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出了裏屋,氣勢洶洶的衝到院子裏,隻見院落裏擺滿了錦石玉盒、奇珍古玩、名人書畫,竟還有人送來了兩座大石獅擺放在府前,不時還有人從外麵將東西往裏搬,頓時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大斥一聲:“誰讓你們搬這些東西來的,統統都給我拿回去!我楊某人受當不起!”楊士奇吹鼻子瞪眼睛的樣子讓這些個官員心裏都犯怵,有些尷尬的站在那一動不動。
“爹,好好說就是了!這些東西我們不能要,但是大家都是同僚,沒必要撕破臉麵!”楊甚林在一旁小聲的勸慰著,父親這個秉性,哎!當今皇上大權尚未在手,或許還能容忍父親的個性率真,以後呢?激怒頂撞了聖上,那麽,他的仕途也要跟著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已經在翰林院編修了兩年,還差一年就可賦職,到時候父親向皇上請奏幾句,留京任職不是什麽難事。可現在......
楊士奇冷哼一聲,背過身去,這些人送禮都送到了自家門口,要他如何去禮讓待人,禮讓也要看是什麽人才行,就這些油光滿麵、肚圓體盤的蛀蟲,他實在無法提起一絲談話的興致,當官不為民做主,隻顧給自身謀取利益,這樣的蛀蟲不僅危害國家,更大的苦還是由老百姓來扛,老百姓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沒日沒夜的辛勤勞作換來的血汗錢都被這幫蛀蟲啃食了,讓他心如何不怒,又如何不惱!
“嗬嗬,大家都是同僚,這些東西,你們都拿回去吧!我們暫時還不缺!如果缺了,一定會向各位通報的,還是將這些都送回去吧!”楊甚林摸摸額頭上的冷汗,親娘額,有好些東西他看了隻眼饞,可是不能收啊!一收,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相當於跳進了黃泥襠,不是屎也是屎了。可這些官員雖然貪贓枉法,但其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十分龐大,得罪了一人就相當是將最頂端的那人給驚怒了,百害無一利啊!
眾官員心裏都在犯難,這送出來的東西豈能又拿回去,潑出去的水又豈能收住。這個楊翰林,話雖沒楊閣老說的難聽,好歹也是一句客氣話,尤其是那最後一句,如果需要會找他們通報,這不是給了他們一個訊息嗎?是不是意味著......
即便如此想能讓心裏舒服些,但是做主的乃的楊閣老,他楊翰林的話至少現在還不能作數,眾官員心裏還是忐忑不安,他們隻是想送出自己一點點的小意思,沒其他的意思,都是些土特產,跟賄賂這個詞完全不沾邊,來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楊閣老為人清正,從不結黨營私收受賄賂,這才準備了這些,權當一番心意。
其中一位劉姓官員腆著臉諂媚道:“楊翰林,隻是我們群僚的一點小意思,你就不要拒絕了!我們這麽多人,如此這番.......”楊君武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作為一個讀書人,一個斯文人,都無法容忍了,這些人的臉龐怎麽就厚到了這種程度了呢!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你們這一套,用在別人身上或許有用,可我爺爺是什麽人?真是滑稽可笑!
“各位大人們!這些東西你們還是送回去吧!趁我爺爺現在還沒有拿掃把趕你們走!現在自己將東西領走還能尚存些麵子,若是我爺爺拿掃把將你們掃地出門,這恐怕明天京城上下就會傳若幹官員......”後麵的話楊君武不打算說出來,前因後果和他們分析了,走不走,是他們的事!言盡於此,聽不聽,也是他們的事。
“這......”或許想到了楊閣老一貫的作風,或許是想到了其他更好的辦法,這些官員吩咐著腳夫將這些都搬走!唯今之計隻好來硬的!既然給你麵子你不肯要,那麽就別怪我們心狠,你可以裝清高,但是你手裏緊攥著我們生死的把柄,我們能安心的酣睡麽?能睡踏實麽?你官職大又當如何,我們人多勢眾,會怕你一個大學士,真是笑話!
“爺爺!都走了!”楊君武像做了件了不到的事一般開心,他們楊家從來都知道死字是怎麽寫的,更是知道國法的威嚴不容踐踏,這些人,哼,當初收受賄賂的時候怎麽就不想到會有一天東窗事發,他們該如何自處,現在臨時抱佛腳,也要看你抱的是誰的腳,換做是彌勒佛的腳,說不定還有幾分可能!如果是我爺爺的腳,那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等數十名官員和東西都走光之時,從門口裏現出兩個人影,其中一人非常的麵熟,另一人那陰柔的麵孔更是記憶猶深,楊士奇忙不迭的跪了下來。“吾皇.....”朱祁鎮哎了一聲,拖住了楊閣老,剛來的時候就看見那些官員們有些垂頭喪氣的,有些麵上發狠的!有些麵無表情的.......
朱祁鎮讚賞的道:“楊閣老,此舉弘揚了我大明的德勝明治啊!其實朕今天出宮就是想瞧瞧這些人的反應。哼!”
王振立在一旁,心驚肉跳,主子現在好像變得越來越聰明,都有些捉摸不定主子的想法,要出宮之時,他還以為主子是要去天牢裏看那朱少明,因為蘭公主在養心殿裏坐了兩個時辰,卻還是真沒想到主子已經想到了如此深遠的一麵。
“哈哈......怎麽,楊閣老,朕來了也不請進屋裏坐坐?”朱祁鎮開了個玩笑,看著楊閣老還在發愣之際,拍了拍其肩膀,楊士奇雖覺得怪異,但卻是親昵寵信的表現,能與聖上勾肩搭背的普天之下也隻有一人可做到,他便是那朱少明,可惜現在他還要受幾天牢獄之災。
“啊!皇上請!皇上請!!”楊士奇回過神來,連聲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又側頭對孫兒君武道:“君武,去,煮壺開水!”離得最遠的楊甚林苦笑連連,父親這是惱了他啊!惱他向那太監送錢,惱他沒有讀書人的骨氣,惱他的迂腐唯唯諾諾,惱他,而可以忽略了他的名字,要知道一朝之堂,皇上能記住名字的能有幾人,一旦名字被皇上記住了,那麽仕途是不是會比較順利些呢?
王振則在上台階的時候有意無意的看了楊甚林一眼,接著一起進了裏屋。這個楊甚林與楊大學士關係似乎相處的不太融洽啊!
“皇上,老臣這裏沒什麽好招待您的,唯有一杯苦茶聊表心意!還請皇上不要見怪!”楊士奇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古色古香的竹筒子,揭開那蓋子,一股蔭鬱之氣傳來,如同置身在鬱鬱青蔥的樹林中,又如同蹲坐在河邊望著那涓涓流動的河水,這是一種甚妙的體會,緊緊聞其味都能感受到濃鬱的芳醇,若是泡出來的茶水,口感豈不更佳!
“楊閣老,這茶,好似沒聞過,也沒喝過,但是這種味道很特別,不知泡出來的茶水是什麽味?”朱祁鎮有些迫不及待,他想快些知道這茶的味道如何,因為他身為一國之君,如此美味可人的清香茶葉都未喝過的話,豈不是讓那些番邦之臨貽笑大方。現在他已經長大了,做出的每一步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走一步,望三步。
楊士奇笑而不語,隻在桌上寫了個苦字!皇上萬金之軀又怎會喝過如此低劣的茶呢!這茶葉說起來是最普通不過的地道茶葉,是茶農們在茶樹摘下的第一道茶,這一道茶往往葉香味甘苦,不便送人,隻好烘幹作於普通市麵上的茶葉流通,其實說白了就是尋常百姓家喝的茶葉。
“何苦之由?”朱祁鎮睹了眼楊閣老,這個楊閣老真是會賣關子,就不怕朕治你個大不敬之罪嗎?朕問你,你回答便是,難不成這茶葉的味道不像表麵聞起來那般澀齒留香,而是苦澀異常,不見得吧!
“皇上,待會您親自品嚐,一切自有答案!請容許老臣先賣一下關子!”楊士奇說罷站起身來跪到地上向朱祁鎮請罪道,君臣相交,禮數不可廢,玩笑不可過,更是不能賣弄聰明,這是禁忌,為人臣子,必要的謙卑還是要做足的,這是一種智慧。
楊君武加大了柴火將那一壺水很快燒開了,小心翼翼的將開水提到爺爺所在的房間裏,早就知道皇上年紀正值少年,如今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一顰一蹙間,現出一種大氣,這一點,不知道那朱少明又是怎樣的,他倒是有些期待兩人在一起時的畫麵了,爺爺剛剛特別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真的好開心,讀書之人總是希望金榜題名的,可是如果爺爺不舉薦的話!他也隻能和普通人般參加鄉試,會試,再殿試。
“楊閣老,這便是你那孫子楊......”朱祁鎮疑惑道,年紀和自己相仿,不知道學問怎樣,旋即一笑,楊閣老是大明難道的知識淵博之士,其足下的弟子學問又如何差得了?隻是看到他,便想到了年少輕狂的朱少明,也就是自己未來的姐夫。索性待會一起去見見吧!
‘滋.....撲....’滾燙的開水快速的使杯子裏的茶葉舒展開了其卷皺的身軀,一片片墨綠的茶葉栩栩如生的飄浮在水麵上,自由自在的遊動著,一股清香濃鬱的青翠味道遍布整個房間,朱祁鎮滿足的深吸了一口氣,如此攝魂奪魄的異香其味應該更甚吧!舔了舔唇,手指漫無目的的敲擊著桌麵,他有些緊張,楊士奇說這茶味苦,他不信,想一嚐為先,他是一國之君,他說這茶是甜的,那麽,它就是甜的,誰也不能辯駁。
“好苦!撲!”朱祁鎮終於在痛苦的煎熬中端起了杯子,輕抿了一小口,茶水一沾舌尖,舌苔上的味蕾如遭雷擊,一種酸澀難耐的苦味瞬間讓其將茶水吐了出來,這是什麽茶,竟如此之苦。人能喝下去嗎?皺著眉頭不悅的盯著楊士奇。
“皇上,您應該明白!人如同這茶般!外表披金戴銀,裝飾美玉錦服,若是其裏麵包藏禍心,是不是可以等同於這酸澀無比的茶水呢!實不相瞞,皇上,老臣在府中一直喝慣了這茶,時刻在警醒著自己不做那等表裏不一之人!!”楊士奇跪在地上恭敬的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