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特殊的嘴硬技巧
華陽太後乃是秦孝文王的嫡母,也就是嬴政的祖母。
雖然孝文王並非華陽太後所出,但若非華陽太後在眾多庶子之中選擇了孝文王,以孝文王既非賢名遠播又不是長子的身份,他絕沒有坐上太子之位進而成為秦王的可能性,甚至當初遠在趙地做人質的孝文王一家子極可能會在邯鄲之戰的時候被殺了祭旗。
換句話說,若是沒有華陽太後出錢出力令呂不韋營救孝文王一家,嬴政不僅沒機會成為秦王,還會在幼年直接死在趙地。
嬴政對這位疼愛自己又不善弄權的祖母心存感激,驟然聽聞她的死訊,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站在原地,雙眸狠狠怒瞪著闖進門來的內侍,鷹眸微眯,沉聲道:“到底何事?你再稟報一次!”
嬴政渾身散發著龍威,一直服侍好脾氣的華陽太後的內侍如何承受得了,一對上嬴政的眼神,他直接癱軟了身子,五體投地趴伏在青磚上抖著嗓子哀鳴:“大王,華陽夫人晌午時分說是疲累了,奴婢們服侍太後歇下,沒想到日落時分太後還未清醒,奴婢們這才覺得不對,伸手一摸,太後已經肢體冰涼、沒有呼吸了。”
這名內侍開口稱呼“華陽夫人”可見是嬴政登基前就跟在華陽太後身邊的老人,他向嬴政稟報的同時已經被淚水糊住雙眼,再抬頭時涕淚橫流。
內侍知道自己此時模樣汙了君王的眼睛,趕忙扯著衣袖胡亂擦去鼻涕眼淚,哽咽道:“華陽太後身體一向康健,此時又非歲末或者盛夏這種容易老去的季節,奴婢們都未曾想到太後竟然就走了。事發之後,隻好私拿了太後的印信從灞宮匆匆趕來向大王稟報。大王,奴婢有罪,請讓奴婢為太後殉葬吧!”
嬴政聽完了老奴的哭訴,高大偉岸的身體不由得一陣動搖,後退了半步險些跌坐在地,他的眼神失去了犀利的銳光,隻剩下茫然和沉痛。
一時之間,庭院中寂靜無聲,連歡快鳴叫的鳥兒都失去了聲響。
“父王,天氣越來越熱了,太後的屍身是不是先……?”扶蘇建議的聲音沉穩,可細聽卻也夾著一絲顫抖。
他的眼眶也有些發紅,華陽夫人一生無子,年老寂寞的時候恰逢扶蘇出生,因此麵對身為重孫的扶蘇寵溺慈愛,恨不得將最好的都和扶蘇分享。
加之扶蘇的母親鄭姬生子時候年幼,手腳忙亂,若非華陽太後使人照料,恐怕他們母子都不會像現在一樣健康,鄭姬感念華陽太後的恩情,在扶蘇幼年的時候將他送到華陽太後身邊,祖孫情誼深厚。
上輩子華陽太後過世的時候,扶蘇正因為不肯盡心學習《韓非子書》而觸怒了嬴政,被壓在太廟懲罰,因而錯過了華陽太後的喪事,未能親臨;此生麵對疼愛自己的曾祖母過世,哪怕扶蘇竭力平靜,仍舊心弦震顫。
“對……”嬴政的聲音透出些許茫然低落,“大冰鎮屍,令卜算吉日下葬。”
語畢,嬴政抬步便走,竟把前來稟報的內侍和扶蘇都仍在原地不管,直奔灞宮而去。
內侍左右看了看,一咬牙追上,扶蘇站在原地卻一動不動。
過了半晌,他終於緩過神抬手捂住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看向內侍吩咐:“傳令到各宮室,華陽太後薨,讓她們去除五彩裝飾,迅速前往灞宮為太後守靈。”
交代完了被嬴政遺忘的內容,扶蘇拖著腳步走回榻上安置了懷中的胡亥。
內侍趕忙去房內取來白麻衣,服侍扶蘇更換,扶蘇抬起手臂讓內侍為他穿著喪服,視線卻落在無知無覺的嬰孩身上,皺了皺眉頭,忍不住仔仔細細的交代:“把胡亥的繈褓換成淺色的錦帛就行了,他年紀太小,麻布容易磨傷皮膚。”
“是,長公子。”乳母桃跪在榻邊低聲應下扶蘇的吩咐,心下鬆了一口氣。
若是服喪期間胡亥公子出個三長兩短,被問責的絕對是他們這群內侍仆從,哪有人管嬰孩的皮膚稚嫩,是不是能忍受得了麻布摩擦。
飛快交代好一切,扶蘇在胡亥光潔的大額頭上親了親便迅速離去趕往灞宮。
見扶蘇的身影遠去,胡亥睜開眼睛看向擠在自己身邊的小東西,低聲說:“扶蘇公子好像有點……難過?”
“怎麽,心疼啦?”小東西不以為意的說,“他心腸不夠冷硬,你要是想把他調教成一個君王,還有得磨呐。”
胡亥翻翻白眼,不讚同的說:“0815,你這是對扶蘇公子的偏見,我覺得他這樣就很好。”
話音一停,胡亥側過臉低聲咕嚕起來:“再說,善待任務對象是基本條款,我心疼扶蘇是應該的。”
馬車碌碌,扶蘇坐在車中麵色嚴肅、雙唇緊閉,眉心蹙著一道皺褶,心中思緒亂飄。
華陽太後過世雖然在眾人意料之外,可她年歲已高,出了此事也在常理之中,但不得不說華陽太後過世的時間太不巧了!
滅韓之後,父王尚未對將士們論功行賞,韓國遺老如何處置在朝堂之上也沒來得及細細思量,這時候正該為了戰後處置忙碌,可華陽太後一走,眾人不得不先放下勝利的慶祝,為華陽夫人服喪——雖然這是常理,可為華陽太後服喪的時候,難道還指望舉國慶祝大秦滅掉韓國的功績嗎?
自己能夠想到這些,待父王平靜了心思之後隻怕需要考量的事情更加繁雜,定會十分頭疼。
想起父王要忍著悲痛處理國事,扶蘇手上一頓,忍不住從車廂的暗格中摸出錦帛和蒙筆,將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書寫下來,以待日後為父王解憂。
“噓——!!”車夫發出悠長的呼喚,奔馳的駿馬長鳴一聲緩緩停下腳步。
扶蘇走下車駕,未曾入內便已經聽到趕來哭靈的後宮女人們撕心裂肺的哭聲,其中夾雜著呼喚和哀痛的哽咽,扶蘇分辨出宛如杜鵑啼血的聲音正是自己母親鄭姬。
“母親。”扶蘇快步入內抱住趴伏在地已經哭得雙眼猶如爛桃一般的鄭姬,將她纖瘦的身體擁入懷中。
鄭姬有了依靠,更加停不住哭聲,她死死拉扯住扶蘇的衣衫絮絮叨叨的回憶著華陽太後這些年對他們母子的恩德。
扶蘇輕輕拍打著母親細瘦的脊背,輕聲安慰:“母親節哀,華陽太後在天之靈,定不願見到母親如此傷神。母親且收了眼淚休息片刻,等父王前來主持大局。”
鄭姬本就是柔弱多情的女子,驟逢變故哀痛欲絕,可有了兒子的囑咐卻立刻找到主心骨,很快擦幹淚水順著扶蘇的臂膀坐到一旁,安靜的垂淚等待嬴政前來主持華陽太後葬禮。
“母親喝口水吧。”扶蘇看著鄭姬幹裂的嘴唇忍不住命內侍端來溫水,體貼的服侍她小口喝著。
這時,一道人影小心翼翼的擠在扶蘇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表現得異常遲疑,扶蘇轉過頭看去,豔麗逼人的絕美臉龐出現在他視野之中。
來人竟然是胡姬!
胡姬秉持著塞外女子豪爽的性子,對華陽夫人沒有感情,臉上自然沒表現出任何哀慟的情緒,但一見扶蘇衝自己看過來,竟然有些討好而小心的笑了起來,趕忙開口:“胡亥還好嗎?我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本來想去尋你見見胡亥,沒想到內侍告訴我,公子們居住的地方後宮姬妾不得擅入。”
扶蘇心下對這對都愛妄為的母子沒有絲毫辦法,隻能平靜的說:“胡亥在我房中過得很好,他乳母伺候的也盡心,身上黃疸而明亮的膚色已經消褪,也漸漸能看清楚人了。胡姬無需為胡亥擔憂。”
雖然有扶蘇保證,可胡姬臉上仍舊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顯得極不放心。
扶蘇耐心的看向胡姬,知道這名塞外女子從來都與不能適應後宮。
果然,不過片刻功夫,胡姬忍不住再次開口追問:“胡亥他吃的好嗎?有沒有哭鬧?沒人抱著能睡著麽?我……我若是想念他了,能不能過去看看胡亥?”
扶蘇好脾氣的說:“胡亥隻要被人抱著就不吵不鬧,每一兩個時辰都是按時進食,吃飽了不是睜著眼睛四處瞧,就是撅著小嘴呼呼大睡,很討人喜歡。不過,胡姬,你身為父王後宮的姬妾,不該進入我的院落,你明白為什麽,不要對此多做糾纏。”
塞外胡人成年比中原人更早,胡姬立刻就明白了扶蘇的意思,但即使不能見到自己兒子,隻要想到他現在健康安泰,胡姬麵上也不由得掛上了充滿母性的笑容。
扶蘇見到她臉上的表情,眉頭一皺,出聲警告:“華陽太後過世,胡姬理應哀而不傷,不可妄自談笑。”
親生孩兒在扶蘇手上,胡姬哪怕對中原的繁文縟節不耐煩,也立刻接受扶蘇的建議,飛快的收起臉上不合時宜的表情,垂下臉低聲感激:“多謝長公子提醒,胡姬打擾長公子了。”
語畢,胡姬悄悄離去。
鄭姬從來都是被幽居在後宮,隻能顧及情愛的小女人,她對前朝的事情一概不知,也沒興趣打聽,驟然聽聞兒子竟然將幼弟抱到身邊教養,麵上不由得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對著扶蘇追問:“胡亥公子不是大王的第二十二子麽?你怎麽將他養到身邊了?”
扶蘇看著鄭姬笑而不語,鄭姬臉上訕訕的,過了片刻主動開口道:“你將他接到身邊也好,大王好些日子未曾來我宮中了,聽說之前的一個多月反而喜歡去胡姬房中。”
“母親也請慎言。”扶蘇提醒一句,隨後,輕柔的拍了拍鄭姬的手背,低聲安撫,“父王這些日子忙於大事,母親不必胡思亂想。”
鄭姬點點頭,撫平扶蘇的衣襟,眸光溫柔似水的輕聲道:“我知道了,你也注意身體,你們父子都健康,我才能過得好。哎,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就要額外照顧嬰孩,扶蘇平日裏一定要多休息,別為了大王的要求總對自己苛求。”
扶蘇點點頭,挽著鄭姬的手臂回到華陽太後棺前跪下,未幾,便聽到門外內侍高聲呼喊:“大王到——!!”
扶蘇帶領著眾人起身向嬴政跪拜,他視線掃過,注意到嬴政已經恢複了往日冷峻的神色,自己院落裏的驚慌失措似乎從未出現,甚至,他的眼神越發威嚴而冰冷。
嬴政周身的帝王威嚴逼得後宮眾多姬妾無人敢抬頭,他視線在殿中掃過,見秩序井然滿意的點點頭,正巧對上扶蘇抬起的視線。
嬴政走到扶蘇麵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沉聲道:“好,不愧是我秦政的長子!果然沉穩有度!”
隨即,嬴政四處張望了一眼,怒道:“你的弟弟們呢?!”