話如同暗夜裏的一盞明燈,點亮了他長久以來思考的一個問題:“櫻花樹”的維度是獨立在人類以外的維度,那麽我們人類世界到底是不是物質的呢?我們現代人隻知道物質決定意識,因為一切都是運行如此精確,比如無論你的意識如何強烈,都不可能影響鍾表的運轉,卻從沒有反過去思考:一切運行如此精確,是因為人類若想存在下去,就必須讓一切這樣精確!這就是所謂的“人擇原理”。
根據經典物理學,如果我們要預言一個基本粒子未來的位置和運動速度,就必須準確地測量出它現在的位置和速度。但是,德國科學家威•海森堡發現,對基本粒子的位置測量得越準確,對速度的測量就越不準確。由此,海森堡在1926年提出了粒子的“測不準原理”,這無疑是對信仰唯物主義的科學家的當頭一棒!科學並不客觀,人們隻是去驗證自己想驗證的結論,並把這些稱之為科學,實際上隻是坐井觀天而已。
明朝的人並不了解這樣,即便是在現代的謝天,距離物理學也相當遙遠。但那位老伯的話竟這樣無意中契合了海森堡這一推測原理。他不停地問自己:“如果現代人深刻認識到這一點,還會那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無暇估計自己的靈魂,隻是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嗎?”-----這真是煞費腦筋的問題,自己穿越了也十二年了,不知道那個歪著脖子的霍金,是學牛頓煉丹去了,還是拿著他的五個鋼球,繼續歪著腦袋想……
然而,這並不急著下結論,一切還需要時間……
這天夜裏,月明星稀,王守仁與唐寅聚在花間空地,席地而坐。
“伯安,下個月初我就要回蘇州了。雖然我生性灑脫不羈,無意功名利祿,但家父和祝枝山、文征明、徐禎卿都多次捎來書信,讓我參加科舉會試,言辭越來越激烈,我也隻好從命了!大不了混個狀元玩玩,對我也沒有任何損失,算是圓他們一個夢吧!”
“伯虎兄怎麽能這麽說,你天生狀元郎的材料,再說了果真你中了狀元,成了朝廷中人,能為百姓排難解憂,不是讀書人的最大抱負嗎?”
“哦,聽你這意思,對中狀元倒很有興趣啊!”
“嗬嗬,有伯虎兄在,小弟怎敢爭狀元?!不過,榜眼和探花,小弟就當仁不讓了!說真的,伯安隻是覺得:與其一生碌碌無為,不如登科入仕,隻有這樣自己的想法才能付諸實施。實不相瞞,三個月前伯安曾經跟諸伯父商討如何對付當地土匪擾民的事,提出了若幹建議,但最近諸伯父的書信裏說,他隻是個從四品,官高一等壓死人,小弟的建議雖然比較有效,但上麵不認可,也沒什麽辦法!”
“看來諸伯父也是個心係百姓的好官啊!伯安盡管放心,倘若伯虎將來能進入官場,必定與你同心協力,為百姓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正說著,婁素珍和諸芸玉老遠聽到這邊的談話聲,就循聲而來。諸芸玉問:“你們什麽談得這麽開心啊,說來讓芸玉聽聽!”
王守仁說:“伯虎兄下月初要回鄉,準備科舉了,這一別不知道何時能再見!”
諸芸玉說:“我可舍不得伯虎哥哥走,要走也得討厭的人走才是啊!”
婁素珍說:“我就知道你又想擠兌誰,你啊,就是口是心非,剛才一會不見就到處打聽他人呢,現在見了,又開始擠兌了!”。
諸芸玉說:“芸玉也想回去看看爹爹了,不知不覺出來已經三個月了,以前經常想辦法跑出啦,沒想到在外麵久了,是這麽懷念自己的家!”
婁素珍溫和的說:“行,讓伯安跟你回去一趟吧,別難過!其實啊,最難過的是我才對,一下子你們四個都要走,我就成了沒人管沒人理的了!”
“素珍”“素珍”,王守仁和唐寅異口同聲叫道,唐寅示意王守仁先說,於是他說道:“我們四個人無論何時何地,距離有多遠,都會牽掛對方,隻要一人有任何麻煩,我們三個都及時出現!”他轉身看其他二人問道:“你們說是不是?!”
諸芸玉聽到王守仁的話,直點頭。唐寅指著王守仁笑著說:“伯安,你把我的話說了!總是搶在我前麵啊,不厚道!”
王守仁趕忙憑空畫出一張紙,貼在自己嘴上說道:“我什麽都沒說,你來說!”
四個人都大笑起來,彎彎的下弦月掛在柳梢……
各人回房就寢,婁素珍叫住王守仁說:“伯安哥哥,我還有話跟你講,你遲些走!”
“伯安哥哥,方才我看到芸玉說回去時你那高興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偷偷回京城?!”
“嘿嘿,這都讓素珍妹妹看出來了!不過,你隻猜對了一半,我是想回去,但是回紹興找我爺爺,而不是回京城!對我來說,爺爺奶奶還有母親在的地方才是家,而現在母親已經不在了,除了紹興我沒地去了!”
“伯安,你跟芸玉回南昌吧!你們來時同時來的,回去的時候也得同時回去,否則諸老爺該怎麽看我們婁家?”
“可是…….我這一回去,那諸大老爺就要逼我跟芸玉成親…….而我,這輩子,不,下下輩子都隻有你一個,你是知道的!”
“伯安,諸老爺和你父親都是明事理的人,你們相處一段時間,如果芸玉真的對你沒有感情,那麽你們倆就可以一起跟長輩說清楚,我們倆之間的事,都是後話!”
“可是,素珍……”
“沒有可是,芸玉為了我,可以連命都不要,我不能讓你給她帶來任何傷害……”
說到這裏婁素珍隱約覺得背後有動靜,回頭看時,諸芸玉已經站在身後:“你們當我是什麽人!他,王伯安,算什麽!我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無非是會一點旁門左道,有什麽好稀罕的!你喜歡,盡管拿去!我困了,睡覺去了!”
她話說得陰陽怪氣,婁素珍一時不知道如何勸說,見她已經跑回房間去了,就緊隨其後。
諸芸玉一屁股坐在桌子旁,眼淚簌簌落下,她一邊擦眼淚一邊責罵自己:為什麽我會介意這個人喜歡誰?!我怎麽可能喜歡這個人?!他有什麽好呢!連一把劍都跟女子搶的人,值得我去愛嗎?!不對不對,這跟愛沒任何關係,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這樣的人!我才不讓他回到我們府上!
婁素珍進來靜靜看著她,她開始相信爺爺說的是對的,芸玉是喜歡伯安的,隻是她心裏一直不承認這件事!
古道斜陽,萋萋芳草,王守仁和諸芸玉終於還是一起踏上了回南昌的路。臨走前婁諒送給王守仁三本書《曰錄》、《三禮訂訛》、《春秋本意》,都是他自己畢生研究理學的著作。當時王守仁直覺這幾本書無比貴重,不敢輕易接受,因為即便他的弟子也不能一睹這三本書的真麵目,但婁諒再三叮囑,隻有王守仁能繼承和發展其中的精髓,王守仁最後還是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