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
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
鼓瑟吹笙……”
這天,一齋老先生,一大早起來,就捋著胡子,在院子裏踱著方步,吟誦這首詩。
這如果是放在別人身上,一大早吟首詩,是很正常的事,比如竹軒翁,對著竹林長嘯,那是司空見慣的,偶爾缺席一早上,說明身體欠佳!從另一方麵講,早上吟詩,是增大肺活量的有效途徑!
一齋老先生與常人不同,他每說一句話,那都是扼殺眾人腦細胞的。要怪就怪南京考場的那場大火,燒得太及時了!婁府的丫鬟夥計們早已養成了猜謎的好習慣,一齋老先生,每轉個身,院子裏幹活的仆人就一陣議論,猜測這“嘉賓”是誰呢?
也巧了,王守仁就跟踩著點似地進來了。隻聽見下人們集體“哎……”了一聲,隻有一個夥計興高采烈地輕呼了一聲,一齋老先生看在眼裏,大喝一聲:“不得無禮!沒看到有客人嗎?看我平常把你們慣成什麽樣子了!誰贏了,到我這裏交稅!”。有個膽大的丫鬟,撒嬌似地跑到一齋先生跟前說道:“哎呀,老爺子,您能不能猜錯一回啊!這個月的月錢都輸了!”
這到底唱得哪一出啊,看得王守仁直犯嘀咕!
隻聽一齋老先生說,“伯安,不必理會,隨我來!”,邊走邊問“竹軒翁近來身體可好?胃口怎麽樣……”。王守仁一一回答,忙把竹軒翁的信也遞給一齋先生。客套完畢,人也到了客廳,一齋先生紛紛王守仁坐下,自己則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裏的信,不大一會有丫鬟端上茶來。
雖然是千裏馬,但一路跑來也灌了肚子風,於是王守仁端起茶杯就喝,正在這時,隻聽一齋先生哈哈大笑起來,王守仁不明所以地,茫然地看著一齋老先生,隻見老先生雙目如炬,幾步走過來,上下打量著王守仁問道:“伯安啊,你可願意拜我為師啊?!”
猛個丁來這麽一下,王守仁直王二和尚摸不著頭。一齋老先生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看完了並不急於聽王守仁回答願不願意,而是坐到王守仁旁邊的椅子上,說道:“竹軒翁說你,十二歲那年,質疑朱熹的學說,‘格竹子’來抗議‘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豁然貫通,終知天理’?”
守仁一聽,沒想到爺爺還很關心自己的思想成長史啊,這都寫到信裏了,他老人家怎麽知道自己要拜師的想法?眼下趕忙回答道:“確有此事,按朱熹的學說,隻要不停地‘格’,就能掌握事物的‘理’,而如何‘融會貫通’卻不管,一味強調‘理’的重要性,卻並不關心‘開悟’。‘格物窮理’到頭來,‘理’沒窮盡,人生卻窮盡了!”。
王守仁憋了這麽多年,終於有人來探討這個問題了,幹脆一股腦說了個痛快。越說越暢快的時候,把21世紀的“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作用於物質……”也給帶出來了。一齋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反問道:“什麽襪子隻剩一隻……”
王守仁:“……簡單來說呢就是,‘天理’和‘人欲’是相互作用的,不能一味地強調‘天理’而忽視了‘人欲’的重要性!”
一齋老先生,聽完直拍手叫好:“竹軒翁太小看自己的孫兒了!真是後生可畏!做你的老師,我愧不敢當,隻能說相互領教,我呢,倒可以教你一些經驗之談。你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
王守仁也由衷地佩服一齋老先生,他心裏知道一齋老先生是過於謙虛了,真正的大師往往虛懷若穀。本來不想班門弄斧的,但自己不擺一點貨,又怕一齋老先生不收自己為徒,這回倒好,擺過了頭,適得其反了,於是,趕忙做出一副“不收我為徒,就不罷休”的姿態。一齋老先生隻好說:“哎,那我就勉為其難了!”
一齋老先生對王守仁是滿心喜歡,如果不是見守仁是去相親的,還真想把孫女許配給他。這時,他才想起該讓孫女見見客人,於是吩咐丫鬟:“去看看小姐在哪!”,丫鬟說道:“回老爺,小姐在跟唐先生學作畫!”。
一齋老先生一拍額頭:“哎呀,老夫老糊塗了!快快快,把唐大才子也請來!哈哈,老夫的府上真是鍾靈毓秀啊,大明的兩大奇才今兒個聚齊了!老夫要陪你們這些‘可畏’的後生們喝一杯!”
王守仁聽到“唐大才子”,馬上想到了“唐伯虎”,哎呀,怎麽把這事給忘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想著,自門外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正是唐伯虎和婁素珍!
果然名不虛傳,好一個風流倜儻的唐伯虎:一襲白衣,衣袂翩翩,身材魁梧,步伐矯健,最酷的是一雙細長的眼睛,一看就是桃花運十足!江南四大才子,舍你其誰!
唐寅也打量著王守仁,心想“大明竟有如此人物,我恐怕給比下去了!”
自唐寅身後,顰顰婷婷跟過來的是婁素珍……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王守仁差點被雷劈了一般,看著婁素珍的臉……這明明是……江蓓兒!
怎麽可能!她不是在21世紀嗎?她不是被劉一江帶上警車了嗎?那麽眼前這位……除了裝扮不同,她每一根頭發絲都像是江蓓兒!
難怪在金山寺,他就覺得這雙眼睛似曾相識,仿佛能帶走自己的魂兒!兒時的江蓓兒,應該就是那番嬌俏可人的樣子吧!“蓓兒”,王守仁囁嚅著叫了一聲,但被唐伯虎的自我介紹打斷了,沒有叫出聲,“蓓兒”兩個字噎在了喉嚨裏……
唐寅和婁素珍都已經介紹完畢,看到呆若木雞的王守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倆人一起看看婁諒。這時婁諒喊了一聲:“伯安!”。王守仁如夢方醒!
方才婁素珍見王守仁直愣愣看著自己,臉也紅到了耳朵根,心底也為之一顫!她想,大抵似曾相識就是這類感覺吧!今兒個,見到這個人,怎麽會如此悸動!
這一切對於王守仁而言,又豈是“悸動”二字?!十二年了!這十二年,用一句詩來形容就是“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整頓午宴,王守仁都遊離在現實和回憶之間!王守仁自己也感覺到了失禮,於是盡力控製著自己,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婁素珍,不是江蓓兒!
王守仁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伯虎兄,小弟久仰你的大名,我敬你一杯!”。唐寅也客套地回應,喝完酒,問王守仁:“伯安,最欣賞哪位古人的詩啊?”
王守仁趕忙答道:“小弟最欣賞王維的詩,他的詩裏透著‘禪意’,‘畫意’,唯美,幽深。”
唐伯虎忙起身緩緩踱著步子:“評價得好,佛教的空、寂、閑、靜,我們都可以在王維詩中找到-‘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深得禪機!至於‘畫意’那真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伯安兄評價得入木三分啊!”
這時,婁素珍起身說道:“你們隻知王維詩畫雙絕,卻不知道他還有一絕!”
眾人,齊刷刷看著婁素珍,一個俏皮的表情,在她嬌美的臉上一閃而過,她起身緩緩說道:“曾有這樣一段故事:一次,一個人弄到一幅奏樂圖,但不知為何題名。王維見後回答說:‘這是《霓裳羽衣曲》的第三疊第一拍。'請來樂師演奏,果然分毫不差!”
她一本正經訴說的時候,王守仁癡癡地看著,一如五百年後,他曾經如此看著江蓓兒。
王守仁聽婁素珍談著音樂,忽然想起來的時候帶來一些禮物,其中一樣是波斯進口的揚琴,於是告訴旁邊的丫鬟幫忙取來。
婁素珍看到揚琴,非常喜歡。要知道,揚琴是明朝中期才從波斯傳入中原的,這可是稀罕物!婁素珍高興得把玩了一會,提議試著彈奏一曲,不想竟能臨時用揚琴彈奏出《霓裳羽衣曲》來,大家都為之震撼!“素珍何不獻舞助興!我來試著彈奏揚琴!”唐伯虎提議。
王守仁前幾年出居庸關時,除了學劍術,射箭,騎馬還學會了吹簫,當下也不示弱,也來湊個熱鬧,“好!那伯虎兄撫琴,素珍妹妹獻舞,我來吹簫吧!”
唐伯虎拍手稱好,這時一齋老先生也被這氛圍給感染了,摩拳擦掌要幹點什麽,想來想去,有了---“我給你們三人作畫!”
他們三個一起叫好,心想:“你畫你的,反正不礙事就行!”
稍加調試,婁素珍臨時編舞,竟然能將霓裳羽衣舞演繹得出神入化,如夢似幻,仿佛那個“三千寵愛於一身”的絕美佳人真的飛回到了我們身邊,直看得人柔腸百轉,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