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時辰王守仁走進了都督衙門的西客廳,隻見一個三十五、六歲的麵皮白淨、模樣斯文的男子正在那裏坐著,旁邊有幕僚龍光和蕭禹陪著。衙役高聲喊道:“提督大人到!”
這個男子趕忙起立,走到王守仁跟前,雙膝跪下,說:“俐頭歸義小民池仲安叩見都督大人。”說罷,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
王守仁和藹地說:“你就是池仲安吧?平身吧。請坐下說話。”
“謝提督大人。”
王守仁說:“聽說你們願意歸順朝廷,做安化之民,是嗎?”
“正是,大人。”池仲安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麽,你們可否願意解除武裝,卸甲歸農呢?”
“當然願意。隻是肯請大人仿照樂昌黃金巢例,給我們半年左右的寬限。”
“為什麽要半年左右的寬限?”
“一則我大哥所部人數較多,而且來源很廣,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如果貿然解散,恐怕激起兵變;二則嘛……”
“有何隱情,不妨講來。”
“我大哥過去和新豐的盧珂、鄭誌高結下過梁子,互相視為敵手。最近盧珂雖然歸順官府,卻始終不忘舊仇。他帶著遣散剩下的一千多部下回到老家龍川,對我們虎視眈眈,我們十分害怕他來報舊仇。最近他又縱容部下又搶了我們的輜重糧草,還打死打傷了我們二十多個弟兄,因此,如果我們即刻解除武裝,那麽,很容易成為別人砧板上的肉。這一點,請都督見諒。”
“哦?盧珂所部竟如此猖狂,還在縱行搶,劫?”
“是啊,現在他受了招安,動不動就以官軍的名義來掃蕩鄉間、耀武揚威,綠林中人都很怕他啊。”
“哼!他算什麽官軍?”王守仁不滿地說了一句,隨後抽出一支令箭,“來人,速調龍川的盧珂前來贛州府議事,不得有誤。”中軍官雷濟接過令箭,出門派遣信使去了。
“都督大人,何故要調盧珂前來?”池仲安小心謹慎地問。
“我將其調來,一是看看能否給你們調解一下矛盾;二是調查一下這件事情。如果受了招安的賊寇仍然縱兵為惡民間,那麽,他就不是真心歸化之人,這樣的賊寇,應予嚴辦。本督辦了他,也是給其他的歸順者看看。”王守仁義正辭嚴地說。
“大人明斷,小民佩服。”池仲安拱手施禮。
王守仁說:“隻要是真心歸順,遲幾天解除武裝並沒有關係。池仲安,這半個月你可以自由往返於俐頭和贛州城之間,在你家大王和官府之間充當信使。告訴你家大王,本督有好生之德,打了快一年的仗,眼看到了年底快要過年了,本督不想再動刀兵,希望讓百姓休養生息,所以對你們俐頭格外寬大,隻要真心歸降,本督同樣願意視他們為編戶齊民。”
“多謝都督大人信任,小民感激不盡。”池仲安又跪下來叩頭。
“不過,半個月之後你必須再來一趟,那時盧珂已到,你可敢與他當庭對質?”
“敢,敢,小民一定到場,聽候大人明斷。”
“好吧,具體招安事宜,你可與雷中軍、龍參讚和蕭先生等人麵談協商,本督就不過問這些瑣碎之事了。你且回館驛休息吧。”
“多謝大人厚愛。”
“送客!”王守仁一甩手,轉身先走了。
幾天後;俐頭山寨的聚義廳中。年約四十歲、隻有一隻眼的賊首蓋天王池仲容坐在正中,四周圍著一群匪酋。他們正在聽池仲安匯報贛州談判的成果。
池仲容問:“二弟,這麽說,官府答應我們半年內不解除武裝?”
池仲安說:“是的,大哥。這一點是王守仁親口對我說的。他講了,隻要是真心歸順,遲幾天解除武裝並沒有關係。”
池仲容哈哈大笑著說:“半年時間?我早就練得兵強馬壯了。最多三個月,咱們在九連山的第二大寨也建好了。到時候,進可攻,退可守,那時,就不是王守仁招安咱們,而是咱們招降他啦。”
眾匪首得意洋洋地笑成了一堆。
池仲安問:“大哥,十天後我是否還要去贛州?王守仁說過要我當庭與盧珂對質。不知我該去不該去?”
池仲容說:“當然要去。還要多帶些弟兄,扮成老百姓的模樣,去那裏告盧珂、鄭誌高的狀,說他們縱兵攪擾民間,為害一方。總之,把水攪得越混越好。”
匪首高飛甲問:“大哥,要是王守仁發現我們誣告盧珂怎麽辦?”
池仲容說:“怎麽可能?這麽短的時間,就算他派人去調查原委,從龍川到贛州,四五百裏地呢,往返上五六次,沒有一、兩個月他搞不清楚的。隻要咱們爭取到了時間,就是勝利。一切瑣事,先和他應付著就是了。”
匪首陳活鷂若有所思地說:“當初官軍派過三萬人來進攻咱們,也沒損傷咱幾根毫毛。依我看,王守仁這是打了一年仗,師老兵疲,索性順水推舟,準備招安咱們。咱們也就來個順水推舟,先取得官府的信任再說。大哥說的沒錯,不管官府是否真心招安,咱們先應下來就是。”
池仲容點點頭說:“還是老陳了解我的心思。我說三弟,你在九連山的大寨,一定要加緊修築,那可是咱們的備用巢穴啊。”
另一個麵貌凶悍的土匪池仲寧說:“放心吧,大哥。我估計在春季雨水到來之前,就能把九連山大寨築好。明天我就回去督促弟兄們趕工,過年也不休息。”
池仲容說:“這樣很好。各位首領,就依咱們定下的計策辦,回去以後各司其職,抓緊練兵。將來咱們要接連打下贛州府、南安府,把贛南、粵北這片土地,統統變成咱們弟兄的天下。”
“一切聽憑大哥吩咐。”((未完待續)
十天後;贛州府城都督衙門大堂。歸順的義兵首領盧珂來到王守仁的大堂上,拱手施禮:“義官盧珂參見都督大人。”
王守仁一見,頷首示意說:“哦。”又很關切地問:“盧珂,如果你離開營盤一個月,部下見不到你是否會亂?”
盧珂很有把握地說:“不會的,大人。我已將鄭誌高留在營盤中鎮守。誌高為人非常穩重,有他在,我離開半年都沒關係。”
王守仁聽罷,點點頭說:“好的。”然後板起麵孔,問:“盧珂,你可知罪?”
盧珂驚訝地問:“大人,末將何罪之有?實在不知。”
王守仁嚴肅地說:“你縱容士兵搶,劫已經歸順朝廷的俐頭池仲容部的糧草,打死了二十多人,還敢抵賴嗎?”
盧珂一聽,急忙說:“大人明鑒。池仲容自己哪有什麽糧草?他難道會開荒種地不成?他的糧草都是下山搶老百姓的。正好我部下士兵路過,路見不平,才出手將糧食搶了回來。為此,我部下士卒也傷亡了十餘人哪。”
王守仁說:“那麽,搶回的糧食呢?”
盧珂說:“都發還給被搶的老百姓了。我事先不知大人要問及此事,如果知曉,我會請當地的裏長和父老來此作證的。”
王守仁說:“不用你請,他們已經來了。”說罷,對中軍官雷濟說:“把告狀的父老們請上堂來。”
雷濟應聲下了大堂,不大一會兒帶上了二十多個年齡各異的老百姓。王守仁和藹地說:“各位父老,有何冤情,請從實講來。本官為你們做主。”
這群百姓開始哭天搶地,一個年約六旬的老頭說:“大人,小民原是龍川縣新合嶺的安善良民。上個月,我們剛剛收了晚稻,盧珂的部下就進村子搶,劫。把糧食都搶走了還不說,還燒毀了十多間房子,最可恨的是,他們把我未出閣的小女兒給糟蹋了,唔唔唔……”
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嚎啕說:“大人,小民是龍川縣馬頭寨的百姓。半個月前,盧珂首下的賊兵衝進了村子。我的兒子正好要娶親,他們把娶親的酒宴砸爛了不說,還把我的兒子和剛拜堂的兒媳婦給殺了。好慘哪,大人,請為小民做主。”
其他的百姓紛紛哭號,訴說盧珂的部下所犯下的滔天罪惡。王守仁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一拍驚堂木,說:“不要再哭了!”他厲聲問盧珂:“盧珂,你還有什麽話說?”
盧珂緊張地說:“大人,這些人我根本不認識。誰知道他們是哪裏來的?末將自歸義以來,治軍甚嚴。要說個別偷雞摸狗的事,或許我失察不知。部下搶,劫村民,還殺死百姓的事,末將敢拿腦袋擔保,決不會有這種事!”
王守仁大喝一聲:“住嘴!這些人是從哪兒來的?難道你聽不出他們一口地道的龍川口音嗎?本督平素最恨殘害百姓的事情。你和池仲容的糾葛,本督還可以調查、調解,可是你縱容部下為害民間,本督決不能寬容。來人!把盧珂拖下去重責三十大板!”
“是!”幾個衙役撲上來,一把摁倒盧珂,就把他往堂下拖。盧珂大聲嚷著:“大人,末將冤枉!末將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