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充分發動了人民群眾的堅實後盾。

剿匪官軍在攀登懸崖;官軍在淌過溪水;當地百姓在給官軍指路;有的百姓給官軍送來了幹糧和水;官軍和民兵在搜山。……

官軍在追殺土匪殘部;土匪紛紛跪地繳械投降;官軍在打掃戰場,土匪俘虜被押下去。

官府的主簿、書辦等小吏正在登記投誠自首的土匪名單,縣尉、捕快在收繳土匪的兵器。

獵戶虎頭奔攜帶著老娘回到了山裏的老家,一些山民紛紛還鄉,進了各自的老屋,涕淚交加,感慨萬端。……

就這樣,不過三個月時間,王守仁取得了平定汀州、漳州賊寇的軍事生涯的第一次勝利。

幾個月後,在贛州府城巡撫衙門內。

王守仁正在大堂上和幾位將領議事。廣東兵備僉事王大用說:“大人移師粵北,而粵北最大的匪首,主要是三家:樂昌的黃金巢、葉芳部、翁源的劉汗、冼喜能部,還有新豐的盧珂、鄭誌高部,他們每家都擁有人馬三、四千以上;其餘小的匪徒,不計其數。不知大人將以何策略平定之?”

王守仁說:“能撫則撫,不能撫則剿;兩手準備都要做好。以本官所知……”

正在此時,外麵忽然有聲音高喊:“聖旨到!王守仁接旨。”話音未落,一名太監領著三、四個錦衣衛士氣昂昂地走了進來。王守仁等趕忙跪下接旨。

太監宣讀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爾王守仁,巡撫南、贛、汀、漳以來,勤謹憂勞,妥為區劃,三月之內將汀州、漳州之賊寇一舉掃除,功不可沒。酌將爾品級升一級,為從三品;並應爾所請,任命爾為贛、粵、閩三邊提督軍務,仍兼巡撫一職,一應軍馬錢糧事宜,但聽爾便宜謀劃,並授給兵部特製令旗令牌八麵,凡所轄諸道府州縣,有臨時調兵之權,不須事前上奏。望爾繼續忠心為國,靖寧贛、粵、閩三邊之地。欽此!”

王守仁叩頭說:“謝主龍恩!”說完,便對身邊的幕僚雷濟說:“快請這位公公到廂房喝茶休息。”太監和錦衣衛士在雷濟陪同之下離開了。

幾位將領笑著向王守仁道喜,江西兵備副使楊璋說:“恭喜王大人,以後該叫您王都督了,您不再是文官統兵,而是我們直接的頂頭上司了。”

江西都指揮僉事許清說:“其實啊,王大人早就在行使著都督的職權,隻不過現在名副其實罷了。唉,過去幾位巡撫,就知道縮在衙門裏麵遙控指揮,哪個像王都督這樣親自冒著刀風矢雨到前線督戰,難怪王都督能夠迅速剿滅福建的土匪,而他們不能!”

王守仁平靜地說:“其實,這都要感謝兵部尚書王瓊大人的知人善任。沒有他的鼎力推薦,在下不會到贛南來,也不可能由文職的巡撫變成文武並兼的提督一職。惟乾,”王守仁回頭對冀元亨說:“請幫我起草一份奏章,要把感謝王瓊大人的話寫進去。”

冀元亨說:“是,老師。我馬上就去起草。”

這時,年長的幕僚龍光進來了,稟報說:“稟大人,廣東的四位知府都到了。”

王守仁說:“快請他們進來議事。”

片刻,從外麵進來幾位四品文官服飾的官員。幾人分別向王守仁自我介紹說:“惠州知府陳祥、南雄知府李吉、韶州知府姚鵬、潮州知府張景暘參見巡撫大人。”

廣東兵備僉事王大用嗬嗬笑著說:“幾位知府大人,叫錯了,現在應該叫王都督了。”

幾位知府愣了片刻,於是紛紛笑著改了口,說:“卑職參見王都督。”

王守仁謙恭地拱手還禮,然後說:“各位知府大人,因為可能要在各位管轄的領地上動刀兵,因此特來向各位谘詢意見。各位大人,不知你們是否相信境內土匪有招安的可能?”

幾位知府全都愣住了,沒有想到王守仁提出了這麽一個想法。韶州知府姚鵬沉思片刻,走上前說:“王都督,以我個人看法,在韶州樂昌一帶活動的黃金巢、葉芳部,是有可能招安的。過去,卑職曾經和黃金巢、葉芳有過接觸,準備招降二人及其部下,可是都禦史陳金大人前來巡撫本地後,斥責卑職對土匪寬容過度,不相信黃、葉二人能夠改惡從善。結果,這件事就耽擱下來。今天王都督重提此事,我想,趁著王都督迅速剿滅閩西土匪的聲威,對黃、葉二人曉以大義,說以利害,他們是有可能歸順朝廷的。”

惠州知府陳祥說:“盤據新豐的盧珂和鄭誌高二人,原是表兄弟。他們其實過去也是九連山一帶的大戶,結果因為打官司輸了,認為當地知縣斷案不公道,所以就趁著亂世拉起杆子,成為一方草寇。真要說起來,這二人原本還念過幾天書,略識人倫道義,所以起兵後並沒有過分為害鄉裏,不過是擁兵自重,獨霸一方罷了。因此,卑職以為,他們二人接受招安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南雄知府李吉說:“在翁源的劉汗、洗喜能部就不同了。這二人十年前就是官府張榜捉拿的江洋大盜,後來趁亂躲入南嶺一帶的群山之中,糾合起山中的無知愚民,人數多達三、四千,成日裏燒殺擄掠、作惡多端,民憤極大。對於這樣的頑匪,如果以為他們能夠真心受撫,卑職可不敢苟同。”

王守仁說:“各位知府大人所提供的情況,與本督所了解到的差不多。因此,本督決定,對於粵北的賊寇,宜區別對待,當撫則撫,當剿則剿。凡是真心歸化者,既往不咎;凡是希圖蒙混過關,保存實力者,一律不予以招安。各位大人,你們看這樣如何?”

潮州知府張景暘上前說:“承蒙王都督上次征剿閩西,回師後順帶把我粵東的土匪也剿滅殆盡。現在,王都督的威名在閩、粵、贛三省已經廣為流傳,有的土匪的已將大人呼作王爺爺。因此,大人能夠撫剿並用、區別對待,卑職以為再合適不過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要能夠派出能言善辯之士,對土匪采取攻心戰術,要用淺顯而明白的道理,說服匪首,放下武器,歸化朝廷。”

王守仁說:“張知府說的好。本督準備親自起草給粵北土匪各部的勸降文誥,再派出能言善辯之士前往招安。同時,各路官軍依舊要做好打仗的準備,做到號令一下,立即出動。如果這些土匪能夠聽勸,那麽,或許可以使黎庶蒼生,少受一點刀兵之苦。”

惠州知府陳祥有些疑慮地說:“大人文章固然名滿天下,可是對這些不識幾個字的土匪,還用得著大人親自起草招安文誥嗎?不如交給衙門中的書辦們去寫就足夠了。”

王守仁嗬嗬笑著說:“陳大人不必多慮。我知道您是擔心我的文誥寫得之乎者也、四、六成韻,整個兒一篇應試的八股文,搞得土匪們暈頭轉向,不知所雲是吧。放心,我隻用民間通俗俚語,保證念過三年蒙學的人都能夠看得懂。陳大人可放心了?”

“哈哈哈……”在場的文武官員們禁不住笑了起來

王守仁正在起草給土匪的勸降文誥。他寫完了最後一個字,正在校對。幕僚雷濟和龍光進來了,說:“大人,我們給您推薦的蕭禹和高睿二位先生來了。”

王守仁說:“快快有請。”說罷,一位年紀六十開外的老者和三十多歲的青年軍官走了進來,他們分別向王守仁施禮。王守仁說:“看坐,看坐。”

年長的蕭禹(字濟生)說:“王都督,我原是曉亮先生的老朋友,多年來走南闖北,對贛南、粵北的地理風情都十分熟悉。說起樂昌的黃金巢和葉芳來,當年還有過一點交情,我們在一起販過幾天私鹽,嗬嗬嗬……所以這次龍先生特意找到我,要我去對降黃金巢和葉芳,這是使山內外百姓免受刀兵之苦的善事,老朽也念過幾天書,所以願意承擔這一任務,至於是否能夠不負大人所托,老朽就不敢妄言了。”

年輕的青年軍官高睿(字思通)說:“卑職現任千戶一職。我和新豐的盧珂過去也認識,小時候還同過幾天學。因我倆讀書不行,就改行學武。後來,我考中了武舉人,而他沒有考中,因此憤憤不平。後來,不知怎的,他竟然拉起了杆子,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王都督來之前,這段往事我不敢說,怕別人誣陷我通匪。現在發現王都督賞罰分明,戰無不勝,卑職心悅誠服,所以前來向都督請纓,願意前往說服盧珂,使粵北少一點生靈塗炭之苦。”

王守仁說:“好!感謝二位深明大義,擔此勸降匪首重任。本督寫了一篇語句比較通俗的告諭,先念與各位先生聽聽,如有不妥之處,還望及時提出,以便早作修改。“說著,他從桌上拿起一篇剛剛寫好的文稿,雷濟說:“大人,還是由卑職來念吧。”說罷,拿起原稿念了起來——

“各位山寨頭領及屬下都聽仔細了:

汀、漳之寇已滅,大軍所向,直指粵北贛南。本督有好生之德,特願將爾等招安為民,以免兵戈之苦。望爾等從速上繳武器,平毀山寨,聽從當地官府安排生計,重做良民。

爾等從前入夥為寇,或是為貪官所迫,或是為大戶所欺,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後來泥潭越陷越深,此等苦情,亦甚可憐憫。爾等當初去做賊時,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惡從善,是死人求生路,如何反而不果斷從事?若爾等肯下決心,改惡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汝之理?

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頑劣,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去二人,然後八人得以安生。均為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吾於爾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赦之。何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

本督聞爾等為賊,所得苦亦不多,其間尚有食不飽、衣不暖者。何不以做賊之勤苦精力,而用之於耕農,運之於商賈,可以坐致富饒,而安享逸樂。豈如今日,出則畏官避仇,入則防誅懼捕,最終仍不免家**亡,死後尚背罵名,亦有何益乎?

爾等若能聽吾言,改行從善,本督即視爾為良民,更不追爾舊惡,可使攜財歸鄉,重為編戶齊民,鄉吏裏胥,一概不得歧視爾等。若習性已成,難以更化,亦由爾等任意為之。吾將親率贛、粵、閩三省之大軍,圍爾巢穴,一年不盡,至於兩年;兩年不盡,至於三年。爾之財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爾等皆為有翼之虎,諒亦不能逃於天地之外矣。

嗚呼!民吾同胞,爾等皆朝廷赤子,若吾終不能招安爾等,而至於殺之,其心何痛!興言至此,不覺淚下。都禦史提督軍務王特諭。”

念罷,王守仁問:“各位,覺得此告諭寫得如何?”

蕭禹說:“大人,此稿文句通俗而言辭剴切,條件寬容而恩中挾威,老朽相信,每一個識字的土匪,或者聽他人念過此文的土匪,都不能不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